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宿舍溜走比想象中容易。
与学生所剩无几的状况类似，教师也差不多疏散了。警方已经收集过教师的供述，留在校内也没多少意义，不如让他们护送学生回家的同时离开，避免为搜查增加干扰。
学校有供客人暂住的别馆，警署的人几乎都在那里。
学生分散在宿舍各楼层，值班老师挨着巡查过一次后便回到一楼正门旁的教师专用房间，不再随意走动。
昶与桃子作为校外人员自然没有应回的地点，他们藏在露贡的房间内，而莉雅硬要跟来，于是三人等她经由走廊尽头的楼梯下至一楼、敲出指定的暗号，再一起看准巡逻的警官走远的时机翻窗出去。
遵照露贡给出的路线，三人很快找到宿舍背后树林中通往小教堂的小路。虽说教堂废置了，道路周围的植被依旧时时修剪。
大概校方出于人数和成本的考量，仅有宿舍与别馆的路灯亮着，天空密布阴云，稍稍深入小径四周便氤氲在黑暗中，树干间的缝隙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为避免被校园中戒备的警员发现，几张照明用的符纸藏在夹道的灌木丛下，浅浅地浮在地面，勉强照亮路面。
桃子则捧着一堆蝙蝠形状的折纸，每走一段距离就向两边的树林扔出两只。这些折纸染成黑色，看上去是为了在黑暗中不那么起眼。
“刚、刚才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动了？？好像有什么声音？？”莉雅捏着嗓子挤出问句。她左手提着未点亮的提灯，右手紧紧拽着桃子的衣服，这让桃子走路磕磕绊绊，音量极小，怕被前方的昶听见。
莉雅当然更希望离昶近些，但时机和场合都不合适，况且出发前昶委婉地拒绝过她的跟随，即使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过会派上用场，但万一给少年添麻烦被讨厌了怎么办？
“没有啦，哈哈，可能是风？”桃子笑着安慰。头顶的树冠叶片落尽，不似夏日，听不见沙响。她抬起手感受空气的流动，些许扎人的低温从手心滑走，“嗯，有风。”
起初桃子也有几分心虚，不过莉雅逞强的模样让她镇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个月来参与灵力与术式的训练，期间获得许多昶和子鼠的帮助，可不能让这些努力白费。
昶没在意二人的谈话，这里视野极差，他的注意力几乎都用来观察四周。
少年手中握着盛装金沙的瓶子，只是人偶那一事消耗了大半，加上一直没找到恰当的借口补充，目前残留的分量不足五分之一。
作为替代，子鼠塞给桃子和昶不少符纸。
倘若砂中术式被改写，通过几道工序重新覆写又得以回收利用，例如当初抓捕请仙时的情况，事后二月让人把满地的金砂尽量收集起来。纵使损耗不可避免，长期成本与符纸不相上下。
但人偶消磨掉的沙砾中的术式被彻底抹除，完全失去效果。
希望这次的祟能当作填补空缺的契机。
少年暗暗盘算。
“昶。”又深入树林走了一小段，桃子出声打破沉寂。
“嗯？”
“你还没告诉我们祟的种类呢。”先前碍于露贡在场，两人未进行多余的讨论，“你不是有头绪了吗？”
“啊，对。”昶扬起下颚，放缓脚步，“既然头上生着角、同时能变为人形，极有可能是鹿宴。
“它看似袭击了音乐老师，实际上鹿宴不会直接吃人。鹿宴和普通的杂食动物一样摄入正常的食物就能存活，但它们有同类相食的习性，哈，这点倒是和温迪戈有几分相似，温迪戈也是人吃了人肉后变成的怪物。
“不同在于鹿宴族群之中有非常明确的等级关系。
“当然这不表示鹿宴对人类没有威胁，它们能将人变为同类。”
“……咦？”桃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同类相食？”
“好奇怪的……生物？”莉雅难以理解，她朝桃子靠了靠，躲在同伴身后，“怎么会把同类当作食物……？”
“嗯？你们不知道津泽二十多年前还有分食人肉的习俗吗？”少年惊奇地回头。
“诶？！不是吧？！”“噫！太野蛮了！！”桃子和莉雅都停下脚步。
“骗你们的。”收到意料之内的反馈，昶露出阴谋得逞似的笑容，“别愣在这里，还没到呢。”他随即回归话题，“鹿宴会将自己的血注入猎物体内，经过数天的转化，人就能蜕变为子代（粮食）。
“它们的寿命很长，若非它们自相残杀的习性，怕是数量早已难以计量。
