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在镇中来回穿梭的二人又回到了客栈的马厩中,牵出了明云的那匹中原马。但由于夏洛蒂先前是雇了车夫、坐着马车来到镇上的,结果到最后就演变成了二人共骑一马,彼此之间气氛微妙地骑行在碧云镇南面田野阡陌间的状况。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选择坐马车跑来这种地方啊?在我的印象里面,我还以为你们魔女都是骑着扫帚,在天空里面飞来飞去、来去自由那种角色呢。”
“你一个东方人怎么也会有这种刻板的印象…骑着扫帚飞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民间对魔女过度幻想出来的流言。再说了,只要是仔细深究一下的话,以人身骑在扫帚这种东西上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觉得舒适吧。”
“说的也是。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坐姿,就已经觉得相当难受了。”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听来这种说法的?”
“从安澜城地摊小贩卖的西洋志怪小说里。”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段路程,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话题消磨时间。但对于二人本身而言,彼此之间存在对话的时候也多少能化解一下现在尴尬的情况:毕竟,为了保持身体距离,夏洛蒂只能坐在明云的身后,用双手扶着马鞍的边角以保持身体平衡——但每到颠簸的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伸手攀向明云身后的皮革腰带上,似乎随时都在提防着自己坠下马来的窘况。
“这次委托结束之后,你真应该去给自己买匹好马。且先不说那有多方便,但至少可以避免再次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
“我不会驯养马匹,也不会骑马的马术,所以就算买了,也没有用处。”
“我也确实是没想到,自称全能全知的影之魔女,竟然会被骑马这种小事给难倒。”
“真正的魔法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专心研究世界的奥秘,像是训马这种比讨伐疫鬼还简单的小事…可不是我优先考虑的问题。所以,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似乎在无意中被踩中了痛处——作为报复,夏洛蒂鼓着脸,用握在手中的法杖用力戳了戳明云的小腿。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是我多嘴了,尊贵的魔法使小姐。”
用檀木制成的法杖的尖端戳到肉里的感觉,比明云想象中的似乎还要痛上一些。为此,他只得打住了自己下意识的调侃,以安抚身后那高傲、但又意外缺乏生活常识的魔法使。
二人断断续续的言语,一直从田野延续到了山麓间葱葱郁郁的红杉林中,马蹄踏碎了铺满山道的碎叶,在飞鸟阵阵的鸣叫声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阳光在树海中投下了斑驳的剪影,而眼前人迹罕至的道路也在起伏的地势中延绵交错,在明云的眼中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但在经过某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转角之后,一块长满了杂草、没有灌木的小小开阔地却在下一刻映入了他的眼帘,整个视野顿时就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看来这里发生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点。”
在明云看见面前那片隐藏在绿荫下的狼藉时,他及时勒住了缰绳,没有再往里前进一步,而坐在他身后的夏洛蒂则疑惑地从一旁探出了头,试着用自己的亲眼所见去理解明云所说的“糟糕情况”。
下一刻,在夏洛蒂的视线之中,只见被撕裂成了碎片的马车残骸在开阔地上四处散落,疑似非人之兽所留下的抓痕在马尸上留下了骇人的伤口,其中还点缀着数根射入了颈部的弩箭;同时,不知道是属于人类还是动物的血迹在杂草与一旁的树干上留下了喷溅的痕迹,在碧绿的画布上勾勒出了一副扭曲的画作。而那挟着山风隐隐飘来的腐烂气息,则让时常目睹血腥场面的夏洛蒂也不禁为此而皱了皱眉。
“看来我们短暂的郊游时光就到此为止了…下马吧,我们凑近一点看看,说不定这里面会有疫鬼和受害者留下的线索。”
话音既落,夏洛蒂就先于发话的明云一步从马背上跳落到了草地上,随后一言不发地地径自往马车残骸的方向走去。而明云则在用树干拴住马匹,从鞍中抽出了一把短柄手斧后,同样也走进了那片开阔地之中。
靴子在染血的杂草中拨开了道路,而被死亡的气息吸引而来的群蝇也在惊扰中四散而去——在明云目光所及之处,马匹的死体已经在悄然腐烂。但令人奇怪的是,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人类的遗骸,仅仅只有数把同样沾染了血污的长刀散落在了地上,但其主人却在此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果那些随从的抵抗注定是徒劳的话,到现在这个时点,恐怕他们也已经因为感染而变成了新的疫鬼了。”夏洛蒂在马车的残骸面前拄着法杖,目光在破碎的木料空隙中游离,但车厢内除了一些旅途常见的杂物以外,并没有存在着其它值得她所去注意的物件:“要是从血迹的颜色来判断,从袭击发生那一刻到现在,至少已经度过了五天,现在要追踪也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但疑点还是存在着,虽然疫鬼是这场袭击的主要参与者,但显然,当时应该还有第三者在场。”
“你指的是这些弩箭的主人?”
