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气氛在明云与岳岩对话过后变得微妙了起来。在再作一阵寒暄后,明云便领着五分酣醉的夏洛蒂告辞了使徒猎人们,从忘蜀亭温暖的室温中回到了夜风凌冽的街道上。
“…哈…你们东土之人酿造的酒,虽然闻起来和喝起来劲头都挺大的,但一旦习惯了,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嘛!…还有那帮使徒猎人,虽然一开始确实有点不爽他们,但这么一番交流下来,感觉大家好像也并非是什么坏人呢。”
在灯影闪烁的街道上,夏洛蒂双颊微红、银发缭乱,魔女帽也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正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地走在了明云的面前。她把法杖随意地扛在了肩上,左手拿着一个也已空空如也的小酒瓮,放眼望去,与其说像是一个魔女,倒不如说像是一个喜好游乐、吊儿郎当的纨绔少女。
“话说回来,明明我看明云君你也喝了不少,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任何醉意呢?啊…难道说,这也是戍剑人的特殊体质所导致的结果吗?”
“这回你倒是猜错了。这单纯只是因为以前应酬得多了,才锻炼出来的酒力而已。倒是你,明明有着一副妙龄少女的外表,却还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面前喝得晃晃荡荡的,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警觉的意识吗?”
“啊,你是在担心我吗…放心放心,如果是其他一般的男人的话,他们在靠近我之前就脖子可能就已经被黑影扭成两截了。再说,只有是个正常点的普通人,想必他们也没有贸然去招惹魔女的胆子。”
“普通人…那像我这种不普通而且离你只有几步远的人,你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
“如果是你的话,那肯定是没关系的…因为,从你的身上,我完全闻不出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呢。”
“…虽然不知道你这种‘闻’的判断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总感觉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好像是被彻彻底底地看扁了呢。”
轻飘飘的话语随着拂面而来的夜风迅速消逝。在没有其他行者的街道上,只见二人的影子在稀疏的灯火下留下了长长的影子。
“虽然很难想象你这种毒舌的家伙会当面赞赏别人,但突然说什么‘妙龄少女的外表’这种评价到底是几个意思…啊,难道说,愚钝的你终于察觉到了本魔女作为美少女的美貌,现在已经被迷了个神魂颠倒了吗?”
“为什么会得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论啊…有那么一瞬间为你的未来感到担心的我,现在看起来真像一个笨蛋一样。”
“嗯哼哼…你要是说是笨蛋的话,那我感觉明云君在顽固方面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哦。”
“顽固?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事到如今还是不想承认吗?那你现在承诺变成我的研究对象,教我青城山的秘传咒术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撤回前言吧。”
“…恕我拒绝。”
“你看吧,你就是这么的顽固哟。”
在漫步回客栈的路上,二人漫无目的的对话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尽管有些话是借着微微的酒意才脱口而出,但明云还是怀揣着别的心思,在下一刻对着身前的少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虽然当时的你可能还沉浸在酒宴的欢愉之中…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刚才我和岳岩之间对话。”
“就算你这么说…这有什么必须要在意的点吗?如果只是有关对抗天灾使徒的线索的话,那就算我不问,你也会如实地再给我转述一遍吧。”
“问题就出在对抗天灾使徒这个点上。你作为见识过其战斗姿态的影之魔女,对天灾使徒本身的强大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实话说,就算联合上了使徒猎人和佣兵,我们的胜算也并不充裕,但即使如此,你也不选择中途退出这个有可能有去无回的联盟吗?”
