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奥菲利亚最南端的海港,是唯一能从阴霾中看到月光的地方,繁星闪烁在漆黑一片的海面上交相辉映波光粼粼。带着咸腥味的海风,顺着阴冷的气流将战场上难忍的尸臭味、硝烟味带去北方的土地。
斯大林格勒,曾经的卡奇特村以北六公里的军阀营地旁,深挖的尸坑已经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骸,这些死者生前使用的武器被对在另一边,一帮混血儿和塞姆人组成的民夫,正用已经沾满脏污的麻布清理上面的肉末脑浆。
营地之内,几十顶帐篷分布在临时的砖石围墙之后,其中最大的那一顶便是这里的主人‘唐卡’的所在地。
夜晚的宁静被帐篷里传出的枪声所打破,一小会儿后两名卫兵才从帐篷里拖出两具尸体,这一幕让营地里的气温骤然降低到了零点,不少士兵和军官都人人自危的保持着沉默,生怕自己成为下一只替罪羊。
而对于唐卡来说,打死两只指挥不力的‘替罪羊’对于他的现况来讲也没有任何帮助。
啪~!
将还冒着烟的手枪拍在桌上,他抓起马口铁酒壶猛地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口中,借着酒劲他才将满腔的怒火和怨念压在心底。
桌上摆着一些他自己的私人用品和几份旧报纸,除此以外还有一封带着女人香水味的亲笔信,长方形的信封上印着东岛帝国标志性的国旗。
八千多名士兵,近百辆卡车、装甲车,以及被他当做宝贝的150台机龙,经过了这大半天的作战,竟然损失了将近两千多人这还不包括那些部族武装的炮灰,和一部分缺胳膊断腿的重伤员。
装甲车有将近二分之一变成了燃烧的废铁,开回来的也是千疮百孔,更别提被他给予厚望的机龙了,也就损失数量好看一点罢了。正面进攻卡奇特村的防线已经宣告失败,凭着血性和重赏堆砌的士气,在连续数个小时残酷的巷战中烟消云散,
他亲率督战队上前收拢败军,没想到连砍了十几个军官的脑袋,也没止住一部分人在敌方的追击下逃离战线,自己差点还被对方打了黑枪。当他撤回营地时,又收到了狼人大队进攻丘陵防线失败的消息,盛怒之下他一枪毙了那个逃回来报信的残兵。
600人的精锐,死伤过半只剩下两百多各个带伤的轻伤员狼狈的逃回来。
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博索萨城里的那个死对头‘信子’居然寄信给他,让他停止进攻并宣称那个该死的伊万人是她负责的。
一个来自东岛的贱种,一个混血的婊子也敢跟他指手画脚?
通常情况下他会将送信的信使绑起来活活烧死,连同这封信一起烧成灰烬在让人送回去,但现在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曾经的博索萨城内他和那位信子小姐的势力,算是城内最大的两个派系,经常被拿来比较而一些小军阀也很喜欢在两者之间站队。如今,一场本应该速战速决的劫掠变成了一场烂仗,再打下去虽然可能压垮对手,但自己在博索萨城内的地盘也肯定会被趁虚而入,到时候甚至还有被赶出城市的危险。
权衡再三,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不容的他不承认。
“副官!”
唐卡拉了拉衣领大吼了一声,他的副官便马上出现在营帐内,满头冷汗的弯下腰以一个谦卑的姿态面向唐卡。
“旗团长,您有什么吩咐?”
“重炮部队还有多少炮弹。”
“一共还有25发。”
“一千多发炮弹打出去连个屁都没换回来……副官,传我的命令向卡奇特村开炮,把炮弹都给我打完。”
“遵,遵命,旗团长大人。”
领命后的副官一溜烟的跑出去,生怕那个老虎一般的旗团长会改变主意。
一千多发的炮弹都打不下来的防线,这25发能起什么作用?
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一切都只是单纯的在泄愤罢了。唐卡在下令后就一个人走出营帐,爬上瞭望塔端起望远镜将视野延伸到那座已经发生改变的村镇。
望远镜中,他能看到新修建的房屋、医院还有幼儿园,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聚在一起彻夜为某人祈祷的民众。
目睹着一切,他心中的施虐欲便越发的旺盛,随着炮火的轰鸣声,炮弹的炸裂声和那一颗颗在村子里升起的火球,积蓄了一晚上的愤懑终于得到了发泄。
斯大林格勒,或者说应该是‘新斯大林格勒’,这一承载了苏联领袖名字的城市,实际上才刚刚开始孵化而已。前来避难的难民,看到了许多他们曾经在难民营里没见到的建筑,也过上逃难和在苦役中无法想象的好日子。
即便是心中最麻木的人,也暗暗的在心里祈祷能够多过几天这样的好日子。斯大林格勒以南是死亡海岸,是冰冷的大海,他们再也无法逃到一个有吃有住的地方,如果连这里也被破坏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和奴役。
因此,当军阀的进攻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人依旧留在被分配的宿舍里,有些人藏了起来也有些人则在原地祈祷,还有些人则带着绝望的心态用枕头盖住脑袋,随时准备迎接死亡。
然后……炮弹落了下来,一些人死了而更多的人活着,但并没有一名军阀的士兵攻入这座小小的城市。过了几个小时,直到天将佛晓的时候,当地人才开始主动组织起来,清理废墟收殓尸体。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能使得出力气的人都要参与进来,而无论被找到的尸体是亲人还是朋友,都很少有人会嚎啕大哭,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在这里,在这片被众神遗弃的土地上,人命如草。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一阵螺旋桨的声响带着祈术机运转蜂鸣声从众人的头顶响起,当居民们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天空时,只看到六架飞机划破长空奔向了硝烟弥漫的北方。
紧接着,十几分钟后十多辆卡车又匆匆的路过斯大林格勒,满载着士兵和居民眼中不认识的‘兵器’开赴前线。
难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吗?
