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桃子一行来到茶室,老人早已沏好了茶。

五只茶杯在茶盘上一字排开,苏老爷子挥着手招呼众人:“看看你们,一个个脸都冻红了,外面冷吧?快快,都坐下喝杯热茶,今年的头采茶香着哩。”他挨着斟上茶水,清新的茶香带着回甘充斥整个房间。

“我去拿茶点来。”领路的佣人转身准备退出房间。

“欸,不着急,陈妈你也尝尝,我倒了五杯,整好一壶。”老爷子把其中一杯挪去佣人的方向。

“……好喝。”子鼠啜饮一口,率直地表达感想。

昶端着茶杯没喝,他手太冷,滚水透过陶瓷传导来的温度刚好:“门外我就闻到香味了,这是从哪家茶商买的?虽然我也带了些茶叶来,但品过您的茶可就有些拿不出手啦。”少年一边埋怨一边吹了吹茶面,“怎么舅舅不提醒我哪有这么好的茶?”

“难得我的消息比德家灵通,哈哈哈!”老爷子自豪地仰头大笑两声,“是温家的茶行,前日正巧撞见他们下货,都是运气好啊!但这批茶叶量很少,据说他们也是留着送亲朋好友,不打算卖的。

“况且德家商行什么时候有拿不出手的茶了?净瞎说!”他假作嗔怪,理了理搭在自己膝盖上的衣摆,“让我猜猜,你带的是不是冻顶乌龙?”

“的确是冻顶乌龙。”昶附和着眨眨眼睛,“这您都能猜中?”

“看看,看看?”老爷子朝其他人摊摊手背,“早前雍坤爷和我提了很久冻顶乌龙滋味如何如何,我一直惦着呢!”

桃子对茶谈不上喜好,她听着寒暄,目光挪去右侧的木架,最显眼的中央摆着精心装裱的刺绣装饰。

将刺绣做装饰并不稀罕,在傅诗心家或是隆家桃子都见过。

只是眼前这刺绣相比以往的拙劣,针脚错位重叠、线团堆积打结、图案边缘参差。绣布上残留许多拆了重来的痕迹,可见绣的人十分努力,但要称作“作品”多少显得勉强。

难道是亲人绣的?

“哎呀,哈哈,让你见笑了,那是我内人的手笔。”注意到桃子的视线,老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对这些针线活很不在行。”

被发现走神,桃子慌张地缩起肩膀:“呃、不不!我觉得挺可爱的,是狮子狗吗?”

“你居然能认出来?”对方一脸不可思议,摸着胡子,“我当时就没认出来,落了着笑话。”

他视线一沉,回忆仿佛茶叶翻滚上来。

那是自己应家母要求,随她初次拜访亲家。

母亲与亲家有事要谈,就打发自己四处走走。

时值庭院里桂花正盛,阳光筛过金秋的暖风,沉浸于馥郁之中。

凉亭内坐着一名长发挽起的少女,她明明拿着绣布却双眉紧蹙,身后还跟着一名佣人,看年龄约莫十五六,之前听闻与自己定亲的是相差三岁的小女儿,大概是她了。

既然如此,他决定上前与对方打声招呼。

但他还未靠近,少女就起身扔下手中的刺绣,愤愤地咬着牙:“哼!绣花,绣花有什么好?!真是无趣,我还不如多去读两本书!前日我要的新书送到了没?”

她询问着女佣,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客人,而绣布恰好飘落在苏山脚下。

他捡起绢布展开图案,不由自主问出了声:

这只猪怎么是白的?

“嗐,谁绣花绣只狗啊,这能怪我吗?”老爷子小声絮叨,听上去有些委屈,“结果她气地脚一跺,硬是把这条手绢绣完了送我,还让我不准扔咯。”

“这分明是老爷的不是,夫人她可咽不下这口气,绣好以前她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没消停过。”陈妈喝掉自己杯子里的茶,端来准备好的茶点。

她是跟随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佣人,向来是有话直说的类型。

这么多年来陈妈与两夫妇相处融洽。哪怕当年苏家落魄了好一阵,她依旧为苏家尽心尽力:“不瞒您说,我那时候认为老爷一点都不懂得关心夫人,哪有初次见面就挑别人刺儿的理儿?其他的还有啊……”

“哎,我那时不也年轻着吗?她手上的伤我见了也心疼,后来不就再也不让她做这个了嘛?”受不住她的唠叨,老先生讪讪地指着豆糕换了话题,“这个、和这个茶点你儿子爱吃,等下你给他拿去点,他驾车回来辛苦了。还有茶叶你也拿点。”

“嗐,茶点他确实喜欢,但茶叶他懂什么呀?到最后给他当水喝咯!等下我给他烧点白水就成。”陈妈爽快地摆摆手,“好,我去做晚饭了,您们慢聊!”

子鼠的焦点顺着佣人离开,自然落在门边柜子上放置的相框上。框内装着一张穿戴讲究的二人合照,女性坐在椅子上,神情沉稳庄重,而男性略微扶着椅背站在后方,反倒有些忸怩,不过面部特征能看出那是老爷子年轻的时候。

“那是我夫人,她漂亮吧?哈哈,我们定亲以前,挤在她家门口全是说媒的,那叫一个门庭若市。”老爷子的目光也跟着子鼠挪过去,“……那时候第一次见到相机,我还担心这东西会把人的魂儿锁走呢!现在想来真丢人,我怎么那么冥顽不化。

“因为这原因当年没多拍点,到头来她只有这么一张照片,不然你们今天就得听我炫耀夫人的好听个通宵了,不听完,可不准睡啊?”他故作严厉地指指点点,“我们做手工的就是较真儿,一丁点细节都不能漏咯。”

想到不用听别人讲一整晚的罗曼史,子鼠庆幸地抓了抓耳朵随声附和:“我听家里人提起老先生,都会夸赞老先生和夫人恩爱有加,就连坚决不结婚的献穗婆婆都羡慕。”

“你肯定在客套我对不对?哈哈哈!我知道我一个糟老头喋喋不休你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这样,等吃完饭你们想听,我再讲好啦。”

就结果而言还是得听。

“估计今晚得在这里留宿了。”

并排而坐的三名年轻人的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