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斯隆妮没有答案。飞船颤抖,四处乱晃,此起彼伏,好像很多外力正在从不同方向抻拉飞船。她俩东倒西歪,撞到一起,又站起身。金属撕裂的滋啦声在走廊间回荡,艾迪森半蹲着,一只胳膊护着头。

斯隆妮只好保持低身位,准备震动停止的时候随时来个滚翻。金属又开始抻拉呻吟,本来安静的房间有点诡异,只能听到空洞的金属翻滚的声音。声音逐渐消逝了,她俩在死寂中面面相觑。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

她们没有动。

飞船也没有动。

斯隆妮松了一口气,此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没有人跟着我们,”她说道。“这很好——或者至少这不那么糟糕。”

“另外一次爆炸?”

“不是吧?。”

“你怎么确定?”

斯隆妮一只手扶着一根倾斜的杆子,仔细看着杆子上头的隔板,有点希望它突然破裂,掉下来,真是前路漫漫。“因为感觉不像是一次爆炸。”她平静说道。“不管这是什么,它都影响了整个飞船,像是……像是一场地震。”

“太空中的地震?”

“现在是谁在挖苦讽刺?”斯隆妮回击。

“我本来想能在你的楼层遇到你,”艾迪森喃喃道,更像是在生硬的嘲笑中占了上风。这句话换来斯隆妮狠狠一瞥。

“我所说的就是,”斯隆妮用尽最后的耐心说道,“我并没有把这事当成遭受了袭击,而我来这里的路上一名技师认为这肯定是袭击。”这让斯隆妮有些失望。在某种程度上,一次袭击更加容易对付——保卫空间站,干掉入侵者。

“谁说的?”

“特万恩,我记得是这个名字,一名阿莎丽人。”

艾迪森的眼睛睁大了。“她没事吧?”这句话充满期待,但事实却令人沮丧,这触动了斯隆妮内心深处的痛楚。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

艾迪森垂头丧气,像瘪下去一样,从斯隆妮身边离开了一点。“她是科学组队员。”

是啊,斯隆妮也是这么想的。她点了点头,注意力又一次集中在一间空屋子上,天花板还在。“很好,她说的和你一样,感应器很奇怪。那我们从这怎么走才能去行动室?”

“穿过文化交流中心,沿着辐条悬臂,”她声音略显忧郁,“除非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那我们就开始行动。”斯隆妮说道。“趁其他东西还没崩塌。”

她俩在这件事情上倒完全一致。尽管如此,她还是放慢了步伐。脚趾又开始剧痛,而且艾迪森的伤口在医疗凝胶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发紫,她不喜欢这样。

她肯定是脑震荡了。

斯隆妮一只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想要弄明白她是怎样的人。离开舰桥?去找加森,仅此而已。她已经失败了一次,不过只是巧合。也许她出来的时候加森正好回到舰桥上了。

如果她留在原地,艾迪森会不会对着一团糟有了答案?

也许吧。

如果她说的都证实了,斯隆妮不想在报告送到某人办公桌上的时候扮演那个角色。当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的时候,离开空间站?看起来很糟。甚至对总监来说也很糟。

不,不会仅仅是送到某个大人物的桌子上,吉恩·加森的桌子上。艾迪森直接对她报告,就像斯隆妮一样。虽然都知道先遣队的理念,他们会找到办法让委员会评判艾迪森的错误。

虽然她个人很反感官僚主义,而且她自己偶尔与纪律委员会有争论,她对联结堡号的领导层依然有信心。加森会做正确的事情,不管她还是她的团队都会让委员会很开心。

斯隆妮天性就好调查一番,现在出现了小小的可疑声音。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这是一个她现在认定的事实。通盘考虑,她会怀疑现在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破坏者。证据第一,然后才能推理。

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把她拖出沉思,斯隆妮向后一跳,脉搏骤紧。她从未像这样怀念自己的手枪。前面是一个面板,从不应该出现的一边裂开,里面的东西洒落在走廊上。管子嘶嘶翻滚,爆出一束蒸汽。

这算不上厉害的损坏,但依然很严重。管子满地打滚,远处黑暗中还有不少电火花。远处的阴影中被破坏的地方一闪一闪,与他们现在所处的整洁走廊一对比,有些奇怪,幸好她没有叫出来。斯隆妮让艾迪森等着,艾迪森挣扎着稳住呼吸。

斯隆妮小心翼翼地闻着什么。至少没什么有毒气体,还不错,也没有烟火。只是一艘被毁坏的飞船,坏掉的线缆,还有被破坏的计划。

“见鬼,”艾迪森低声道。“希望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是又一根坏掉的管子,”斯隆妮看到。“这样的坏管子有几千根。我们要集中注意力。”她从眉弓上擦掉肾上腺素激引发的汗水和蒸汽。之后,也许他们已经把最糟糕的事情甩在了身后,她担心的只是一根破掉的管子,或许是几千根。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乱滚的触须一样的电线,有的电线突然劈啪作响地跳起,斯隆妮猛地往后一缩,电弧沿着滴下来的冷却液打到墙上。