“该不会是……要打赢了吧?”
一个土生土长的卡奇特村人,看着那车队和呼啸而过的飞机,不由得说出这句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话。
不光他不信,那位此时此刻还在睡梦中的唐卡军阀也不信,他始终认为对方不过是骨头硬一点,头铁一点的年轻贵族罢了。
混迹这么多年,他多少也对一些国际形势有所了解,魏自清手下的部队在他眼里最多不过是某个贵族的私兵,毕竟,伊凡帝国实行君主制,君主制下分封的‘大公’都有各自的土地和军队,某些时候这些军队会随继承人的长大,而再次由家族内的几个继承人平分。
这样的军队忠诚自然不用怀疑,战斗力也的确不俗,但缺点就在于数量不足还受限于财力物力的支撑,而伊凡帝国的皇帝,正是用这种办法一点点的分化领土上的各个大公。
因此,唐卡料定‘安东(魏自清)’只不过是个贵族家庭的次子,带着自己的私兵过来碰运气,虽然昨晚上自己没占到便宜,但对方也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得到兵力上的补充。他只需要等上一两天,这期间慢慢从自己控制的地区抽调兵力,到时候不怕对方不主动来找他谈判。
等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又在他手里了。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清晨的第一抹光线照亮大地时,魏自清拖着受伤的身体穿好军装戴上钢盔,抓起一把填满了子弹的波波沙冲锋枪,和安吉拉还有士兵们一起走出了那片残垣断壁。厚实的军靴踩在被炮弹松过的土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夜的激战让整条防线前方的土地被鲜血与内脏的混合物染得一片漆黑,在那片仿佛深渊的黑色大地上,一目可见尽是黄铜色的弹壳。
————“安吉拉你知道吗,比起死在这里我更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魏自清走在散兵线的最中央,间隔数米的队列之间填充着机动碉堡那四米多高的圆柱形躯体,齿轮和轴承在祈术机的催动下发出一阵轰鸣,带动着那几十吨的身躯行走在大地之上。
————“我害怕我会回到那个一无所成的时候,回到那个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时候。”
此时此刻,增员已经到位再亲自上前线除了徒增危险外没有任何意义。但魏自清依旧走上了前线,这样的举措让那些自愿加入进攻队伍的原住民都感到惊讶。
在他们的记忆里贵族从来不会上前线,至少不会走到如此靠近前线的地方。
————“但……如果我离开了基地就一无是处,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指挥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和柴科夫还有军官们士兵们以同志相称?”
心脏的跳动的加速让魏自清都感到了一阵窒息,他满脸通红握枪的手暴起青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划过他被硝烟弄脏的脸颊。
“您不用太紧张,事到如今。”
身旁传来了安吉拉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声音,但此刻魏自清却从中听出了那属于女人的温柔。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与您共同见证。”
是啊,还有人和我共同见证。
魏自清没有去看向安吉拉,他只是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恍惚间,他的耳畔响起了那首在地球上流传的歌谣,那名为《红军最强大》 的歌谣。
Белая армия,чёрный ворон
嘿 白匪军是一群黑乌鸦,
Снова готовят нам царский трон,
想把我们踏在脚底下。
Но от тайги до британских морей
从英国沿海到西伯利亚,
Красная Армия всех сильней.
嘿 世界上红军最强大。
“同志们!”
他抬起自己持枪的右臂高高的举过头顶,挺直了腰板,扭过头目光看向身后那仿佛钢铁铸成的士兵们。
Так пусть же Красная
红军的战士们,
Сжимает властно
把刺刀擦亮,
Свой штык мозолистой рукой,
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随我,冲啊!”
然后转过头直视前方,振臂一呼。
И все должны мы
我们都应当
Неудержимо
越战越顽强,
“乌拉!!!”
Идти в последний смертный бой!
和敌人决死在疆场。
当唐卡在兽皮缝制的棉被里做着春秋大梦时,一声毫无征兆的爆炸将他从床上惊醒。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练就了十足的警惕性,他立马就从枕头下抽出一把手枪,光着膀子冲出营帐。
刚撩开营帐就看见自己的营地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四散奔逃提着裤子衣衫不整的士兵,一辆被打爆了左前轮的卡车,在营地里横冲直撞最终撞倒了一座哨塔,驾驶员连同上面放哨的哨兵一起做了陪葬。
十几个焦黑的弹坑遍布他的营地,荒地之上随处可见被炸得粉碎的尸体碎块,昨晚撤回来的机龙也大部分变成残骸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妈的,不要慌,都不要慌,谁敢当逃兵我他妈毙了谁!”
