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跟着昶和子鼠来到餐厅,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多人。

午餐以近期流行起来的自助午餐会形式进行,百余平方的室内摆放着一排长台,台上的料理从前菜冷盘到饭后甜点一应俱全,一些佣人从后厨端来补充的食物,另一些给客人添倒饮品。由于下午还有安排,所以没有提供酒类,不过即使长辈们要饮酒,通常也只会在晚饭后回房间邀请同派系的家主小酌两杯。长桌的对面摆放着两张餐桌以及十二张餐椅,桌椅都是漆白的白橡木,边缘和腿部做了洛可可雕花纹饰,桌上铺着桌巾。

昶一出现,就被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拉走,小女孩热切地对他说着什么,昶一路跟着敷衍地点着头。

子鼠看着膳食的安排显得闷闷不乐,他环视一圈瞥见了父亲端殷,端殷正与真和家的家主玉田站在一起,两人像是在叙旧。子鼠感到不便打扰,于是去长台端来一碗素面一脸严肃地坐下,默默动筷子。不过除了他,其他人似乎并不介意这种自由的氛围,各自端着食物或坐下安静地享用,或零零散散凑在一起小声聊天。

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桃子一开始束手束脚,等她被子鼠领着到了食台前,这种局促被新奇感稍稍冲散,她拿了些稀奇的食物坐在子鼠旁边。

“怎么啦?”桃子想起列车上闹出的动静,她压低声音劝解道,“虽然形式很新颖,但提供的基本都是传统菜色,不至于像昨天一样让你不舒服……”

“啊??噢,我不是在想这个。”发觉自己居然被客人顾虑,子鼠连忙解释,“我只是在想父亲让我……”他看了一眼端殷,“……我在想父亲和月阳哥很习惯这些新事物。母亲她对这些东西不以为意,倒是偶尔会听黑胶唱片或者看外国的电影,家里只有我完全不接受……我是不是太死板了?”

“咦,你开窍了?”桃子不禁傻眼。

“什么?”子鼠没听清桃子的自言自语。

“呃,咳……我是说,保持传统确实是件好事,但顺应时代的发展同样有利于自身的进步。”桃子慌张地摆摆手,“而且,对,现在不是引进了很多新工业吗?比如说冰箱,子鼠在我家见过吧?我觉得这简直称得上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嗯……冰箱确实很方便。”回忆着桃子家中的那台,子鼠认同地点点头,“这么看来那些新事物带来的改变的确有一定的好处……不过不能以偏概全,以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还不确定呢。”

“……你说的也对啦。”桃子有气无力地苦笑,她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黑橄榄,在短暂的停顿后收起笑容,“……子鼠,你知不知道……”

“嗯?”子鼠把脸转向桃子。

“关于花歌……‘尹一’……”她中断谈话,摇了摇头,试图重新整理一遍思路。

桃子在意起方才昶嘲弄子鼠的台词:“说不定你和她会很有话聊?她的尹一哥也在那次任务中死了”,尹一毫无疑问和子鼠的哥哥在同一起事件中丧生。

一直以来桃子都认为这是昶和子鼠——这是德隆和真典两家的矛盾,与她一介普通人扯不上半点联系,哪怕和他们俩是同学——仅仅是同学罢了,对于既成的现状她无能为力亦无动于衷。

而这件事牵扯的人物比她想象得要复杂许多,现在她依旧在犹豫是否要了解详情。

在稻草人事件之后子鼠曾告知自己“昶杀死了真典家的长子月阳”,哪怕子鼠的神情如何严肃、憎恶如何明晰、为人如何正直,要让桃子简单地接受与日常相去甚远的真相显然非常困难。

不是“不信”,而是“不解”。

不解昶能够做到“杀人”这种事?

即使他杀了祟,即使他杀了仿形,但这和“杀人”从本质上就不一样啊。

何况昶从老家回来之后,子鼠对他的恨意不再像以前一样露骨,说不定昶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到离谱的程度。

可是,万一——

桃子深吸一口气,花歌最后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

“别以为你能逃下去!!!德隆昶!!!我要杀了你!!!”

“哪怕你逃到其他地方、哪怕你不做除祟师!!”

“我也一定要你死——!!!!”

——万一,昶真的做出“超出常识”的事,自己的态度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还能够容忍昶擅自闯入生活中来吗?

毁掉平静的根源、所有遭遇的起点、成为除祟师的契机——昶身为这一切的中心,却仿佛修筑在泥沙之上的空中阁楼,对他的认知顷刻间就被彻底颠覆、篡改、动摇——不如说,这全部原本便如同即将倒塌的厄舍府,迟早会在某一天要与昶划清界限,也许现在将期限提前作了预知而已。

“桃子?”见对方陷入沉默,子鼠催促了一声。

“你们很亲热嘛?在讨论什么?”突然有人从桃子和子鼠的身后向他们搭话。

“!?”二人同时回头。

昶摆着一如既往看热闹的笑容站在那里。他左手端着一碟朱古力布朗尼,右手被之前的小女孩牵着。

“昶哥,那不是真典家的人吗?我们还是去那边坐啦……”女孩认出子鼠,拉了拉昶的袖子。

“不用担心,真典和德隆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昶走向桃子对面的座位,“况且这位姐姐是隆家的贵客,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明明是我自己要来的,怎么就变成贵客了?”桃子心里犯嘀咕。

“……噢,原来已经解开了!呜,对不起子鼠哥哥,上次妈妈和天荷阿姨吵了一架,我还以为……”女孩抱歉地低着头。

子鼠自然认识这名小女孩,面对她的道歉,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没事,没考虑德仁家的想法确实是我们的疏忽。”

尽管听出子鼠避开了话题,昶只是拉开椅子坐在桃子对面。

女孩倒是放心一笑:“嘿嘿,这样我们可以就一起玩了!”接着她看向桃子,双手放在背后,“姐姐你好!我是德仁家的次女,我叫汤槐。”

汤槐稍显害羞,桃子便友善地自我介绍:“你好呀,我是桃生羽,叫我桃子就好了。”

“哎,你用不着那么拘谨,他们两个不是纠结礼节的人。”昶拿起甜点叉,拖着盘子往自己的面前缓缓拉动,“而且不赶紧坐下,你的甜点我就吃掉了噢?”

“你说好给我的!你不可以骗人!”汤槐快步在昶隔壁的椅子上坐下。

“哼,我怎么会骗人呢?那就还给你罢。”昶把叉子和盘子都推给汤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