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个研究问题——如果让你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住上一个月,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一切可以联系外界的东西,只有三餐的供给,你能坚持吗?
有的人说,如果给得足够多,可以。
有的人说,听起来不难,可以试试。
有的人说,不行,想想就可怕。
而在心理学研究上,一个普通人在幽闭空间里保持正常的时间不会超过72小时,保持不崩溃的时间不会超过120小时——这是正常人的心理承受极限,并且不排除在离开之后还会继发各种后遗症。
如常见的幽闭恐惧症。
……
如果换作以前,让我每天呆在这个一成不变的小房间里日复一日,我一定会疯掉。
我是说,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而现在,我甚至每天都很有兴致地在观察着那些监测着我身体状况的仪器。
不,或许也算不上是很有兴致,甚至不能说是因为无聊。
只是随便找点什么事情做一做,让自己保持思考。
是的,保持思考。
比如去计算这些指标会在什么时刻出问题。
烦闷?无聊?兴趣?
那种东西,已经完全没有了。
现在我能且仅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我原以为。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
虽然我的人生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计划。
……
恩特里久违地来到我的房间。
——最近都没有见到你了。
他说。
我点点头,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面前的仪器。
——嘀。
——嘀。
——嘀。
那个声音,像是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马上就要和大脑融合在一起。
空灵。
恍惚。
我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打扰你了?
他问。
——不,没有。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反问他。
——别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说现在的我除了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能做什么?
——实验计算,发表论文,发展项目,什么都可以,以现在的你来说这些事情都很简单吧。
我摇摇头。
我说我已经不是你的实验助手了。
我指了指胸前——那是我曾经戴着工作证的地方。
——一开始你不也没有工作证吗?只不过是回到从前罢了。
我摇摇头。
——回不去了。
有些事情可以回去,但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了,我的生命,我的使命,从另一个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我伸手做了一个请离开的动作,对恩特里下了逐客令。
即使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个地方都不属于我。
不,应该说我,属于这个地方,甚至不能用属于这个词。
只不过是……实验工具。
所以这个逐客令从本质上没有任何道理。
只不过是我想我应该这么做,仅此而已。
恩特里也没有离开。
——还有事吗?
我问。
他点点头。
——我希望,你可以去见一见他。
——他?
——另一个你。
我沉默了。
恩特里的表情很认真,实际上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嘲笑或是挖苦我,这个人打从心里就没有过这样的情感。
可是……
为什么?
我说你明知道我不想去见……我自己。
——我们需要做一个试验,而这个试验很需要他的配合,为此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他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想让他明白我在发怒,像一头受到了惊吓和刺激的狮子。
可我的内心却平静得像一只史努比。
真该死,他们都要拿我的大脑做实验了,我为什么还是愤怒不起来。
——那关我什么事?
我只好这么说。
恩特里沉吟了一下。
——虽然我们可以用强制一点的手段让他配合,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希望能够用温和的手段解决。
我嗤笑一声,像在茶余饭后对无关紧要的谈资表示漠不关心。
这算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人道是不是有点晚了。
各种意义上的都晚了。
——你去吗?
他问。
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他的话,那么下一刻他就会转身离开这个房间,然后用他口中的所谓强制一点的手段来迫使“我”配合实验。
所以从人性的角度来说,我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仅此一次。
我说。
……
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对我来说属于禁区的房间。
同样的合金墙壁,在这里却令我倍感冰冷。
房间以全幅的透明墙壁分隔为里外两层。
外层,也就是我所在的这一边,是观测室,连接着无数的仪器,隔着墙壁可以观察到里层的情景。
而里层的四周空荡荡,只有中央的位置立着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型透明培养槽,接地处连着许多粗大的电缆线。
透过透明的外壁甚至还能看见插满了缆线的大脑在其中蠕动着,偶尔还会冒出气泡。
第一次真正地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反胃。
可当我想要呕吐的时候,反胃的感觉却瞬间退去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真是讽刺。
我看不出透明的墙壁使用的什么材质,也不知道培养槽里面的液体是什么东西,但料想不是玻璃和水。
恩特里示意其中的工作人员暂时离开。
我多看了他一眼。
——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这里毁了?
我问。
——因为你从来不食言。
恩特里面无表情,瞥了一下里面的培养槽。
——而且你要是把这里毁了,他就真的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我耸耸肩。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嘲弄的话,却说不出来。
但我捕捉到了其中重要的信息。
他,或者说,“我”,还有机会,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让我心头有些灼热,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芒。
——你不会仅仅是为了让我配合而给我希望吧?
——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是的,他从不食言,除了……
——你要现在就跟他对话吗?
恩特里看了看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悠悠地呼了出来。
我第二次感觉到了连脑中的机器都无法压制的,毛骨悚然般布满全身的忐忑不安。
但,我必须面对。
——嗯,我准备好了。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