“哎呀，小伙子，”饭堂面摊的阿姨一眼就认出了我，“好久不见啦。”
“啊啊，我离开了一段时间。”
“老样子？”还未等我点餐，阿姨就开始利索地准备起食材。
“嗯嗯，硬面少盐。”
“好嘞。”这么答应着，厨窗后即传来筋道的拍打声。
说实话，我看见阿姨还在，就有种莫名的安心。因为拉面和米饭是共和国传入的食物，而帝国人主要以肉排和面包为主食，像诺德尔学院这种比较传统的贵族学校，若非为了照顾少量留学生，是绝不可能允许外来摊档入驻的，更何况校内租金特别高，能在这里坚持开店的人基本都是靠爱坚持下去的。
还有一点，诺德尔学院包括食堂在内的基础设施都由贵族垄断，这也意味着在目前贵族内卷化加剧的情况下，为了维护贵族的既得利益，食堂的工作人员基本都被替换为了拥有Diploma（协位）的Savant（协士），而担任厨师的Savant（协士）大多是经过特殊培养的专业人才，所以由平民或外国人经营的私人摊档从客观上而言，可谓毫无竞争力。
不过，即便如此——————
“可以咯。”在阿姨将冒着热气的拉面推到我面前时，其所带来的满足感是那些经过摆盘的珍馐无法媲美的。
“谢啦。”把饭票递给阿姨后，我将面碗盛上托盘，开始在偌大的饭堂中寻找空席。
人真多，我本该早点来的，刚好碰上下课时间，学校的校服已经铺满了我的视野。如果新生能像高年级Estudiante（协徒）那样选择外食得多好，这样也能缓解一下高峰期饭堂的压力。
倘若我选择去内设的自助餐厅，可能会更耗时。因为大部分Estudiante（协徒）都会涌到那里，图的就是如同高级酒店的环境和大费周章准备的精美料理，可是那边上菜速度极慢，而且分量大得浪费，反正我是觉得自己跟那里格格不入。
有了有了。好不容易瞥见一个空位，我跨大脚步，迅速从侧面滑入坐席，我刚将托盘放稳，同样空余的对面也坐上了人。
“啊……”一抬头，我和对面的人对上了视线，那双海蓝的瞳仁泛起波纹，借此诉说着内心的动摇。
是莱莱妮。她一认出我，顿了一下，然后左顾右盼，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换位子，但她很快放弃似的皱了下眉头，便沉下目光专注于碗中的食物。
跟随莱莱妮的目光，我的视线落在了那碗鲜红的海洋上。
“呜哇，是传闻中辣到升天的红油浇饭……”感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嘴边漏出。
“怎么？有意见吗？”莱莱妮挑起粉色的眉梢，话语刺得人生疼。
“不，只是很少见人敢挑战这么劲辣的食物。”当然我还不会蠢到对正在吃饭的女生说菊部危机这种不适场合的话，我吞了口唾沫道，“吃这个得很有勇气。”
“我觉得还好。”然而莱莱妮竟若无其事地用勺子把熔浆般的存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而且连汗都没冒一滴。
好强，看得我一时停止了手中夹面的动作。
“盯着淑女吃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察觉到我的视线，莱莱妮刨饭的速度慢下来，向我投来不满恶目光。
“啊啊，抱歉抱歉，”我配合着莱莱妮的速度，卷起拉面吸入口中，“只是以为莱莱妮同学会选海鲜类的食物，教国那边还是以海产品为主食吧？”
“我不讨厌海鲜，只是这里的海鲜不够新鲜。”
那是当然，位于内陆的帝都肯定无法跟近海城市或属于岛国的教国比，能吃上冰冻的海鲜已经算不错了。
“老师你很清楚教国的习惯呢。”
嗯，看来还是愿意跟我对话的，是个好现象。
“毕竟我是在教国长大的嘛。”轻描淡写地说着，我把泡瘫的窝蛋塞入口中。
“那么老师你实际是教国人？”似乎对我有了兴趣，莱莱妮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的语气也变得没那么冷了。
“不是哦，我的国籍是帝国。”用筷子搅着汤水，我直视着莱莱妮露出诧异表情的脸，“我爸妈是在教国认识的，老妈是帝国人，老爸是共和国人，两人因工作关系在教国呆了很长时间，而我就是在那时出生的。”
“那为何不随父亲去共和国，而是要做帝国人。”说到帝国两字，莱莱妮便难掩厌恶地弯起了嘴角。
“因为共和国抵制来自教国的人啊，政府对移民也有诸多限制。相对而言，帝国会宽松些。而且，”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道，“共和国人很讨厌教国和帝国人的，更何况是我这种混血。天知道哪天在街上就被揍了。”
“如果我是共和国人，我也会揍帝国人。”被辣椒油染红的双唇微微颤动，莱莱妮小声嘟囔道。
“莱莱妮同学很讨厌帝国人呢。”
“当然，”莱莱妮不假思索地承认道，“帝国人既野蛮又虚伪，私底下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却还要立牌坊，看着就令人作呕。”