“正是,因为一般的疫鬼并不会主动去使用人类的武器。即使根据生前残留的记忆粗略地使用武器,但依照它们的智能,也绝对不会箭箭射向马匹的要害。”一改之前在闲聊中被动的模样,夏洛蒂正以明云前所未见的认真态势检视着袭击现场。她从马尸上拔出了一根弩箭,把沾满了粘稠血液的箭头置于树影空隙中投下的阳光里。不一会儿,一阵红色的烟雾就伴随着蒸发般的声响,在光线中萦绕而上,直至最后彻底消融到了空气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下基本可以证实我的猜测了:这次袭击,疫鬼并不是主导者——真正的袭击策划人,应该是天灾使徒以及他们的奴仆。毕竟,这种能够激起疫鬼嗜杀本能的毒素,也只有他们才能制作出来。”
话毕,得出了结论的夏洛蒂便将弩箭随意地抛落到了地上,在下一刻毫无征兆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开阔地外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而察觉到夏洛蒂异常目光的明云,也只是加紧了掌中握着手斧的力度,同时默默地将右手搭在了悬在腰间的剑柄之上。
“根据张知县之前的说法,这次事件就算有天灾使徒参与其中也并不奇怪。只是到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调查下去的余兴了呢。”
“你也察觉到了吗?…那徘徊在周围,怀揣着恶意的气息。”
“准确的来说,在踏进这片狼藉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这种气息相比一开始而言,似乎因为我们的行动而一直往变坏的方向发展。”
在略显突兀的对话中,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开阔地的中心处快步踏去,随后背靠背地环视着周遭那片寂静得有点反常的树海。而在保持警戒的下一刻,明云却突然用似乎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向着身后的夏洛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第一阵的伏击,你能全部挡下来吗?”
“只有这点程度的话,那肯定不成问题。但是…在还击这方面,可能会暂时因为这烦人的阳光而使不出全力呢。”
“不用担心,我会适当地让他们吃点苦头的。但在此之前,先让我看看你作为‘影之魔女’所拥有的力量吧。”
话音既落,就在夏洛蒂还没来得及回话之时——一阵弩弦崩裂的声响便伴随着一声吆喝,在死寂的树海中猛然响起。从四面八方破空而出的弩矢径直地划破了树林寒冷的空气,以几乎没有死角的覆盖面直朝开阔地上伫立着的二人穿刺而来。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里,夏洛蒂背靠着明云,将手中紧握着的法杖快速抬起,最后赶在弩矢穿刺二人身体之前,将法杖的末端重重地敲击在了二人身下的影子之上:
“Seigneur de la nuit, que ta chair et ton sang renaissent dans l'ombre, et que ton autorité apparaisse dans le monde!(司掌黑夜的神明啊,愿你的血肉在影子中重生,愿你的权威在凡世间显现!)”