他举起手枪正准备对天鸣枪示警,可头顶上传来的一阵呼啸声和蜂鸣声让他下意识的抬起了视线。他那双细长的兽瞳只看到天空中,好几架飞机正在轮番俯冲扫射,两台机龙正要还击就被机炮打穿了祈术机。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露出了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的恐惧。
如今,唐卡的脑海里疑问的不是为什么昨天没有出现这些飞机,而是那个‘安东.伊万诺夫’究竟是何许人也。要知道能塞进飞机肚子里的祈术机,都是小型化后的产物,而光是小型化这一技术壁垒就足以让他这样的军阀望尘莫及,就跟不要提飞机上的祈术机一次飞行后昂贵的维护费用了。
像他这样的军阀,买得起也养不起更别说培养飞行员了。
“旗团长,旗团长大人,快下令撤离,那些个该死的白皮狐狸打过来了!”
“打过来了,怎,怎么可能!?”
看着前来报信的副官,唐卡气急败坏的抓住他的衣领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脖子,吓得后者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千真万确,而且还有,还有机龙混在攻击队伍里!”
“胡扯,这些东西昨天连影子都没有,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我哪敢欺骗您啊。”
看着眼前的副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唐卡也没有了继续和他纠结的心思,他一把放开副官后寻思了一会儿,本来还想组织反击,结果一发炮弹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嗖的一声掠过,路线上三名士兵之间被拦腰斩断,半兽人强壮高大的身体就跟纸片一样被轻易撕碎。
看着那满地的鲜血和内脏、肠子,唐卡微微一愣咽了口唾沫,他很明白这是大口径穿甲弹平射的效果,也很明白对方除了把反坦克炮架在他家门口外,就只有机龙能有这样的火力了。
此情此景之下,唐卡立马转身丢下战线和营地,召集起自己手底下几个亲信和一帮平日里培养起来的亲兵,乘上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卡车在加上几台机龙,便抛下营地里的士兵往北方逃窜。
此时的唐卡虽然不知道这些飞机、机龙是怎么来的,但他明白对方的实力绝对不止昨天那场战斗中体现出来的那一部分,很可能他是运气不好惹到某个大公的独子了。现在唯有逃回城里,借助自己在城市内部的力量固守不出,争取到时间后再做打算。
车队急匆匆的驶出营地,将一切的混乱都抛之脑后,两只送信的渡鸦从一辆装甲车顶部开口飞出,为唐卡的逃往之路做好准备。这是一次损失,但唐卡将一切的怒火积怨都压在心底,并像曾经好几次失败一样蛰伏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然而某人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天空中一直待命的两架雅克-1战斗机,如同发现猎物的雄鹰从高空直冲而下,螺旋桨中心的20mm机炮和机鼻位置的两门7.62mm机枪,朝着车队自后往前一同扫射,跟在后面的两辆无防护的卡车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乘坐在上面的士兵不是跳车逃跑就是变成一堆满是弹孔的尸体。
两侧护卫的机龙刚准备还击,来自另一架雅克战机的炮火将两台机龙打得原地瘫痪,从安茹王朝进口的机龙体态笨重,对付下装甲车还算勉强,但对付时速上百公里的战斗机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装甲车也不敢开直线,只能以S路线规避头顶上的空袭,而要负责防空的机龙也没办法全力跟上车队,使得唐卡的逃往速度骤然降低到每小时不足四五公里。
一番纠缠之下,T-14机动碉堡最先追上逃窜之敌,在外观上它就像是一个大型的绿色圆筒,坐在了一个嵌上了反曲机械腿的底座上,桶身两侧的金属机械臂持这一把比机体还高的大口径单发炮。
当如此‘简陋’的机龙出现在军阀驾驶员的目光中时,后者顿时感觉那帮白皮狐狸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然而紧接着T-14装备的57mm大口径‘碉堡枪’开火时,军阀的驾驶员则再也没机会笑出来了。
57mm钨钢穿甲弹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击穿了安茹王朝外贸型号的重型机龙的主装甲,将驾驶员的胸口钻出一个大洞的同时,力度不减的打穿座椅,连同祈术机一起穿透。
军阀的机龙仓促间用20mm机炮还击,可无论是穿甲弹还是高爆弹打在T-14的圆形桶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毫不起作用,反倒是T-14每次都能一发入魂。护卫的几台机龙眨眼间就报废了,军阀乘坐的装甲车被打爆了引擎,车身失去控制一头撞在路边报废的一台机龙身上。
唐卡一脚踹开车门,踉跄着从冒烟的车厢里爬出来,当他看到包围上来的士兵时,他没有任何犹豫的丢掉了手枪,高高举起双手,把所谓的尊严荣耀全都抛之脑后。
“我,我是唐卡旗团长,不要开枪,我可以给自己付赎金!”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感觉后脑勺被谁重重的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