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那天,南奥菲利亚的天空依旧被铁灰色的阴霾所笼罩,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所经历的一切。时间才到八点,准备公审大会的广场上,就挤满了前来参会、围观或者单纯凑热闹的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对军阀恨之入骨,但无论是逃难的难民还是当地的援助民,在他们心中军阀就是南奥菲利亚的太阳,有大太阳有小太阳,但从来就没有会被推上审判席的‘太阳’。

斯大林格勒的官邸内,魏自清站在一面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身材高身穿一件笔挺的军礼服,碧眼金发的‘斯拉夫人’,沉默着一言不发。外人看来,他或许是在紧张,或许是在犹豫,但只有他自己能透过镜子,看到一个身材偏矮,体型发胖,戴着眼镜神色中总是透着紧张的男人。

曾经的魏自清很明白一个道理,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有些事情越是想强出头就越是会惹来祸患,有时候一些事情要么就当从未发生事不关己,要么就在网上和一帮人过过嘴瘾。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的认为,有时候哪怕有能力也要掂量下自己的斤两,以免一时意气惹来杀身之祸。

但自从来到这里后,吃下那个劣质的毒药抱着必死的觉悟,亲手毁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来到这个名叫‘该娅’的世界后,似乎自己曾经根深蒂固认为的真理慢慢的在硝烟中松动了。

那一晚的战斗里,魏自清不曾奢求过能够战胜敌人,只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死出个样来,当敌人退去后他也求能够拖个平手了事。毕竟,那根深蒂固的思想还在提醒着他,做事一定不要太冲动,加上先前自己被一时的愤怒冲昏头脑制定的那个失败的作战计划,他更认为这一切能够有条件谈判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哪怕自己战死的士兵不再是游戏里的数据。

然而,魏自清还是低估了那位军阀的报复心,二十多枚炮弹彻底让他明白对方没有任何谈判的心思。

也打消了他心中最后的顾虑。

对付野兽,就得用对付野兽的办法。

而自己既然能做到,那为什么还要忍让?

“信子小姐已经到了,就在公审大会的旁听席上等待。”

卧室门口,传来了安吉拉的声音。

“走吧。”

带上军帽魏自清的眼前,那名矮小的男人又变回了那个高大的斯拉夫将军。

“去种下一颗革命的火种。”

唐卡从未预料到这一天,纵使在许多年前他就做好了兵败逃亡的准备,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埋下了为东山再起做准备的财宝,但作为一名犯人被推上审判席?

抱歉,他甚至都不知道在南奥菲利亚,除了那几个苟延残喘的公国以外,还有哪里会奉行所谓的法律。

但今天,一切都那么真实的发生了。

筋疲力尽被绳索牢牢捆住手脚的唐卡,被数名士兵押解着推上广场上的犯人席时,迎接他的是那一双双或带着仇恨,或带着好奇,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怒火中烧想要吼叫出来,嘴巴却被绳子牢牢勒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混着愤恨的口水从他尖锐的牙齿间滴落下来。

更让唐卡意外的是,广场上设置的旁观席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信子!?

似乎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奋力的想要挣脱束缚向着对方求救,哪怕自己前一段时间还将她当成是一个来自东岛的傀儡婊子。并且,他也主观的忽略掉了,信子身旁还坐着一名金发的精灵,正用留影机将他的丑态拍摄下来。

不过,没等唐卡做出更多过激的动作,他的脑门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被士兵从后面用手牢牢压在地上。

“肃静!”

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嘈杂的广场安静了下来,而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主席台上,出现在唐卡的视线中。

那是一个身着笔挺的军绿色制服,身材高大健壮的伊凡人,走上主席台的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唐卡,这是唐卡成为军阀以来第一次收到如此莫大的侮辱,他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吼声,纵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也无济于事。

“本人,以伊凡帝国驻南奥菲利亚斯大林格勒远征军总司令的名义宣布,开庭!”

