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乘坐二十分钟的电车后,四人到达目的地。
冬青堂四周的住宅房龄大约二十至三十年,大多是外国人口涌入岐良时地产商投机失败的产物。这些楼房的样式不中不西、外观不伦不类,尽管房屋面积大多不算小,但管理方面存在很大问题:路面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绿地满是无人修剪的杂草,外墙上残留的痕迹令街区看起来分外破旧。
附近的治安实在无法客套地称赞其良好,加之周边设施欠缺等种种因素,在这边只需支付相比其他区域便宜不少的金额就能租下或是买下质量不错的宅院。
委托人的家在一栋公寓的一楼,附赠地下室。
“请进请进,不用换鞋。”男人将门敞开招呼桃子一行,“家里很乱,我一个人住没什么讲究。”
走进大门便是门厅,正对的台桌上摆着花瓶,花已经彻底干枯,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家中大约一百平米有余,装饰暗淡老套。
从门厅右转进入会客室,暗褐色的墙纸沾着些许霉斑,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盖住窗户,中央的吊灯有几盏坏掉了,墙角的座钟已经停摆,茶几、展示柜、还有地板和墙角四处堆放着纸箱和报刊,要找出下脚的地方不算太容易。
“说起来,还没请教先生名字。”委婉地拒绝委托人泡茶的提议,子鼠把沙发上的杂物统统挪到脚边的地板上,选择在桃子左边坐下。
男人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将单人沙发挪至三人对面:“……我叫周家雄,看来祟务让你们来相当仓促。”
“是的,‘仓促’,”坐在桃子右边的昶点头认同,“如果先生提前与祟务协商好了内容,说不定我们会准备得周全些。”
周家雄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腔的怨气叹息一声终于缓缓开口:“……是这样,我结了婚,有一个女儿,几个月前生意失败亏了不少钱,妻子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在我马不停蹄的奔走下总算情况有所好转,于是我想把妻子和女儿接回来……”讲到这里,他突然哽咽,自然放置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神情也为之一变,“但我联系娘家那边时却告诉我妻子和女儿并没有回去,甚至没有和他们联络过!”
“您的意思是……她们失踪了?”桃子倏地紧张起来。
“对,警局我去了、报社也去了……我还特地去娘家确认过,她们确实不在。”委托人双手握得太用力不自觉地颤抖,“所以我现在希望就全寄托在幸运兔脚上!用它的话不就能找到我妻子和女儿了吗?!”
“这、真的可以吗??”桃子瞪大了眼睛看向子鼠。
“如果是研究部做出来的东西,大概……”听罢周家雄的原委,子鼠暗自反省咖啡厅里讲话太不客气,只是面对未曾试验过的术式,自己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前提那是原本。”昶大致预料到男人委托的内容,“周先生,可以给我们看看兔脚吗?”
周家雄立刻挑起眉毛,环视一圈三人的脸冷哼道:“给你们看有什么用。”
“不想给我们看当然没关系。”昶靠向沙发漫不经心摆弄着手指,“您想让兔脚恢复如初,至少能如您所愿不是吗?”
“我们能够转达的信息越详细,祟务的应对方案也越完备。”子鼠罕见地加入说服的行列,毕竟找出幸运兔脚的来源也是任务之一。
“说不定还——”有其他找到妻子和女儿的方法。桃子的后半句没能说出口,便被昶用手肘顶了一下侧腰,差点“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哼,好吧。但愿你们能看出什么名堂来。”眼前的小闹剧令委托人发出冷笑,他磨磨唧唧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囊,“满意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向祟务报告,不然……”
“请放心,最迟明天……或许明天一大早就有其他前辈前来拜访。”昶挂着笑容给出完美的保证,却并不伸手接取。
子鼠从男人手中拿过布囊,一团又一团红色的灵子从粗麻布的缝隙中渗出逸散在四周。
他打开扎紧的袋口,一股浓郁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桃子和子鼠都不禁拧紧了眉毛,昶则掩着鼻子缩在桃子身后。
接着子鼠倾斜袋口,抖落出一只长短粗细与两根手指相仿的物件。
物件外包裹着鞣制过的皮革,但皮革不是完整一块,而是大小不一的好几片粗糙地缝合在一起;皮革的鞣制手法生涩,软硬不均;缝纫用的丝线也非单股,数十根重重叠叠编成一束,这些线颜色有深有浅或者干脆断开从中央戳出。
“这是……幸运兔脚?”桃子忍耐着刺鼻的气味仔细打量,最让她在意的莫过于犹如干冰般徐徐涌出的红色灵子,那些灵子沁着血色,令她背脊发凉。
“不对,不一样……”子鼠哑然,研究部做出的样品与手上这件仿品的巨大差异令他产生些许混乱。躺在手心的这件制品带着异样的寒意,宛如捧着……捧着刚摘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血液随着韵律一汩汩沿着流淌下来。
“别一直拿着这东西。”昶捂着鼻子,用布囊捏起兔脚的一端从子鼠手上拿走。
似乎压抑在胸口的重物被挪开,子鼠由衷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个布囊是先生的?”昶翻开袋口瞅了眼内袋。
“对,噢,不,不是。”周家雄点点头,但又很快否认,“是别人……我捡到幸运兔脚那时就装在这个袋子里。”
“嗯——”昶像是陷入沉思。
子鼠插话进来:“捡到兔脚之后还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我没注意,看够了就把兔脚还给我。”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明天一大早我得见着祟务的人。”