——就在明云发问的途中,夏洛蒂突然无由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伫立在了街道的正中央。而明云看着眼前这个四肢不再因醉意而随意挥舞的少女,也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往前迈进一步。
“雪,已经慢慢地降下来了呢。”
在明云有点愕然的目光中,夏洛蒂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地对着朦胧的夜空伸出了手掌,在悄然间便接住了北阿美利加冬日第一片飘落在大地上的雪花。
片刻,稀稀疏疏的细雪在缓缓停息了的夜风中于明云的眼帘里蔓延了开来。雪花很小,也很微弱,在触碰到大地的一切后,又在默然中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在短暂的沉默中,明云驻足在夏洛蒂的身后,没有再发问,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下意识地等待着。即使没有任何根据,他却不由地觉得眼前这位少女,将会在他发问之前向他发起新的询问。
“呐,明云,如果不介意的话想向你问一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你喜欢冬日里的第一场落下的细雪吗?”
“…从凡世间普遍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而已。但要从探寻诗意的角度上出发的话,可能应该算得上是喜欢吧。”
尽管夏洛蒂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仿佛是在自说自话——但明云还是对着身前像是旋着舞步一样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发问的夏洛蒂,作出了自己最坦诚的回答。
“是这样的吗?这还真是一个很符合你个性的回答…但对于我而言,冬日降下的第一场细雪——可是一种令我讨厌得不能再讨厌的景致了。”
稀稀疏疏的细雪落在了魔女帽的帽檐上,但很快又融化在了空气中。甚至她不经意间呼出的白雾,萦绕在冬日中的时间都远比这细微的雪花来得更长。
“这种雪花也许很美、很有诗意,但同时也很脆弱,几乎是转眼即逝…它寄托着人们的祈愿与喜怒哀乐来到了这个世界,但在须臾间又消失在了无垠的大地上,看起来,仿佛就像天灾降临之后,那些凡世间的人们缥缈而梦幻的夙愿一样。”
夏洛蒂的蓝眸与沉默剑客微微泛黄的双瞳视线交接——但在此刻,彼此之间的目光却没有闪烁着多少动摇的神色:“…就像这些雪花一样。我啊,不喜欢不带一丝痕迹地就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最终没能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明。无论是那些被忽视的无辜之人,还是那个与‘骨魔’恩维尔死战到最后一刻的无名戍剑人——我都曾因自己的谨慎与惧怕,选择了对他们就手旁观。那些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任凭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悄然又或是轰烈地消逝…不瞒你说,对于这样退缩着的自己,我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鄙夷和厌恶。”
“在这个已经破败不堪的世界里,你完全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夏洛蒂。作为以求知为食粮的魔女,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与所谓的道德捆绑在一起。”
“…虽然你说起来好像很理性、也很冷酷的样子,但实际上,无关宿命与使命,你也依旧没有选择逃避,不是吗?”
“我有我自己的苦衷,从一开始就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理解成,我也有着不得不选择留下的苦衷,那不就好了吗?”
沐浴在明云的目光之下,夏洛蒂慢步走到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纤细的双手握住了他低垂在剑柄旁的右掌——从掌心处传来的微略暖意,在下一刻犹如一股暖流一样流动在了明云的血脉中。
“…怎么突然握起了我的手,难道你的酒劲到现在还没过去吗?”
“你就当这是酒精作的崇吧…但是,你是一个比你自己想象中还要温柔的人,明云。要不然,你也不会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地想劝我退出这场可能有去无回的讨伐了。”
“我只是基于自己的理性,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已。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得到我的认可,选择把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境。”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如果能再目睹一次戍剑人挥起剑舞的身姿、能和货真价实的戍剑人在战斗中弥补自己退缩的懦弱,那我愿意冒出这样的风险。而在实际上,我也很憧憬啊:憧憬戍剑人在面对明知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时仍然拔剑相向的勇气、憧憬你们在遍体鳞伤之时仍然恪守的信条、憧憬你们拼尽所有也要在这个世界留下轰轰烈烈痕迹的决意——一切都宛如那扑向烈焰、向死而生的不死鸟一样,骄傲而不可亵渎…如果再次错失这样亲眼见证的机会,恐怕以后的我,也一定会为此而感到后悔的吧。”
“……”
在面对面的谈话中,夏洛蒂坚定的语调由始至终都没有过动摇的起伏。而在她身前聆听着这一切的明云,也只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放弃了一般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记忆中对于戍剑人的印象,似乎也美化得太过度了点吧…但是,如果这次讨伐行动结束后,我还能有幸尚存一息的话——那给你看看青城山剑阁的藏书、教你一些比较简单的咒术,其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在作怪、还是少女手中所传递过来的暖意动摇了自己的思考——明云在下一刻给出了一个在此之前看似绝不可能给出的承诺。而面对着明云突然放软的态度,夏洛蒂微微仰视着明云的双眸也不禁重新流转起了期待的光芒。
“哦呀,看来这个内心曾经坚如磐石的戍剑人,在现在似乎也稍微变得通融起来了呢。难道说,是因为握手所导致的心动,让你转变了自己的想法吗?”