在摆出如此富有仪式感的‘公审’大会时,魏自清得承认自己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开化民智,或者说是单纯的报复,在他开始这场公审时,他就一直在关注基地的危急值变化。

“首先是对被告,唐卡,前博索萨城区军阀的罪状宣告,其在1905循(年)7月12日凌晨4点,向斯大林格勒发射了共计25枚炮弹,造成平民75人死亡,152人受伤的恶果,现在本庭将传唤证人!”

魏自清提高了自己的音调,他向证人席投去目光,受审的唐卡一阵意外,也顺着魏自清的目光看去时,只发现证人席上林林总总居然站上了好几百人,一眼望去哪里像是作证。并且,更让唐卡感到羞辱的是,证人席上排在最前头的居然是一名年岁不过十来岁的混血儿少女。

什么时候,混血杂种的毛头姑娘也有资格来指证我了?

“呜呜!!”

“肃静,现在请证人发言。”

这个少女魏自清也认识,她正是自己第一次来到重建的斯大林格勒时,被安夏莉医生安排过来‘欢迎’的少女,也是第一个向他展露出善意的当地人。而此时,安夏莉医生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给她打气。

少女的双手紧紧的抱住怀里那副假肢的残骸,头顶那兔子般的耳朵还是那副半拉拢的样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试图能挺立起来,半响过去少女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开口道。

“我,我的名字叫‘夏莉’,我的父亲在那晚的爆炸中,被……炸死了,我,我希望这个凶手,能被,严惩。”

夏莉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愤怒也像是恐惧,她始终不敢去看唐卡的面容,如果不是安夏莉医生在后面给她打气,恐怕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说完了。”

“很好,那么请下一位证人。”

公审的气氛比魏自清想象中的少了许多同仇敌忾,诚然后续上来控诉罪状的平民里,也有不少声泪俱下的,但大多数都是那副颤颤巍巍的样子,他们自始至终不敢相信一名军阀会被审判,都在害怕被这些地头蛇秋后算账。

然而,唯有魏自清和安吉拉以及到场的信子明白,这位唐卡军阀以及没有秋后算账的能力了。

昨天夜里,信子亲自前来和魏自清谈判,她向魏自清阐述了那位唐卡军阀在博索萨城内的势力,表示城内至少还有8000名向唐卡效忠的士兵,并且这其中一部分已经动员起来,准备在几个唐卡的亲信带领下过来‘救驾’。

“现在,将军阁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唐卡交给我,我会用温和的手法让他永远消失,而您也不用再消耗士兵去和唐卡的部下作战,当然您依旧拥有拒绝的权利,但作为您的合作对象请容我向您阐述这一切的利害。”

信子如此向魏自清‘告诫’道,她穿着那身和服带着一身阴柔的美感,而那继承自野兽血脉的细长双瞳则犹如棉花里隐藏的尖针,

“这8000人会不计代价的向您和您的士兵发动进攻,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为止,请不要被眼前的胜利给懵逼了,唐卡这十几年的经营让他积攒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实力,还有您无法想象的人脉,不少军阀都和他是一个绳子上的虫子,您就算能战胜一个唐卡,也无法战胜博索萨城内的所有军阀。”

“所以,将唐卡交给我,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若将军阁下不嫌弃,我可以留下来和您一边品茶一边慢慢交流赔偿的细节。”

说出这个条件时,信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话外之音,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穿着那身宽松的和服前来。

但那天夜里,魏自清只是用一个平淡的拒绝将许多人难以拒绝的‘好意’给挡在了外面。

甚至,那平淡之中带着不少的厌恶。

魏自清厌恶着对方的作态,自己的士兵用尽性命换来的胜利,而对方居然要用美色来衡量。

“信子小姐,既然您掏心掏肺的给我晓以利害,那我也说说我的‘愚见’吧。”

魏自清的声音针锋相对,如同是看穿了信子那副美艳面具下的阴暗。

“我对博索萨城内的军阀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了解,他们有什么人脉与我无关,我想说无论是8000人还是8万人,让他们放马过来,我会跟消灭乌利尔部族和唐卡一样把他们消灭干净,这或许会花上一点时间和代价,但我觉得是值得的,因为他们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怜悯,并且信子小姐你知道如果接下来我消灭那些余孽后会做什么吗?”

