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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拉坐在咖啡馆里,吃着用真虾做的炸虾三明治,思考自己退役后因失业而陷入贫困的生活。这时抗议者们走了进来。

科拉刚才见过这群人举着标语牌在步行区的人群中叫嚷,她瞥了一眼就没再留心。她在另一个星球上生活了四年,不管这些人因什么而愤怒,她都不在乎。她也并不介意在咖啡馆里见到他们,因为此刻他们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挥舞标语牌。愤怒的人也得吃饭,不是吗?所以她不再注意他们了。

后来,当科拉有时间反思当天自己犯下的错误时,她隐约记得听到抗议者们突然安静下来,互相耳语。当时她正开始怀疑所谓“真虾”实际上是各种霍莱逊星的昆虫,它们味道很好,但有轻微的通便作用。她和任何一个在特拉弗斯空间长大的孩子一样,吃过各种诡异的蛋白质,最糟糕的那种至今仍留在她的记忆中——一道阴影落在科拉的餐桌上。

“刚才韦斯特隆德新闻预告片里那个是你吧,”一个男人说道,“这个星期要播出的专题报道,披露仙女座计划的。”

哦,他们当然已经开始宣传了。科拉忍住叹息,抬头看向他。男人二十来岁,又高又瘦,橙黄色皮肤。许多出生在行星上的人为了避免皮肤在太空中显得过于苍白,都会服用补充剂。他穿着一套游客级质量的环境防护服。仿佛万一塔马约之点的质量效应场失效,这套衣服就能拯救他似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站得太近了,正试图威逼她。科拉故意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对这种人没必要讲礼貌。她一边嚼一边说:“也许预告片里那人是我。不知道,我还没看。怎么了?”

“你替仙女座开拓团卖命,身为人类却和外星人一起工作。”

照这样下去她没到手的饭碗就快砸了,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

那家伙不喜欢她的冷淡态度。他猛地弯下腰,砰的一声将手拍在科拉的餐桌上,把她没吃完的半块三明治最上层的面包掀到了一旁,指责道:“你是地球的叛徒!”

科拉故意小心翼翼地把面包放回原处,把餐盘从那人身边挪开,以防他吐唾沫。

“你是想说‘人类的叛徒’吧?”

“什么?”

“我可从来没把地球当成家。星盟目前有几十块殖民地,数百座空间站,在一千多条航线上有贸易利益,还在大多数非人类行星上设置了外交前哨站。其他地方也有人类,比如诺维利亚这样的私人企业,以及欧米伽和神堡这样的种族杂居地。所以,如果你真的想骂我叛徒,你最好记住,人类早就不等于地球了。得有五十年了吧?”那男人困惑地望着她,越发生气。“当然,如果你记得这一点,你也必须要记

住,合作探索有助于人类——”

她没料到男人会推她。他看起来固执、褊狭、讨人厌,但还不至于蠢到与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动手。如果科拉预料到会有暴力,她本可以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做好准备,稳稳承受住这一记推搡。但她毫无防备。男人在身高上占了优势,一下子把科拉的椅子往后推了老远,她甚至双脚离地,椅子差点儿掀翻。科拉没有经受住这一推,于是精神立刻从非战斗状态进入了战斗状态——遇到突如其来的暴力就应该这样反应,妮西拉就是这么训练她的。这就是科拉和其他巾帼团成员在过去四年里所经历的,她们在上百场冲突中出生入死,而眼前这位岁月静好的蠢蛋是永远也不会了解的。生存意味着必须立即做出反应。花时间思考可能会让你丧命。

这就是阿莎丽女猎手的行事方式。

所以,在双脚落地之前,科拉身上的暗能量已经燃烧了起来,异能屏障霎时升起,速度之快令空气都噼啪作响。男人大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虽然他那点儿力量并不会触发异能力场的反伤机制。他毕竟不是敌人射出的枪弹。尽管如此,男人皮肤上的静电还是与科拉力场外围不断闪烁的光焰擦出了火花,在能量鞘上产生了微小的涟漪效应。她站起身时,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电磁微风中飘动。男人双眼圆睁,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科拉清楚地知道他为何而恐惧。

我们是活生生的武器,我们是女猎手。妮西拉低沉柔和的嗓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你们的种族才刚刚开始理解零号元素能做什么,质量效应到底是什么,暗能量有什么潜力,但是,你来到瑟熙亚是为了像我们阿莎丽人一样学习,所以我会倾囊相授。我们只被意志的引力所束缚。你,科拉,是有机力量与合成力量融合打磨的顶峰。只在你必须战斗的时候才去战斗;可一旦战斗,就要警告你的敌人这将是一场噩梦。这只是出于礼貌,然后你再把他们撕成碎片。