“…这只是对你选择留下所带来的等价交换而已,别想太多了。”
“嗯哼哼…果然,在智貌双全的影之魔女面前,是绝对不存在什么攻不克的难关的。在讨伐归来后,你可必须要信守承诺啊,不然,我可就要对你施以承受绞首之刑了哦。”
“你这家伙一边握着别人的手,一边说着‘绞首之刑’这种话题真的合适吗?…还有,你得意忘形的速度也太快了,完全把刚才恰到好处的氛围毁了个一干二净了啊。”
看着最终松开了自己的手,在漫漫的细雪中因为欢饮而在胸前紧握双拳、来回踱步的夏洛蒂,明云也只是像是放弃了抵抗似地盘起了双臂,像一个看着自己任性妹妹的兄长一样露出了无可奈何苦笑:
“真是的,虽然评价我是个顽固的人…但实际上最顽固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冬日的初雪仍然在夜空中悄然飘落——但对于此刻徘徊在街道上的二人而言,却似乎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
在不知昼夜的无名洞窟内,堆放在环形囚牢中的柴薪被不明的来者所点燃。在顷刻间,火焰明晃晃的光芒再一次在洞中亮起,为这片飘荡着纯粹死亡气息的黑暗带来了唯一且不可触及的光明。
被囚禁在牢笼中的诸多疫鬼,其猩红的眼眸似乎被刺眼的火光所刺激,开始挣扎着发出了骇人的嘶鸣。而被单独关在洞窟一角的少女,也在疫鬼们躁动的声响中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将篝火旁的一个熟悉的瘦长身影缓缓地映入到了自己的眼瞳中。
啪嗒,啪嗒——在下一刻,穿着黑袍的来者在潮湿的洞窟内踱步,正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竹筒一样的东西朝着少女所在的牢笼处走来。而出于本能上对于黑袍人的恐惧,少女只能重新闭上了双眼,佯装睡眠地侧躺在了已经变得有点潮湿的干草上。
湿漉漉的脚步声很快就在少女的耳边戛然而止。来者很近,近得几乎能听见他低声喘息着的声音——但少女还是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气息,以图避免那不明的来者发现自己清醒着的事实。
“…你是醒着的吧,小姐。像是这种缭乱的呼吸气息,就算骗得过你自己,也很难骗得了我啊。”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黑袍人背对着篝火的光芒,用低沉的声线戳穿了少女那略显蹩脚的佯装。
恐惧与惊慌因为言语而开始渗入到了骨髓,而少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更加不自然了起来。但她还是拼死地维持着自己的伪装,不愿对黑袍人的话语作出任何回应。
“不用害怕,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要不然,你早就和那些受伤的镇民一样,被‘牧师’那个家伙变成了一块块丑陋的行尸走肉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甚至可以为你找到离开这片地狱的办法——但前提是,现在的你,愿意在我的面前卸下自己的伪装。”
黑袍人传至少女耳畔的声线虽然低沉,但却始终听不出有任何恶意。同时,这段话语也像是沾了蜜糖的猛药一样,让希望渐渐熄灭的她不禁为之动摇了起来。