像是咒语般的祭词既已念出,二人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在下一瞬犹如被抛入了巨石的湖面一样,在霎时之间震荡出了重重深黑色的涟漪。而后,黑色的涟漪在夏洛蒂的权能之下化作了层层漆黑的幕布,从地上破土暴起,以分毫不差的刺击打落了所有射来的弩箭。
“干得不错。但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面对着夏洛蒂所使出的怪异魔法,拔出了长剑的明云并没有为之感到惊讶的空闲,在下一刻便以迅捷的箭步向着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袭击者们杀去——在枝叶沙沙作响的躁动里,只见数个戴着西班牙高顶盔、身着胸甲的西洋人手持长戟冲出了灌木,以冲锋的姿态向着明云直扑而来,彼此都以西班牙语忘我地高喊道:
“Mata,!mata a todos estos bárbaros caníbales!(杀!杀光这群以人为食的蛮子!)”
朝明云刺来的长戟在加速度下似乎显得势不可挡,但明云只是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身躯如同在河中涌动的水蛇一样轻松侧身躲过了所有刺击。下一瞬,在众人对其匪夷所思的敏捷感到震惊的同时,他察觉到了其中一个袭击者莽撞的步伐,随后挥起快剑一劈,将其握在手中长戟硬生生地打落在了地上。
就在失去了武器的袭击者还没搞清楚情况的瞬间,明云以剑背猛然劈向了前者的头部,让其在头盔轰鸣的震荡之中昏倒在地。随后,在闪避、敲击、脚踢等令人感到眼花缭乱的动作之下,余下的两个全副武装的袭击者也被明云以非致命的手段一一击倒在地,二人手中坠落的长戟在草地上砸出了沉重的声响。
“——你该不会以为躲在这群杂鱼的后面,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吧?”虽然已经脱离了夏洛蒂影壁庇护的范围,但面对着第二波射来的弩矢,明云也只是自如地挥起剑锋,在顷刻间便将其悉数斩落在地:“我本不想闹出什么人命。但既然你也没有收敛下来的意思,那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仿佛已经感知到了潜藏在林木中高高在上的视线,明云将手斧盘旋着举起到头上,正欲将其径直地往那道目光的正中央处投掷而出。但就在他的左手即将把飞斧投出的前一秒——一个操着陕北口音的粗重男声,却以令人熟悉的乡音打断了他已全神贯注的杀意:
“请少侠手下留情!这场由误解引起的战端,是该到此为止了!”
迟来的话语也许能减缓明云的决意,但投掷而出的飞斧却已是覆水难收——在它盘旋着斩开了阻挡在其中的枝叶之后,其闪着寒光的锋芒在下一刻劈在了那个戴着三角帽、站在树杈上默默观察战况的西洋人脸旁的树干上。虽然明云的反击因为稍稍的迟疑而没有命中目标,但掠面而过的死亡气息依然让这个满脸横肉的西洋人不禁为之而颤栗,身躯随后在踉跄之中跌落到了树下的灌木丛里。
从隐秘的角落里埋伏着的西洋弩手们,在听见那道响彻树林的男声之后,也彻底停下了手中引弦发矢的动作。最终,在倒地之人断断续续的叫痛声在耳畔回荡之际,杀意既熄的明云将汉剑收回鞘内,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从不远处树影之中逐渐往开阔地上走来的三个人影之上。
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的夏洛蒂,在意识到战斗已经走向终结之后,则像是松了一口气地扶正了自己魔女帽的帽檐,最后同样往明云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身后凝固成触手的黑影在失去了权能之后随风散去——但在夏洛蒂的周围,只见数之不尽的弩矢早已被折断成了两节散落一地。长靴每往前迈进一步,她的脚下都会响起噼啪噼啪的清脆声。
不一会儿,迎着明云与夏洛蒂的视线走来的三人,在树林稀稀疏疏的阴影下展现出了自己的真容:只见一个精壮、中年、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人男子,头戴一顶红毡白笠、手提一柄长枪,率先领着其余二人走到了明云的身前。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腰佩带护环西洋刀的褐发青年和一个背着长弓、腰间左右佩有两把短柄火枪的金发少女紧随,彼此都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轻松压制了所有伏击者的奇妙组合。
“在下岳岩,是暂时隶属于南瓦伦西亚分部的使徒猎人。”虽面向彪悍,但名为岳岩的持枪男子却对着眼前的明云深作一揖,说道:“虽同为习武之人,但刚才贸然打断少侠生死杀伐之事,实乃是不想看见讨杀使徒的同行同室操戈,才出此下策。还望少侠理解我的苦衷。”
