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人影是什么??万一真的像陈妈猜的那样,有什么东西变成夫人的样子闯了进来,老先生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至少当前看起来还没什么明显的影响。”子鼠清点起苏家的异状,“苏老爷子和陈妈他们精神不错,除了人影也没出现其他怪事。”

“可留声机还是需要调查一下吧?既然陈妈说她第一次见到人影是在半夜,我们也半夜去看看?”

“嗯,即使没有征兆也不能放松警惕。”子鼠对桃子的提案表示赞同,“桃子你在下午见过它,说明这不是严格遵守时间才现身的祟,现在去书房或许也能遇见。”

“这样吗?那么走吧!”桃子说着便要开门,“人影前往的方向应该就是书房了?”

“既然留声机对苏老先生意义非凡,我们是不是先征求一下他老人家的意见更好?”子鼠挡住门把劝说对方,“调查时难免会拆卸里面的零件,我们又不懂如何拆解。反正苏家相安无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唔……也有道理。”桃子虽见过留声机几回,但实际要去触碰还是第一次,只知道是台能转动漆黑的唱片播放声音的机器。至于子鼠,纵使典家有留声机,他自己自然未探究过结构与原理。

“那今天就休息了吧。”桃子瞥了眼桌上的时钟,“哇,都快十一点半了,子鼠你居然没犯困?你通常不都十点准时睡觉吗?”

只要跟你们一起从未按时作息过,我都快习惯了。“……”子鼠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回了肚子,“……我房间是隔壁来着?诶,等等,桃子,你和这家伙呆一起没问题??”

“啊,嗯……”桃子对上昶的视线,对方稍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错开焦点。“(可能)没问题。”她不确定地作出补充。

桃子不知道昶是怎么看她的,不过相较于之前,她感觉少年不再那么陌生,或者说,几日前他那自嘲式的介绍,反倒令他更接近人了一些。

若是他还愿意再多坦白些所思所想,桃子会选择倾听,可惜继女校回来以后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去按照计划向舅舅一五一十地报告,不再提及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

“舅舅的表情严厉得瘆人……”每每眼前浮现出商得知拟天竺来源的情形,都让桃子心有余悸。

那位在自己眼前总是没个正经的舅舅竟然一反常态,即使站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角度,也足以证明事实的严重性。

隆家返回隔日,她与昶赶往红桐岭附近的回收点,可惜毫无收获。

“依第三的报告,上周他们来过。今天我们本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有也正常。”昶听完来自二月的联络,便招呼桃子返程,“二月姐她们抓住一只,又遇见了第三机关,事情比预想顺利。”

“舅舅去了总部对吧?”透过昶与子鼠林林总总的讲述与自身经历,桃子多少对家系的处境有所了解,“希望第三的人能接受这个消息……”

“第三?他们十有八九不接受。你再如何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还有哪些年货忘了置办,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可我也算家系的一员啊??我完全想不到之后家系的立场会变得怎样,哪里有闲心想这些呀!其他还有我能做的吗?”

“要把桃家摘出去很容易,无论如何发展都不会波及你们,你不用担心。”

“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的应对有些超出桃子的意料,她当然不希望父亲被卷进来,却也没想过独善其身,“我没纤细到需要你顾虑这么多,何况受了家系的照顾,我也该担当起相应责任。”

“明明你是被卷进来的,竟然还想着分担责任。”昶笑着皱起眉毛,“虽然早就习惯你会这么想,但我建议你偶尔思考一下如何把家系踢开。”

对方的话让少女产生微妙的违和,她抓了抓头发:“……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少年未能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什么奇怪,微微偏头,“是吗。”简短地回应后盯着窗外结束对话。

“桃子,你该不会被他抓住什么把柄了吧?”子鼠的提问中止桃子短暂的回忆,难以置信地拉着她的手臂离昶远了些,短短几天未见,桃子态度的转变对子鼠来讲过于抽象,他无法想象什么情况能让桃子和昶的距离拉近这么多。

“他对你用了术式??”,子鼠谨慎地盯着桃子上上下下打量,试着找出一点施术的痕迹,“还是说……”

赶在事情变得麻烦以前桃子打断他的猜想:“没有啦!没用术式,也没有把柄!”她顿了顿,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解释,于是换成临时的借口,“呃,我们是亲戚嘛?放下芥蒂才能更好解决拟天竺和仿形的问题……是这个道理,嗯。”

“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子鼠依旧一脸“你没事吧?”的神情。

“哎呀——总之没事,房间这样分配就可以了。”桃子自暴自弃地挥着手,不自觉瞥了眼昶,“我去厨房倒壶水上来。陈妈估计睡下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她老人家啦。”

“现在?我和你一起去。”子鼠暂且将疑问搁置,说着拧开房门。

“倒水而已,噢,你也要?那我帮你拿上来就好啦。”

“不是,你忘了那个人影了吗?我们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少年发现对方的思绪仍在神游,苦笑着跨过门槛,“虽然目前苏家相安无事,但不能保证它无害。”

“我一个人没问题,手环我戴着。”桃子指了指左手手腕的手镯,“况且就下个楼的功夫,不会有事发生啦。”

“意外都是在大意时发生的,走吧。”子鼠没给桃子留反驳的机会,端起提灯率先走在前面。

“……有时候子鼠挺婆婆妈妈。”桃子默默叹了口气,跟在身后。

宅里没有留灯,室外的冷空气挤入窗框的狭缝,发出簌簌沉吟。

下楼前子鼠将提灯放低,光线集中在台阶上。“光线很暗,你走慢点。”

