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朝巢坐在餐桌前,向刚走出房门的桃子招手。

餐厅左侧临街的落地窗拉开了窗帘,越过对面低矮屋顶能瞅见远山隐约的轮廓。东边微蒙,今日也持续阴天。

桌上放着早餐,只留下桃子一人份。

令她些许惊讶的是昶竟然已经起床,他坐在朝巢对面缓慢喝着玻璃杯里的牛奶,像是故意回避与朝巢的交流。

现在八点半刚过。昨日离校前三人决定回岐良的出发时间是九点,桃子醒得绝不算早。以她的个性,至少会提前一小时起床,可她左右辗转,难以入眠。

桃子缩在被子里试着入睡,方才与昶会话的情形不由自主浮现在眼前。

伤口,很显然多次接受手术的伤口。

虽然桃子并非有意追究家系或是昶的个人信息,昶也(至少看起来)并不介意将一部分隐私从发霉的记忆库里拿出来晒晒阳光,但他极少提及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一切,桃子几乎未听过昶主动谈论有关他的经历或别的什么。

那些藤蔓似的、密集的、可怖的伤疤亦是如此,对昶来讲只是一句“手术失败”便能一笔带过的回忆?他没有任何想法和怨言?

主持手术的人是谁?舅舅他知道手术的事,对不对?对此舅舅是什么态度?

以及会长,会长她知道吗?

“二月姐并不喜欢我,我也很讨厌她。”少年道出这话时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像转述从他人口中听来的购物清单那般平淡。

……会长和昶的关系并不融洽?这怎么可能呢?

少女目睹多次两人的互动,合拍的步伐、相似的举止、以及默契的交谈,她找不出他们之间半分的嫌隙。

桃子难以理解。

还是说,如昶自己所言,因为祟的影响让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少女平躺着睁开眼睑。

……对啊,他怎么想的?

昶曾坦白他的家人被仿形杀死,可他似乎对仿形没有怨恨,无论是面对拟态成妈妈抑或傅小姐的仿形,昶始终保持着冷静,不仅如此,他还默许桃子去了解仿形——

现在想来怎么都不正常,他为什么不反对?不愤怒??当初桃子向子鼠为昶辩解时,子鼠的反应可截然不同。

难道他……根本不在意仿形??

他用来打动桃子的理由、无法原谅仿形的论调、不愿增加受害者的愿望,都只是用来修饰他自身行动合理性的借口?

太不合常理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桃子眨了眨眼睛。

其他呢?

啊,对,隆家的佣人不待见他。

昶这家伙自我中心、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做事随心所欲,不受待见也是自然。

只是,他看似缺乏常识,却又与子鼠的单纯不一样……他好像对自己选择的后果了然于心。

桃子回顾三个月前最初遇见昶的情形,即使自己如何嫌恶他,子鼠又如何敌视他,昶依旧我行我素。

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还是说,他完全不在乎别人?

……我还知晓他什么?

她努力从记忆中提取对昶的认知,却难以拼凑出相对完整的残片。

昶就像在自己身边画了一个圈,他抛出浮于表面的共同观念,避免围困在一时兴起的探求中。

我真的……对他知之甚少。

桃子带着胡思乱想渐渐睡去,眼下见着昶的脸她又想起这些了。

“你傻站着做什么。”留意到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昶放下杯子,“还没睡醒?”

“……才不是。”少年的语气并未由于共享一部分履历而转变,桃子感觉烦恼这么多的自己像个傻瓜。她拉开朝巢身边的座椅坐下,向为她的杯子倒上牛奶的朝巢表示感谢,“啊,谢谢。”

“不过你都有黑眼圈了,果然没休息好?”朝巢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不然你去睡一会儿,你们晚些再出发?”

“不、不用啦,不用。”桃子摆摆手,将杯口凑近嘴边,“嗯?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对呀,我要去都海。”朝巢双手捧着脸颊,余光瞥了眼昶,“岐良对祟而言太危险了呀——那里可是除祟师的大本营呢。”

“唔……”桃子顺着朝巢的焦点移向少年,尽管她相信朝巢不会伤害他人,但这名同龄人远比自己多疑,“昶居然没反对?”

“都海同样设立了祟务分部,惹出事端自然有人处理。”昶靠着椅背,“加上它的目的是找出源源不断制造子代的同类再除掉,鹿宴减少是件好事。”他望着窗外,“姑且听信它的说辞,即使它想逃跑也只是暂时的。”

“唉呀,我花了那么大力气说服你,就不能爽快地赞同我的行动吗?”朝巢耸了耸肩,继而转向桃子,“实情就是这样,我与那只鹿宴有些个人恩怨,就不陪你们去岐良啦。”

“听起来很危险……而且除掉之后呢?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

“桃子会思考一些遥远又奇怪的问题呢。” 朝巢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以后的问题以后再思考,目前没有正确的答案,再烦恼也无济于事。”她迎着昶猜疑的视线,朝他叹了口气,“唉——放心啦,我不会为了延缓我成为最后一只鹿宴那一天的到来而消极怠工。”

“咦??这样不对吧?!”桃子惊异地面向昶,少年无视了她求证的目光,她不知作何评价,只得又重复一遍,“这样绝对不对吧?!”

“用不着担心我。”朝巢拍拍手结束话题,“这是我决定的事,你们有你们该做的,不要替别人在遥遥无期的事上浪费时间。”

“可是……!”

“哎呀,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嘛,鹿宴的寿命比你想象的更加漫长,总有机会再见面。嗯,不如下次我来岐良找你们玩吧?”朝巢期待地合掌,向二人提议。

“那你一定要来。”桃子勉强拉起嘴角,露出苦笑。

“希望下次见面不是为了去处理你的残局。”昶则发出冷哼,从餐桌离席,“我去拿行李,该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