科拉不会真的对那个男人痛下杀手,不过这确实是多年训练的目的。她的自控力很强,如果她真在咖啡馆的墙上搞出一片血肉模糊,那也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而非迎敌时的条件反射。科拉正打算给那男人上上课,告诉他对全副武装的陌生人保持礼貌有什么好处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优雅地滑过,把她从预备战斗的紧张状态中拉了出来。另一片异能力场轻轻地撞击着她的力场,这是战士之间的礼貌问候。

“嘿,小妹妹。”一个熟悉又令人安慰的声音传入耳畔,科拉立刻眨眨眼睛驱散了屏障,转过头来,盯着眼前这张开朗顽皮的绿松石色面孔。“这是私人聚会吗,还是说我们都可以跳舞?”

科拉真想拥抱眼前这个高大的阿莎丽人。

“伊加拉!”伊加拉·梅诺里斯,妮西拉·特科什的前任副手,塔林巾帼团的成员,也是少数几个真正被科拉视为朋友的阿莎丽人之一。“老天啊,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让你远离麻烦啊,还能有别的事儿吗?”

看见科拉已经平静下来,伊加拉松开了她,露齿而笑。科拉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推她的男人,他已经往后退了一两步。虽然她的眼神温和,但那人还是又退缩了几步。科拉注意到男人的两个同伴也走到了他身边,但他们似乎都想把他从危险中拉出来,而不是给他壮声势。

科拉并不责怪他们。尽管伊加拉的少女期还没结束,但她的身形比一般的阿莎丽人更魁梧——她当然很漂亮,但个子更高,肌肉更发达,还总是端着一副威严的姿态,这架势就像一个警告。伊加拉一直都是突击队员,科拉曾看到她在异能战斗中胜过好几位主母。

这都不重要了。推她的那个男人不重要了,那个女记者卡利莎·宾特·悉南·阿尔-吉拉尼也不重要了。科拉只觉得高兴,她终于再次遇到了文明人。“咱们走吧。”她如释重负地说道,伊加拉也随和地应了一声。两人离开了咖啡馆,而那个好战的男人和他的朋友们仍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他们穿过人群,科拉领着伊加拉走向去往仙女座开拓团总部的穿梭班机。伊加拉显然只是跟着科拉散步。她说自己只是途经太阳系,与妮西拉分道扬镳后,她决定去伊利姆组建自己的佣兵小队。这并不奇怪,人人都觉得伊加拉最终会自己创业,少女期的阿莎丽人一旦学会了哪门手艺,往往会自己单干。妮西拉也对伊加拉的新事业表示了支持和祝福。

然后是科拉的发言,她吃惊地发现自己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离开阿莎丽空间后发生的一切。班机上有位乘客不断找各种理由碰她的屁股,直到她威胁要让对方丧失生殖能力为止。海关有位工作人员饶有兴致问她在瑟熙亚的这些年里有没有和阿莎丽人上过床。“关你屁事。”科拉带着尖锐的微笑回答那个女人。还有那段灾难般的新闻采访。最糟糕的是,科拉不过是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人类同胞中,就立刻遇到了各种烦心事。

“我们就是一团糟。”她脱口而出。“我以前从没觉得人类还是原始物种,可我们真的实在是……”她叹了口气,揉揉眼睛,咬紧牙关。这时一位旅客撞到了她的肩膀,含糊地道歉之后又撞到别人。最后,科拉深吸了一口气。“老天啊。听我说了些什么。我居然在发牢骚。”

伊加拉笑了。“是有一点儿。听着,你只是感受到了一些文化冲击。”她耸了耸宽阔的肩膀。“可是,把某个仇外者吓得尿裤子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吗?我不确定。不过你现在的感受很正常。我曾在帕拉文待过二十年。”她似乎有点儿脸红。“当时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总之,刚回家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的面孔都是蓝色的而不是银色的?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谈论战术或公共服务?我总是觉得瑟熙亚有问题。花了好几个星期才从重新适应。你也会再次适应的。”

科拉当然知道是这样,但有其他人的确认是件好事。走到穿梭班机的泊位对接管前,她停了下来。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不过也许工作人员会让她早点儿上去,这样她还能睡一小会儿。

“谢谢你。”她最后说道,因为她迫切需要跟人聊聊这些事情。“我知道人们总是说银河系很小,但没想到咱们居然真能遇见。我要开始相信你们的神了,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伊加拉愉快地哼了一声,友好地戳了戳科拉的肩膀,转身走开了。“尽量不要引起任何跨种族冲突,”她回头喊道,“记住,我们教过你,你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