“ok的。”

“桃子,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还是说发生什么事了?”少年回望着对方的脸。

“真的没有。”桃子固然明白子鼠在关心自己,但果然不解释自己变化的缘由,他就很难接受,“你信不过昶,至少能信一信我的话。”

“我信不过他?当然信不过。他要怎么值得信赖?”待桃子与自己站在同一阶梯,子鼠继续向下迈步,“我一直担心他会用惑椿改变谁的想法,也许这么做出于某种目的,也许只是觉得有趣。”

“但他拿着惑椿只是我们的假设啊。我们不能凭飘渺的猜想就否定一个人。”

“我承认他伸出过援手。”子鼠首先浮现出起的便是那绿色洋装的人偶,仔细想想,还有傅诗心那事,他比自己更及时赶到桃子身前,“昶放弃过莉雅,这不怪他,毕竟若不是你当时那么拼命,我肯定也认为莉雅无法获救。可他吃了请仙,就算不知道他能用来做什么,每次想起仍然令我有些反胃。”

“唔……”听见子鼠谈及此处,桃子犹豫了两秒,“关于昶的体质,你知道什么吗?”

“体质?啊,你指德派的亲和体质?我向家里打听过,的确有这回事。即使如此,他们顶多较为容易被附身,把核吃掉根本闻所未闻。”

“其实昶……他说不定想摆脱这个体质?”桃子没能将手术的痕迹道出口,这不该由她来转述,一如她不该擅自知晓月阳一事的全部。只不过,子鼠的偏见让她对昶产生些微的——同情。“他努力过,但无可奈何。”

“假设他确实试图改变,但吃下与否的选择权在他自己。”踩下最后一级台阶,子鼠将提灯从脚边抬高,“因为我不了解他,更猜不透他的想法。我看不见他的善意指望何处,即使我不愿意,也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唔……”桃子想不出反驳的话。倘使自己或子鼠能和昶好好谈谈,说不定就能规避眼下的尴尬。

不过现在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

桃子与子鼠不约而同朝走廊深处望去。

室内沾着寒意的空气传来一丝悬浮在黑暗中、有如幻听的音乐,这隐约的响动在对方相同的行动中得以确信。

两人各自慎重地点了点头,循着声音向源头找去。

音乐越来越近,看来是从书房传出来的,房间内的灯亮着,灯光经由屏风削弱透过房门下缘的缝隙,在地摊上映出黯淡的条纹。

桃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自觉握紧手环。

子鼠拿出符纸捏在手中,小心翼翼转动门把打开房门,舒缓的琴声闪着辉光流淌出来。

书房门口放着屏风,不能一眼尽览全貌,两人伏着身子贴上屏风。

随着悠扬的华尔兹一并接受的视觉信息显示,身处书房中央的正是苏老先生,而随他一齐悠悠踩着舞步的,无疑是已故的夫人。

她仿佛直端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儿,外貌与衣着停留在当年,青丝云鬓,分毫不见时光流逝的影子。但当她与苏老先生相视而笑,情真意切,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竟看不出半点荒诞来。

灵魂不存在,那眼前的夫人该如何解释?

“……我们还是明天再调查吧,现在就不要打扰他们了。”桃子扯了扯子鼠的袖口。

“等等。”子鼠还想再观察一下。

依照陈妈的说法,“夫人”出现有几日,老爷子的反应看起来也不像初次见到它。要伪装成亲密之人并不容易,什么样的祟能惟妙惟肖地还原出记忆中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它藏在留声机里?

祟存在就需要消耗灵子,它是怎么从一台机械上获取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少年紧紧注视着“夫人”,对方回眸刚好与他的目光撞上,似乎察觉了躲藏在屏风后的两人。

“!”子鼠心中一凛,紧接着自己的衣领被人拽着向后拖去,余光瞥见桃子也和自己一样摔在地毯上。

两人急忙抬头,便看见昶摆出噤声的手势。

屏风另一端,夫人依旧与老爷子游荡着悠闲的舞步,没有停止的迹象。子鼠松了口气,轻轻将门掩回去。

桃子捡起放在门口的提灯,惊魂不定地拍着胸口:“你、你吓死我啦……”她随即注意到少年披着外套,里面则换上了睡衣,“嗯?你没躺下?”

“我想看看你们在楼下呆了二十多分钟是在干嘛。”昶抱起手臂走得稍快。

“二十分钟??呃,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睡了。”桃子完全没意识到时间。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话是这么说,你不还是下来查看情况了吗。”

“是啊,恰好就遇见有人差点被发现了。”昶随口应着桃子,登上楼梯。

“那,它到底是什么你们有头绪吗?”桃子的视线在前后两人的脸上徘徊。

“它……我感觉有点奇怪。”子鼠的回答显得迟疑,他望向上方的少年。

“我隔得太远。”昶换了话题,“不过老爷子和他夫人还真是恩爱耶。”

“嗯?嗯,对啊。”桃子不禁点头认同,“夫人还活着的话,他们平日应该就是这样相处的吧?晚上聊天那会儿老先生看上去可自豪了,哈哈,虽然一口气听这么多罗曼史让人有点吃不消。”

子鼠苦笑一下:“我父亲喝醉了也会在别人面前炫耀母亲炫耀个没完,我还以为不会有比他更夸张的人了。”

“我爸爸和妈妈也是啊。”桃子撇撇嘴,不知怎的攀比起来,“他们当年恋爱时家里人都反对,昶你之前也听我爸爸讲过——”

“不,我听够了,我不想听。”昶后悔提起这个,他塞住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