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正和希儿、李冰一起逛街。
一个小时以前，我们重新且全面地启动了希儿，并且关掉了信号屏蔽器。
希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并表示暂时不想在网上留下太多痕迹，也再次声明了她换衣服的需求。
希儿大约比我高五公分。我拉住了希儿，帮她把头发扎了起来。扎得时候，我发现希儿的脖子后有一块发着红色微光的按钮。我只得解开了快扎好的头发，稍微散开了些，用头发遮住了按钮。
陈锋看着因为正在被我扎头发而一动不动的希儿说：“带她去买衣服吧。也顺便把李冰叫上，让她帮忙替公司新研发的机器人选一套衣服。买衣服的钱让李冰报销。”
“一套？”希儿寸步不让。
“呃，若干套。”陈锋这是一紧张连“若干套”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吗？
陈锋补充说：“戴上这个耳机，可以通过蓝牙和希儿连接。希儿在不方便说话的时候可以直接把声音转到你的耳朵里。顺便给你传个APP，我们可以通过这个APP和希儿交流。”
直到带着希儿离开了“希儿实验室”，我才后知后觉地对希儿将要正大光明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产生实感。
“额度是多少？”待我们找到李冰，并说明来意之后，李冰反问道。
“呃……”陈锋并没有说能用多少啊。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希儿。
“陈锋没说？那就是无限啊！”李冰擅自对我的沉默做出了解读。而我注意到，希儿挑了一下左边眉毛，似乎很是愉悦。
“你们星空科技这么财大气粗的吗？”我拜服在金钱的威力之下。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李冰敷衍过我后，又对希儿产生了兴趣，不停地戳着希儿的脸：“我们公司真是越来越高端了，这机器人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啊。哇，这身材，就是个衣架子啊，我也好像当个机器人哦！”
蓝牙耳机中传来了希儿一字一顿的声音：“把！她！拉！走！”
我稍微扯了扯李冰的衣角：“咳咳，总之，希儿要在接下来的展会中展现给客户，所以需要我们给她选几套衣服。”
我信口开河的本领真强。
“她叫希儿啊。非常乐意。”李冰的眼里冒着光。
李冰载着我们下了山。
呃……等什么时候我有闲情逸致了，我一定要订一幅“龙山女车神”的牌匾送给她。
我忍着没有吐出来。而希儿和我完全相反，显得很兴奋，甚至让我有种她想要试试飙车的错觉。
我们在一家商场的地下停好车，乘电梯进入女装专卖的楼层。李冰迫不及待地拉着希儿去店里试衣服。我落后半步，跟着她们走了进去。
店里还有两三名顾客。
李冰拿起一件衣服往希儿身上比划，然后搭在了自己左手小臂上。然后又拿起一件，往希儿身上比划了一下后又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李冰在拿起第三件衣服的时候，手里一顿，问我：“咱们这个机器人会自己换衣服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希儿说话了：“我会，但是你选的衣服不好看。”
谢天谢地，我不是唯一一个被希儿嫌弃衣着品味的人。
李冰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并没有停下拿衣服的手。
在又拿了好几件衣服后，李冰把它们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希儿：“去试试吧，衣服好不好看要穿上去试试才知道。”
在把希儿送进试衣间后，我发现李冰手上还拿着一件衣服。我没有说话，倒是李冰先开了口。
“你不选衣服吗？”
“你给希儿选的衣服已经够多了，我觉得。”
“你自己不试试吗？”
“不是给希儿买衣服吗？我又不买试什么？”
李冰盯了我半晌：“你平时逛商场吗？”
“不逛。”
“那你怎么买衣服？”
“网购。”
“所有衣服都网购？”
“是的。”
“女博士这么忙吗？”
“你这是偏见。”
“我会让你爱上试衣服的。”
“不，不可能。”
李冰不以为意：“那我去换衣服啦。”
李冰刚进试衣间，希儿就出来了，穿的还是来时的那一套。
“咦，你都试过了？”
“没有，只试了一件。不喜欢。其他几件直接3D建模了，也不喜欢。”
“3D建模？”
“直接把衣服套在我的3D模型上。”
人工智能试个衣服都如此与众不同。
“那你自己挑一挑吧，找找自己喜欢的衣服。”
在希儿刚把手上的衣服放下，我们的耳边传来了尖锐的女声。
“康康，康康！”
一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顾客突然大喊起来，并四处寻找着什么。
她又转头询问店员：“你看到我儿子了吗，刚刚还在的。”
店员直摇头，立马帮她找了起来。几名店员依序走过了店里的每一条过道。依然不见小孩子的踪影。
这位妈妈疯了一般冲出店去，消失在商场的人群之中。
希儿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我可以通过侵入商场的监控系统来找这个孩子，但是这样的行为需要管理员的许可。”
我直直地看着希儿：“……许可。”
淡粉色的光芒在希儿的双眼中一闪而过。
“13时13分，商场一楼的摄像头拍到刚刚的女士和一名男孩一起出现。56分，这家店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他们进入了这家店。14点17分，那名女士冲了出去。在此期间，那个男孩并没有出现在摄像头里。其他监控摄像头里也均未出现。”
“也就是说……康康还在这家店里。”
“应该是的。”
李冰穿着刚换上的衣服走了出来：“看看这件好不好看……怎么了？”
“刚刚有个孩子走丢了，家长出去找了。但是我没看见孩子出去，怀疑孩子还在店里。”我不能说是希儿查了他们的监控。