昶摩挲着皮质的表面,又掂了掂重量,接着开始拉扯缝接处翘起的边缘。
“你!!你做什么?!!”周家雄一把抢回兔脚,惊慌失措地将兔脚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遭到损坏。
“昶,你怎么突然……?”桃子的视线在委托人和昶身上徘徊,但与其说对昶的行动感到惊讶,不如说被周家雄的举动吓了一跳。
“假如您真的想找人,这玩意恐怕帮不上忙。”昶捡起滑落的布囊。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男人怒不可遏地大声咒骂,“滚!!都给我滚!!几个没用的废物!!”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三人被赶了出去。
“——!”对蛮不讲理的委托人桃子窝了一肚子的火气,但无言地挥舞两下拳头后她长长地叹息,“……妻子和女儿都失踪了,也难怪周先生着急……哪怕邪门歪道,只要有希望就会想尝试。”
“……如果我站在相同的立场,同样会这么做吧。”
“归根结底,幸运兔脚是一种人造祟,委托人手上的兔脚从头到尾都在泄露制作人的情感和想法。”昶左手揣在兜里走在前方,“你不是发现了吗?它的灵子全是恶意,那不是祝福,是诅咒。”
“可我们不能放着周先生不管啊!”桃子不甘心地咬着下唇,“我们可以帮忙探查母女的行踪?而且兔脚的线索我们一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也不尽然。”昶抬起下颚指向电车月台的方向,“呆在这里也没意义,回去了。”
“你知道什么了?”桃子跟在昶身后追问,“子鼠你……你在做什么?”当她打算询问同行的另一位少年,却发现对方仍站在门口,手上捏着什么。
“我在折守宫……好了。”只是眨眼的功夫,子鼠手中多出一只白色的折纸壁虎。
壁虎微微发出光芒,仿佛活了过来摇头摆尾地从掌心跳下,沿着窗户的间隙爬进屋内。
“那是……符纸叠的?”桃子的视线还停留在壁虎消失的位置。
“对。用来感知范围内灵子的急速变化,紧急情况也能抵御一些攻击来争取时间。”子鼠简单地作出解释,他看了一眼委托人的住宅与两人一同离开。
“感觉很方便,我也能用吗?”自己目前力所能及的范围太狭隘,桃子试图寻找切实可行的突破口。
“自然可以。”明白少女的焦虑,子鼠点点头,“白符只要记住折纸步骤就能实现不同的用法,加上符纸本身写入了储存灵子的术式,就算离开身边也能使用一段时间。”
“白符?”桃子翻出模模糊糊的记忆,“是指这个白色的符纸?我记得……好像还有黄色和蓝色的?”
“嗯,一共三种,黄符用于攻击和净化,蓝符则是防御。”子鼠顿了顿,“不过颜色是为了方便区分,重要的是术式。”
“虽然我听过很多遍了……但术式究竟是什么啊?那堆鬼画符吗?”桃子讪讪地挠了挠脑袋,总算把憋了许久的问题扔了出来。
“那是……呃。”子鼠的话戛然而止,他抿紧嘴唇陷入思考。
少年的犹疑令桃子感到奇怪。
“那是虚言,一种文字。”抢在桃子发出新的疑问前昶作了回答。
“竟然是文字?”桃子不可思议地眨眼,“这么说……术式都是由有意义的句子组合出来的?”
子鼠的目光也投向昶,眼神谨慎得有些扎人。
“理论上的确如此。”昶一派轻松地手指交叉放在脑后,“可惜大部分文字的含义都失传了,相关的文献又很少,想破译却无从下手——即使我们掌握了部分文字组合的规律,想要使用术式仍然需要分毫不差地背下来。”
“原来如此……”桃子想起前天坐在汤槐身边看她一笔一划写下术式的情形,与自己在听写英文时努力回想的表情很相似。
三人不知不觉到了电车车站。
车站除了站牌只有简陋的雨棚,站牌上画满了涂鸦,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辨认出站台的名字。等车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站在月台的另一端。
踏上月台的阶梯,恰好电车敲着铃抵达车站,车上空着不少座位,三人选了靠近后门的位置。
车内顶棚挂着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车门吱吱呀呀地关上。
“话说回来,莫非那个布囊写了术式?”随着电车运行的摇晃,子鼠突然警醒,“兔脚装在袋子里时我根本没有察觉那种……恶心的压迫感。”
“写了。”昶应着,从口袋里拿出布囊扔给子鼠,“唔。”
子鼠将内袋翻出来借着电灯仔细辨认:“……控制灵子释放的术式?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和其他部分一起写在兔脚内吗……”话说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按照刚才的情形,兔脚内恐怕没有写入半点控制术式,想必其中的灵子正在迅速消失,大概过了今晚就会变成废品。”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开什么玩笑?!你拿走术式相当于让周先生暴露在高浓度的灵子中!万一他不小心吐出类似许愿的话,兔脚肯定会替他实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算无法对子鼠的话形成相应的概念,桃子亦直观地感觉到事态不妙。
“那又如何?”昶歪着头反问,“你留下守宫的意义不就在这里。”
“守宫没有办法对逐渐堆积的灵子作出警告!”
“温水煮青蛙?哈,这结局岂不是与周先生极为相称?”昶笑着拍了拍手。
“你……你这人……!”子鼠指着昶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抓了抓头发,“我把这个送回去!!”
“我和你一起去!”见状,桃子也做出决定,“我想再与周先生好好谈谈,要找到他的妻子和女儿说不定有比兔脚更好的方法!”
两人等电车到达下一站立即下了车。
桃子回头看了眼留在电车上的昶,少年仅仅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还以为昶会有所改变……我在期待什么啊。”她无奈地摇摇头,与子鼠一同朝委托人家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