“总之你们小心点。”
“呃，嗯……咳。”桃子从惊吓的插曲中缓过神，“祟也有寿命？”
“大地会变迁、生命会死去、存在终会消亡，祟不过是其中之一。”
“哎呀，请等一下！”莉雅插话进来，“按照昶大人‘鹿宴捕食同类’的说法，即是说新来的音乐老师被同化成鹿宴了？”
“没错。”
“那——”少女依旧拉着桃子。
桃子感受到莉雅用了更大的力气。她和昶都猜到莉雅接下来的问题：
“那……朝巢与此有关的话，朝巢也是？
“朝巢把音乐老师变为鹿宴、再吃了他？
“她还、她还吃掉了奥琳、维可、芙贝，以及两名佣人？？”
莉雅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感到后怕。
自己与朝巢同窗一学期，未曾察觉自己身边隐藏着吃人怪物。
“就算不同班，奥琳她们也是同年级的同学啊？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她们只是食物吗？
“我们——学校里所有人、所有人，都只是食物吗？？”
她——它——不顾朝夕相处的人情、无视涓滴交织的人际，只为口腹之欲。
“音乐老师是鹿宴的话，朝巢也是。”昶一边前进一边对莉雅的发言进行指正，“但你的断言并不准确。”
“啊，对呀，人变成鹿宴需要时间，音乐老师3日到学校，却在4日晚就遇袭了！”桃子挑出条件的漏洞，拍拍莉雅的手，“我想，音乐老师本来便是鹿宴，说不定朝巢只是为了阻止他才这么做的！”
“可朝巢终究是鹿宴啊？”莉雅摇着头反对桃子乐观的言论，“何况奥琳她们呢？她们为什么也不见了？？难道她们在很早以前就被朝巢变为同类了？”
“不太可能。”昶驳回莉雅的猜测，“首先，如果她们早已是鹿宴，何必举行年终之旅，又何必在那之前告知露贡她们的所见？
“其次，最容易下手的当是同一房间的室友与左右两边的邻居，特地选不同楼层甚至少有交集的奥琳一行实在有些牵强。”少年收回一张黯淡的符纸，再次注入灵子，“再者，假设奥琳她们的确是鹿宴，鹿宴间的等级关系会让子代难以反抗亲代，朝巢没有必要一天之内将她们全数解决。
“还有最重要的，两名佣人也消失了。”符纸散发的光增强，又飘回脚边，“校内不允许外人随意游荡，朝巢要与他们接触并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奥琳她们的失踪兴许与朝巢无关？”桃子结合昶的看法抛出结论，“奥琳、维可、芙贝与两名佣人……她们是鉴于别的原因行踪不明？”
“嗯——毕竟几人既是室友又是同班，让人难以否认她们之间的联系，而朝巢和音乐老师与她们的共通点未免太单薄。
“可惜仅凭眼下的信息无法定论。
“所以我们得沿着奥琳和维可去小教堂的路线，查出她们两人失踪的理由。”
“原来如此……”莉雅总算明白此行的目的。
不是为了找寻二人的下落，而是为了探明四人消失与鹿宴干涉的区别。
“但眼前一片漆黑，就算有蛛丝马迹也什么都看不见啊……没有更有效率的方式吗？”桃子环顾四周不禁叹息，她翻找着记忆，“我记得要搜寻东西……卜龟应当能派上用场吧？”
“下午试过了，卜龟不能指出粗略的方位。”
“……嗯？为什么会这样？”少年给出的结果令桃子皱起眉头。
“情况无非两种。”昶竖起食指与中指，“其一、与两人紧密相关的线索在移动，其二、两人在移动。”
“她们能自由活动的话，为什么不回到学校？而且下午警察和校方都在树林中搜索，怎么可能会有人或东西在移动却无人察觉呢？”莉雅忍不住道出自己的疑惑。
“对啊，这不合常理。”桃子附和，“她们俩总不会隐身了吧？……呃。”她突然闭上了嘴。
昶和莉雅也不约而同停止交谈。
少年迅速收起符纸灭，少女拧开手中的提灯。提灯发出昏黄的光，掩盖在前盖上的薄布又将光线削弱了几分。
桃子还未散播出去的折纸腾空而起，无声地浸入夜色。
纸蝠的术式作用为灵子共振的衍生，从第一只抛出的折纸为起点发出固定波长的灵子，在每只蝙蝠中依次传递，起到等同雷达的用处，只是有效范围很窄，为半径两米左右的圆，因此实际使用需要准备大量节点。
桃子作为启动术式的起点，自然传递与她相同的波长，刚开始练习时要习惯遮挡物的碰撞让她头疼了很久，也多亏子鼠教给桃子不少技巧才使得她抓住了窍门。
现在桃子可以顺利使用这个术式，并且鲜明地、清晰地、确定地感知——
有某种东西在附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