少女的耳边传来了长袍的布料与干草的摩擦声,似乎,那个黑袍人已经就近在牢笼旁的干草堆上坐了下来。面对着这种为难的局势,她在重重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后,最终决意对着牢笼旁的黑袍来者睁开自己的双眼。
明亮的火光在双睑撑开的瞬间再一次充盈在了她视线之中,而那个劝诫的黑袍人,则戴着一副看起来格外不祥的西洋面具,正在牢笼旁用看不见双眸的一双空洞注视着卸下了伪装的自己。
“很好,小姐。只要你愿意相信的我话,那一切的难题自然都会有办法迎刃而解。为了表达我对你坦诚的善意回应,你可以先喝下这筒温热的山泉,缓解一下自己紧绷得太久的心情。”
话毕,黑袍人把手中的竹筒递到了少女牢笼的面前,示意她自行去拿取。而从草堆上缓缓直起了上半身的少女,也怀着不愿再作畏惧的决意,在隔着铁牢取来了那个竹筒之后,便将其中的看不见颜色的液体径直饮入到了干渴已久的喉咙之中。
在洞窟冰冷的环境中,第一口品尝到的温热泉水就像融进了少女血脉中的热血一样,让她蜷缩着颤抖的躯体稍稍振作起了丝许精神。为此,她继续忘我地高举着竹筒痛饮着,像是在喝着什么琼浆玉液一样,在片刻间便将竹筒中的水分饮了个一干二净。
顷刻,在将空出来的竹筒搁置到了一边后,少女将自己抬高的视线重新平视到了牢笼外等待着的黑袍人身上,用鼓起了所有勇气的语调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善待作为囚徒的我?明明在前几天,那些所有还活着的镇民,都已经被你们折磨成了疫鬼了…为什么唯独放过我一个人?难道你们想要把我当做人质,向林家有所索求吗?”
“…我们对金钱没有任何欲求。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欲求的话,牧师那边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把你们变成唯他是从的‘麻雀’而已。但我作为他的奴役,只是以付出了代价,请求他将你的性命保留了下来,仅此而已。”面对着少女的质问,黑袍人只是波澜不惊地作出了自己的回答,但听起来却不像是谎言:“而且,将镇民杀害,把他们变成疫鬼的始作俑者,始终都只有‘牧师’一人而已。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这样的权能能够参与到其中。”
“但你既然能待在这里,那就说明你也是那个牧师的帮凶,不是吗?”
听到这个不留一丝情面的质疑,黑袍人只是在微略沉吟,答道:“正如你所想…我是那个牧师的奴役,换句话说也就是他的帮凶,这点我倒是不否认。但是,作为天灾使徒足下的使役,我也有适当的自由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比如说,唯独把你的性命留下这种看似不合理的愿望,也能据此实现。”
“…你和我之间,应该从来不曾存在过交集。但是,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要请求那个恶魔,要对我手下留情?”
“那是因为有个人想要你从这场即将降临下来的灾厄中幸存下来,小姐。”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那个即将降临下来的灾厄,又是在指代着什么?”