“你们也出来吧,瓦伦西亚的佣兵们!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看似是个传统汉族武人的岳岩在向着明云简单解释了事由后,又用着一口流利得惊人的西班牙语,向着不远处佣兵们埋伏着的树林高声发起了喊话。话毕,在众人的目光下,那个头戴三角帽、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的佣兵头领在两个弩手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地走出了灌木丛,正以恐惧与不甘交织的表情死死盯着明云的一举一动。
隐藏在树林的其他弩手在看见自己的头领再无战意后,也纷纷往开阔地上现出了自己的身影。他们背上了弓弩,俯身照看着那些被击倒在地的同伴们,在明云与夏洛蒂的身后发出了略显嘈杂的交谈声。
“我无意冒犯,猎人。但这群佣兵可是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们于死地…你总不能只用一句‘误解’,就想把整件事给糊弄过去了吧。”显然对袭击一事感到由衷不快的夏洛蒂,在明云开口之前就已经对着岳岩提出了质问:“据我所知,使徒猎人都是一群围绕着自己的小团体进行活动的家伙,现在怎么沦落到要跟这群三流的佣兵一起共事了?这场没有任何理由的伏击,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是你们使徒猎人在背后暗中指使?”
“事实并非如此,夏洛蒂小姐。‘影之魔女’的尊容与威名,我们作为使徒猎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岳岩面对着夏洛蒂带刺的言语,也依旧带着心平气和的语气给予了谦卑的回复:“只是这群瓦伦西亚的佣兵,似乎在这方面不太上道而已。他们和我们使徒猎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联系,只是因为这次讨伐任务里目标一致,才会暂时组成同盟关系…不过,作为底线,我不希望在直面天灾使徒之前,我们彼此之间就要自相残杀,所以才连忙赶来出手,以打断这次无意义的争端罢了。”
“同盟?你们不会真的觉得这群连杀个疫鬼都吃力的家伙,会对真正的天灾使徒造成什么威胁吧?”夏洛蒂用鄙夷的眼神扫视了一下那群面带愠容的佣兵,用不带一丝掩饰的直白态度说道:“这群家伙会蠢到认为天灾使徒会重返作案现场,本身就已经够荒谬的了。再说,凭他们的泛泛之辈般的能力,就算伏击的不是我们而是真正的天灾使徒,他们现在也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作为一群只会滥杀无辜的秃鹰,竟然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是可笑。”
“你这个亵渎天主的邪恶魔女…是在骂谁呢?”听着夏洛蒂故意用西班牙语说出来的讥讽,戴着三角帽的佣兵队长不禁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了起来:“在我们虔诚的信徒面前,你这个邪恶的女巫和那些天灾使徒并没有两样,都是撒旦的化身!所以,刚刚的事情就算再来一遍,我们也绝对不会后悔!”
“哦呀?竟然还有还嘴的余力。看来刚刚的伏击,好像并非只是一场误会啊?”夏洛蒂用手托着下巴,对着口出狂言的佣兵队长露出了颇具玩味的笑容。但没过多久,她又仿佛释然了似地轻叹了一口气:“哎,所以说,我对你们这群被教会洗了脑的卡斯蒂利亚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了啊。在新图卢兹,作为魔法使的我尚且可以以学术研究之名来去自如,但如果在南瓦伦西亚,恐怕我在街上随便走走,都要被这群疯子挂到十字架上当做异端烧死了呢。”
“异端就是异端。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们可没有对你这种魔女宽容的理由。”面对着夏洛蒂挑衅般的话语,佣兵队长只是轻啐一口,用恶狠狠的语气回应道:“无论是那些印第安野种、天灾使徒还是你这种魔女,都应该在地狱的业火里燃烧殆尽…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也会拿着你的头颅,去执行会里给执政官与主教证明我的虔诚,当然——顺便也要换下那数之不尽、代表着正义与公理的金币……”
夏洛蒂与佣兵队长的争执还在争锋相对地进行着,而在一旁一直找不到插话机会的明云,则像是失去了耐心一样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在对着岳岩回作一揖后,便径直地往佣兵队长被手下搀扶着的位置快步行去。
看着明云来者不善的模样,两个侍立在佣兵队长身旁的弩手本想出手阻拦,但在明云握着剑柄狠狠地盯了二人一眼后,他们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搀扶着的队长,表情略带惊恐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而夏洛蒂在看见明云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后,只是识趣地耸了耸肩,退在一旁不再发话。
“你们这两个蠢货,到底在怕什么……啊,你给我轻一点!腰、我的腰…现在可是痛得要死啊!”