魏自清在说出这段话时背起了双手,从基地里增员过来的2500名士兵,协同150台T-14机动碉堡排成整齐的队列,从他和信子谈判的现场旁走过。

“您这样做很不理智。”

信子微微眯起眼睛,那双带着野兽基因的眼睛,让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那收了我的钱还依旧放任军阀袭击我的领地,借此讹诈我的又是谁,信子小姐难道还指望这一切发生之后,我会好好的跟您坐下来谈谈今后的价钱吗,不,我不会。”

伴着祈术机的蜂鸣声,和士兵们整齐的步伐,魏自清的声音中也融入了一份钢铁的力道,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看似愤怒却又死死的抓住理智的链条,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这并非一时的意气用事。

“我会直接把军队开到博索萨城外,以炸弹还炸弹,以子弹还子弹,有多少枚炮弹落入我的阵地,我就会让多少枚炮弹奉还回去,放心,在那之后信子小姐依旧会拥有博索萨城,而我依旧会回到我的斯大林格勒重建战后的废墟,怎样,很公平是吧。”

“您这又是何必呢,将军大人。”

眼见气氛变得十分僵硬,站在信子身旁的杨督官站出来,挠着头油嘴滑舌的打着圆场。

“信子小姐来也是看在您为人正直的份儿上,信子小姐从来没有和那帮军阀同流合污,在敌我关系上我们应该是一致的,您也消消气啊。”

“既然如此,那请信子小姐听一下我方的提议。”

魏自清身旁的安吉拉也上前一步唱起了红脸。

“请讲,我洗耳恭听。”

“很简单,安东将军将以伊万诺夫家族的名义,以帝国大公继承人的名义承认您对博索萨城的唯一管理权,同时将在您接下来控制博索萨城的行动中,提供必要的空中支援和火炮支援,而信子小姐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承认,博索萨城以南的地块除了信子小姐固有的控制区外,其他地区皆划归到安东将军的名下。”

“博索萨城以南不只有我和唐卡的地区,还有其他军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信子小姐,您其实早就动手了吧,在得知唐卡被我们抓获后。”

安吉拉冷不丁的说出了信子隐藏的秘密,两拨人间的气氛骤然沉寂下来,片刻过后才被信子掩着嘴发出的一阵笑声给打破。

“没想到将军身旁还有如此‘贤人’,罢了罢了城南的地盘我也干脆不要了,不过具体的细则我还得考虑一个小时。”

信子冲着魏自清往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妩媚的酥人入骨,可魏自清给予的回答就和他脸上的冷漠一样,如同西伯利亚那永不融化的冻土。

“就给你一个小时,信子小姐。”

整整一个小时,公审大会的举证阶段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实际上在进行了半个小时后,魏自清的心里就没有了一丁点的‘替天行道’的快意,在他眼中自己似乎也成为了和军阀一样,利用民意操纵人心去攻击自己对手的‘坏人’。

证人之中不少都是北方的流民,根本不认识这个极南之地上的军阀,却能够声泪俱下的控诉对方的种种罪证,这让魏自清都感觉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终,唐卡的结局如同剧本里的落幕一般。

魏自清甚至没有给他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是的,纵使在见证了那一个小时的‘滑稽戏’后,魏自清也并没有觉得唐卡有多可怜,更不觉得他罪不至死。

阴霾的天空下,在城外设置的刑场之上,凝重的气氛让四周的空气都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闷。魏自清站在行刑的士兵身后,背着手和安吉拉以及信子、安切莉尔、安夏莉和那些平民一同见证。

“预备……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