“这里藏人的地方，嗯，我去让店员问问试衣间里有没有人。”
“好。”
李冰向店员走去，我则蹲下身去。
这家店大约有两百五十平米。为了充分利用面积，店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一只只同样大小的衣架：大约一米高、两米长，宽度能放下两排衣服。这样的衣架也许藏一个成年人很困难，但是藏一个小孩是有可能的——只要不把脸贴在地面上，去看长长的衣服下摆下有没有露出一双脚。
这附近——没有。
“希儿，那孩子有可能藏在衣架里了，一起找找。”
“是。”
是？希儿是把这句话当成命令了吗？
李冰那边似乎没有收获。
在我和希儿排查到某一排的时候，希儿突然蹲下，拨开了聚拢在一起的衣服。
希儿愣愣地看着里面两秒钟，又转过头来看着我。
希儿……在向我求助？
我走过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在藏身在衣物之中，面朝着我们，抿着嘴，双手轻轻抓着背后的衣服。
“来，康康，我们带你去找妈妈。”我向康康伸出了手。
康康继续抿着嘴不说话。
“里面多黑呀，来姐姐这里吧。”
康康握住了我的手，我顺势把他拉了出来。
这时，商场里响起了广播。
“张伟康小朋友，张伟康小朋友，你的妈妈正在一楼服务台等你。张伟康小朋友，张伟康小朋友……”
“你叫张伟康吗？”
康康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去找妈妈好不好？”
康康又点了点头。
我们带着康康出店的时候，店里的服务员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康康，你是自己藏起来的吗？”
“嗯。”
“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因为……妈妈每回来逛街，都不陪我玩，我跟着妈妈走来走去，太无聊了。”
“那就和妈妈说你很无聊。这样藏起来，妈妈找不到你，该有多着急啊。”李冰插嘴说。
“我说了！”
“你是怎么说的啊，康康？”
“我说我不想逛街，可是妈妈总是把我带上。”
教育学知识条件反射般地回荡在脑内。儿童受制于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的不完善不充分，经常使得成人不能正确理解儿童的行为和想法，从而导致他们忽视儿童。
我甩了甩头，把这些暂时用不到的知识甩出了脑袋。总之先把孩子带过去才是要紧。
来到一楼，我们见到了刚刚从楼上商店里跑出去的那位妈妈。这位家长在看到被我牵着的康康后，一把把他抓回到自己身边，训斥道：“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啊？你知道找不到你妈妈要疯了吗？这么不听话，下次不带你出来了，回家！”
一边说着，这名妈妈迅速把康康拉走了。
我愣在原地。
我在干什么啊。
我在干什么啊！
我本来应该投身于教育事业，为推动我国的教育进步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应该致力于教育学的普及，应该致力于减少像这样用粗暴手段教育孩子的家长。我应该试图一点点地提高我国人民的素质，把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
本应该这样才对，这本应该是我毕生的理想。
而我现在远离了我热爱的教育行业，为了人类的第一位人工智能而工作。
不能说错，只是，我的道与本心相悖。
直到李冰拉了拉我，我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站在原地发呆很久了。
“你在等着她来感谢你吗？”李冰打趣说。
我摇摇头：“没有，我是在想，为什么康康说他不想逛街，但他的妈妈却说不带他出来了。”
“哦？”李冰显然产生了兴趣：“为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希儿，我想知道希儿会怎么解释这件事。我记得陈锋说现在的人工智能都是没有社会性的，而如果希儿能够分析这对母子两人间的关系，则说明希儿具有一定的社会性。
“希儿，你怎么看？”
“你在考验我，我不喜欢别人考验我。”希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不过，希儿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对我的问题做出了解答，用得是李冰也能听到的方式。
“母亲认为带孩子出来就是带他玩，不知道孩子不喜欢逛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希儿的解释非常生硬。看来她的逻辑推理能力和社会性还需要加强。
“除此之外，还有三种解释。”
“三种？”李冰产生了疑问，希儿也挑了挑眉毛。
“第一种可能，孩子说谎了。他和母亲一起逛街，因为觉得好玩躲了起来。”
“但是很难想象刚刚康康的态度是在说谎。而且母亲带孩子出去玩应该去公园之类的地方。”李冰的常识帮她拒绝了这个解释。
“你说得对。所以第二种解释——母亲在说谎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不过这种谎言不是有意识的。这名母亲既需要带孩子，又想要逛街，就选择性的忽视了孩子的想法。而‘下次不带你出来了’是恼怒之下的冲动发言。可能是她忘记了孩子并不想出来逛街，也有可能是她经常以出去玩的自由作为要挟手段，顺口就说出来了。”
李冰沉默不语，良久才问：“那第三种呢？”
“第三种情况下，我们假设孩子和母亲说的都是真话。孩子是真的不喜欢逛街，母亲也确实要带孩子出来，比如吃顿平时不让孩子吃的快餐，或者带孩子去商场里的玩具城。只不过她想在之前买些衣服。”
“那么，母亲说‘回家！’是因为他走丢了吗？”
“很有可能。母亲可能是把打断接下来的行程作为处罚手段。”
“不愧是教育学博士。”
快别说了，李冰。这么说我只会更加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