没有给再次瘫倒在地的佣兵队长喘息机会的明云,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挥拳打掉了那顶插着羽毛的三角帽,并伸手顺着那头杂乱的金发把前者的头硬生生地提了起来,迫使其与自己那冷冽的双眸四目相对。
“…你知道吗,先生(Senor)?如果刚才不是那位使徒猎人稍稍打断了我的注意力,那现在的你,头颅已经像是块裂开的西瓜一样血流如注了。”漠视了身后投来的异样目光,明云还是用着自己那算不上熟练的西班牙语,对着面前面容惶恐的佣兵队长一字一句地说道:“看在使徒猎人的份上,我才姑且饶了你一命。但如果你再这样喋喋不休下去的话,那我只能说——当时你的手下往我身上射出了多少根弩箭,那我就要同样往你的胸口射回多少根…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先生,我既然说得出,那肯定就做得到。”
言罢,明云便放开了佣兵队长的头发,任由其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了草地上。而面对着明云口头威胁的后者,也没有了与夏洛蒂争吵时的锐气,只是
颓然地趴倒在地,正在因疼痛而有一句没一句地呻吟了起来。
“呃…虽然感觉有点多管闲事,但现在的气氛是不是闹得有点太僵硬了呢?既然大家都是讨伐使徒的同伴,那暂时先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哦。”
身穿西式皮甲、原本站立在岳岩身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褐发西洋青年,在众人处于微妙的气氛的时候突然说出了缓和局面的话语来,似乎是想要要缓和现场剑拔弩张的局面。
随后,这个褐发青年仿佛又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着失礼之处,只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身前的明云和夏洛蒂转言道:“啊…失礼了,在说这种话之前竟然还忘了自报家门。我的名字是安德莱斯·乌塞达,卡斯蒂利亚人,和岳岩哥一样,是隶属于南瓦伦西亚分部的使徒猎人。而旁边这位不怎么爱讲话的少女,名字叫伊欧娜·汉丁顿,新英格兰人,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个战士之躯,但同样也是一个有实力的使徒猎人。至于那边那群佣兵,嗯…因为他们之前也没自报过姓名,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佣兵,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只是一群鼠辈而已,没有记住他们名字的必要。不过你们的名字,我倒是会好好记下的,安德莱斯先生。”
在以自己的方式教训了佣兵队长一顿后,明云搓了搓手,从草地上站起了身来。在他放眼望去使徒猎人所在的位置时,只见安德莱斯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了满意,正微笑着俯身对自己行了一个宫廷礼,而站在他旁边,名为安德莉亚的少女,则似乎是对此感到毫无兴趣,只是伸出纤手打了个大大哈欠。
“总而言之,瓦伦西亚的佣兵们无端袭击了你们,首先在公义上确实就已经没有了偏颇的理由。但在下还是冒昧地阻止了你们正当防卫的权利…请戍剑人少侠和影之魔女阁下原谅我的无礼。”见气氛已经稍稍缓和,岳岩又将长枪伫于怀中,双手抱拳又对着被伏击的二人再行一礼,说道:“在下虽是中土远渡之人,但碧云也算是在下的第二故乡,故而对镇上风物亦是略知一二。作为赔礼,不如就随我等到碧云镇上的忘蜀亭就宴一席,顺道就讨伐天灾使徒一事从善商议、交换线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嘛,反正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要是能免费吃一顿大餐的话好像也不错。”抢在明云回答之前,夏洛蒂就已经表达了自己对于袭击事件的释怀。但考虑到明云那在她眼里似乎有点顽固的性格,她还是用好奇的目光望向了正在抚颔思考着的前者,等待着他具体的回应。
见在场除了佣兵外的所有人都默默地将各自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明云在权衡再三后,也只得顺着岳岩话中的台阶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岳兄言重了,伏击一事并非使徒猎人所为,其实你们并没有道歉的必要。不过岳兄已经如此盛情邀请…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是甚好。那今夜申时,就在镇西忘蜀亭约见。”岳岩见二人都答应了自己的邀请后,其原本一丝不苟的面容也稍稍露出了些许笑意。在再次抱拳行礼后,他便领着随从着的安德莱斯和伊欧娜往树林深处缓缓遁去,直至三个人的身影都消失了那树影迷离的林海之中。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所以说,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处理这帮不识好歹的家伙?要不就趁猎人不在,再把他们给狠狠揍一顿?”