还真是激进的评价呢，看来莱莱妮似乎跟帝国有不愉快的经历。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莉希娅了。
眼看着莱莱妮的饭碗已被清空，她用怀疑的目光观察着我的表情道：“老师你跟我搭话就为了说这些？”
“比起同事我更喜欢跟学生聊天呢，我还要感谢莱莱妮同学能跟我说话，”对莱莱妮回以谦逊的态度，我挠着侧脸苦笑道，“当然，完全没别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我姑且再确认一下，真的是莱莱妮同学主动担任“冻土”的测试者的吗？”
“没错，”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莱莱妮的脸上写满了坚决，“教皇圣上十分重视这次测试，只要为了那位大人，让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果然是教皇啊，作为巫女，莱莱妮的忠诚心是毋庸置疑的。既然这样，恐怕已经没有退让的余地了。
“莱莱妮同学，你应该还记得我课上强调的，越强力的Diploma（协位）副作用越强，”我把筷子架在热气散去的碗边，“我希望你能诚实告诉我，在使用“冻土”时，是否有感到不适？”
“这并不重要吧？”莱莱妮似乎觉得我啰嗦，她张开手指摁在胸前正色道，“难道老师你认为教国的巫女会惧怕危险？这项技术不是你们帝国提出的吗？”
“我不在乎是哪国提出的，”我维持着正视莱莱妮的姿态，以真诚的口吻说道，“我也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莱莱妮·莉莉是我的学生。人不是为技术而存在的，应该是技术为了人而存在，我不会拿学生的安全去衡量技术的价值。”
“老师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连范凯恩教授都同意了。”莱莱妮的眼神就像在说从没见过这样的二愣子。
“那个人跟我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
“莫非你看到的还有公主大人？”莱莱妮不怀好意地歪起嘴角，“你是怕她会输给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完全不觉得她有赢面。”
“也是呢。我也这么认为。”
“诶？”莱莱妮对我的回答感到诧异，她试探性地追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站在公主那边。”
“公主大人和莱莱妮同学都是我的学生，我只是根据客观情况实话实说罢了。”我抱起双臂答道，“即使你去问公主大人，她可能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那她还特意为了自己出丑才接受这场比赛？别逗了。”
“呵呵，她可就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自然地笑出来，“即便明白是不可能的事，还是要去闯一下，是不是不可理喻？”
“就跟她那套不切实际的理论一样，虚伪得让人作呕。”莱莱妮毫不掩饰自己对莉希娅的敌意，她露骨地嗤之以鼻。
“如果公主大人真如莱莱妮同学所说的虚伪，那么不惜赌上自己的名誉和性命来维护虚伪，不也是一种才能么？”
“有时我在想，老师你的脸皮可真厚。”莱莱妮端起餐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脸皮不厚可没法在社会上活下去啊。”我自嘲地翘起嘴角道。
“不过意外的不让人讨厌，我当初还以为你是那个公主的附庸。”粉色的侧马尾在空中一甩，莱莱妮转过身去，“但我还是讨厌帝国人，特别是那个公主。”
一定会让她颜面扫地！
狠狠地丢下话，莱莱妮的身影飒爽地消失在了饭堂来往的人群中。
虽然给人第一印象不好，但莱莱妮可能意外的是个直率的孩子呢。至于为何会对公主，不，对帝国有那么大的敌意，教皇那家伙应该会很清楚。
既然已经无法让莱莱妮回心转意放弃比赛，那我也得考虑一下相应的对策才行……
“那个，老师？”
“嗯？是罗茜同学啊。”发现有人用怯怯的声音向我搭话，追着声音看去，是之前那个被我拍肩的平民Estudiante（协徒）。
“能、能打扰一下老师吗？”罗茜目光游移，缩着肩膀，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畏畏缩缩的。
“没关系，坐吧。”我示意她坐到刚才莱莱妮所在的位置，但罗茜微微摇头拒绝了。
“不、不用了，谢谢……”只见罗茜深吸了一口气，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我只是想跟老师说件事……”
是关于莱莱妮同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