“前一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因为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被透露出真名的人。而且,你大可以不用着急着问我,至少在现在,我们之间交谈的时间还比较充裕。”
话毕,黑袍人抬起了头,望了望不远处篝火旁延伸出去的通道。在再三确认现场没有第三者后,他才似乎放心了地继续回答着少女的疑问:“所谓即将降临下来的灾祸,指的正是‘牧师’意图唤起死尸,操纵大群疫鬼彻底摧毁碧云镇的计划。本来,在这片大陆新生的天灾使徒应该不会胆敢盘算如此大胆的计划…只是,那大量埋藏在碧云镇附近的冤骨,却为他提供了近乎源源不断的罪恶原料。只是光凭官军以及两三个使徒猎人的力量的话,恐怕,这次也无法阻止他计划的得逞。”
“天灾使徒和使徒猎人?…虽然不是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如果碧云镇会因此而毁灭的话,那就算那个陌生人执意要留下我的性命,我也并不觉得活下去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么想?只要能活下去,那总会有希望的。‘牧师’那个家伙就算再怎么猖狂,也至少不会敢在安澜城附近撒野,因为那里并不是他的地盘。你只要到那里另做谋生,那总会有生存下去的办法。”
“苟且偷生的生存方式,并不是我所期待的。碧云镇里有着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又怎么忍心在目睹了他们消逝后,独自一人苟活于世呢?…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有必须要在碧云镇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因为,我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他曾经跟我承诺过,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功名,穿着崭新的官服和骑着高大的骏马来到我的家门,为我们之间原本不可能实现的姻缘填上所有的鸿沟。”
——如果说话语的前半段是直率的平铺直叙的话,那随着话语的进行,少女述说的语调却逐渐变得有力了起来。而聆听着少女的决意的黑袍人,则是在话语结束之际陷入了一时沉默,其戴着面具、披着兜帽的头颅也在不自觉中低垂了下来,似乎是在注视着自己那不自然地纠缠在了双腿间的双掌。
“虽然说出来有点残酷,也有点无礼…但是,你这是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再归来的人,小姐。”
听见了黑袍人语气坚决的否定,少女的双瞳不禁因稍稍的惊愕而扩散了开来。而说出这句话的前者则依旧紧握着双手、托在膝间,面具下空洞的双眸只是在默然地面对着脚下那一小滩泛起了涟漪的积水。
“穷苦书生的承诺能够得到兑现,那只是在美满的故事里才会实现的事情。当下恰逢天灾乱世,活在围城中的人尚可以依靠利益关系苟且残存,但贫瘠的人们却依然活得朝不保夕…既然如此,那个穷苦的书生,又如何有余力去兑现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呢?”
这现实的话语犹如山间冷冽的清泉,从黑袍人的言语之中涓涓地流淌而出。但少女在听见他的否定之后,却只是以手抚胸、在稍稍的迟疑中迅速回过了神来,以不经意泛起的微笑缓缓答道:
“即使那个承诺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也会一直等着他归来。这就是属于我自己的决意。”
“为什么非要坚持到这种地步?明明他甚至已经有可能单方面地抛弃了你,已经独自开始了新的生活了。”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介意,如果他能在别处获得幸福,那也符合了我最初的期望…但我会一直等着他,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未来数不清的无数个日月里。因为,他曾经是这么向我许诺过的,而我,也将永远对此深信不疑。”
“……”
面对少女真挚的话语,他哑然了,没能再说出任何一句话。无言的沉默,在下一瞬悄然地笼罩在了二人之间。
柴火烧裂的声响与疫鬼丝丝的低鸣隐隐约约地传至耳畔,但那个曾经主动发起了话端的黑袍来者却已然不再发起了声息——在又过半晌后,只见他在少女默然的注视下缓缓地从草堆上站起了身来,其照耀在火光之下、伤痕累累的双手,在此刻似乎正在微微地颤动着。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意的话,那我也没有继续劝解你的必要了。但是,在一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将会帮助你逃离出‘牧师’魔掌,到时,我只希望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我、配合我。至于其它的事情…待逃生成功之后,你就再根据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吧。”
言罢,黑袍人便转过了身来径自离去,只给少女留下了一个单薄的背影。看着他茕茕独立的背影,少女本想就着心中的疑问对他发起挽留——但直至其身影完全浸透在了洞窟那看不见尽头的阴影中时,欲言又止的她,才黯然发觉自己的话语没能得到传达。
“……”
心中纠缠得如同乱麻一般的思考,让牢笼中的少女只能颓然地紧抓着冰冷的铁杆,试着用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使自己躁动的内心冷却下来。但那依旧藏在她心底里的话语,却随着来者的离去而归于缄默,再也没有了被说出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