“你是哪里来的暴力魔女啊…别再把多余的精力放在这群秃鹰的身上了。”
明云望了望身后那群军心溃散的佣兵,又看了看身旁似乎正在跃跃欲试的夏洛蒂,只能扶额轻叹,说道:“这边的线索看来已经到此为止,而离约定的宴请时间也还早得很,既然如此,那就再花点时间去寻访一下几个疑点比较重的受害人家属吧。”
言罢,明云就从开阔地外的树干上牵回了自己的中原马。二人再一次骑上了马背往碧云镇上折返,彻底将林中颓然的佣兵们抛在了身后。
“对了,刚才在调查的时候,你说过那些射杀马匹的毒矢,是只有天灾使徒才能够制造出来的吧?”
从争斗回归到了平和后,明云似乎突然想起了之前调查的疑点所在,向身后的夏洛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有没有可能,那群佣兵和天灾使徒早就达成了密约,在借用毒弩截杀了车队之后,又在原地守株待兔伏击前来调查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实在想不通那群佣兵会在这个位置布下埋伏的理由。”
“虽然你的推测听起来挺合理,但我可以肯定地跟你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面对明云突如其来的疑问,夏洛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要成为天灾使徒的合作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舍弃作为个人所有的自由,成为任由其驱使的奴役,只有这样,这些合作者才会被分予部分作为使徒的权能。而制作这种独特的弩箭,也是这类权能的其中之一。”
“那刚才那些佣兵使用的弩箭,其实并没有沾染上这种毒素?”
“没有,从一开始那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弩箭而已。魔女的元素感知能力可是很强的,在这方面你完全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尽管在马背上看不见彼此的面容,但夏洛蒂在此刻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在接下来言语中尽可能地诠释自己见多识广的知识储备:
“再说了,从那群佣兵的袖章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都是间接效忠于南瓦伦西亚执行会的武力团体。他们可都是一群反使徒、反魔法,以所谓的天主之名宣扬‘异教徒征服论’的死硬分子,所以在精神上就不可能跟天灾使徒走到一块去。你没有去过南瓦伦西亚的话,不太清楚这些常识也很正常。”
“虽然你的说法很值得参考,但你们欧罗巴人在信仰方面的狂热,有些时候好像还挺扭曲的。”
“别把我们魔女——不,别把我们法兰西人跟他们混在一起谈。其它王国的笨蛋可能真的会奉那腐朽的教会为一切真理,但我们法兰西人只要能牟取利益,那就算是和奥斯曼那种异教帝国,也能签订一纸看似不可能成立的同盟条约。”
“虽然有点抱歉打断你的兴致…但夏洛蒂小姐,你说的这些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怎么会不值得自豪?只要能满足利益、只要能满足那无尽的求知欲,就算那天主真的存在,我也会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法兰西魔女去唾弃他。”
“…我好像大概知道你在南瓦伦西亚不受欢迎的理由了。”
“你这是什么失礼的说法。道歉,赶紧给我还有所有的法兰西人道歉!”
“怎么突然就变得强硬起来了…还有,别再用法杖戳我的腿了!”
围绕着那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返程途中的二人又忍不住相互吐槽了起来——一如既往彼此共同度过的琐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