“这没那么烫,”她扭头说道,“远离到处乱动的电缆就可以了。”艾迪森跟在身后,不停抽鼻子。不管她对现状是什么态度,她看起来有点失神,“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过,然后……”她一只有些脏了的手不停敲打,“什么东西把里头的瓤挖出来,撒的到处都是。”

“集中注意力,”斯隆妮急切重复道。“最后还是会收拾清楚的。”

“如果我不像你一样乐观,请原谅。不过最终怎样不解决问题,我们要先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能开始我们的任务。不过这些……”随后她没有说话了,她俩只是把摇头晃尾嘶嘶作响的线缆甩在身后。

一丝罪恶感轻轻刺着斯隆妮的良心。“加森会有一个计划,”她说道,并未回头。“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在仙女座了,在另外一边了,我们成功了。”

也许这句话让她这位不情愿的同伴有点吃惊,也许她只是需要听见她说话。“是啊。”她慢慢回了一句表示同意,不过至少她表示了同意。

有一段时间没人说话。甚至在斯隆妮迈开腿绕过四具尸体的时候,艾迪森依然保持沉默,更像是麻木了,因为有太多事情需要消化吸纳。

“如果你需要休息一下,跟我说一声。”斯隆妮费劲说道。

“我们还有两个片区的距离,”艾迪森却这样答道,她用手掌根抵住额头。“吉恩原来想在这里搞个简报……”而后,又是一波震动袭来,虽然比之前的几次都轻些,四周还都在抖动。她往后退,缩好身子,等震动过去,她苦笑了一下。“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斯隆妮紧咬着牙,快速向前跑,以确保绝对安全。不过以这样的速度,她们至少会早些得到答案。希望促使她们快马加鞭,她希望他们就是她们所需要的答案。

见鬼,又是这个单词,希望。

希望二字让他们所有人加满了油。休眠状态中的每一个人,登记注册进入仙女座先遣队中的每个男人和女人,每个孩子——每个种族,人类,突锐人和塞拉瑞睿人,还有阿莎丽人。见鬼,甚至克洛根人也登记进来了,为他们荒废的家园寻找一条道路,这一切只是因为希望。

现在每离行动室进一步,火焰就更高一些。每向前推进一点,就要经过被摧毁的面板和管线,废渣散落在走道上。斯隆妮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灯光曾是多么温暖而耀眼。

现在她能看到闻到的就是焦味和废墟。

“我们将亲自描绘我们的杰作。”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这些拉回正轨,就是吉恩了。

“哦,不……”艾迪森的声音因为紧张——或者冲击——屏住呼吸,然后碎成轻语。她迈出了一半的步子僵住了,一只手惊讶的捂着嘴。

斯隆妮的思绪生生从对未来的短暂思考切回到现实,下意识伸出一只手稳住这个女人。不过这没有必要。艾迪森自己稳稳站住,瞪大了眼睛,因为被更恐怖或者说可怕的东西震住了。

“那扇门……”

简单的几个字,不过出于本能,斯隆妮知道了。

这是希望解决不了的问题。

艾迪森瞪着那扇加强门,线缆吊在空中,半开着。如果从机械设计的角度来看,本来是不可能的。好像是什么东西把门生生撕开,把金属面板硬是砸出来,参差不齐地炸裂开。

斯隆妮习惯性的伸手摸自己的武器——可是她现在并没有配枪。见鬼!一旦所有事情都搞砸了,老习惯也就帮不上忙了。

斯隆妮朝门走去——虽然门只剩下一部分,艾迪森紧紧跟在她后面,黑暗淡去,只剩下诡异的灯光,她俩有些气短。

斯隆妮低声呵道,“妈的……”

这一次,艾迪森躲开了。

斯隆妮本能的往回撤,屏住呼吸,她身上每一寸暴露的皮肤都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而仿佛针扎。行动室宽广的前面墙以及旁边的结构钢板部分被撕开,一块半透明充气式隔板在自动应急系统的作用下顶了上来。一开始看上去像是墙完全不存在,不过另一边的情况更加糟糕。就是外面——星光冷冷,黑色灰色的线缆蜷曲飘动,洒出橙色黄色的光点。一条奇怪的反星云像末端破开的丝带一样伸向远方,就像神经突触的通道一样在诡异的内脏中延展。

“那是什么?”艾迪森低声说道。

斯隆妮强迫大脑运转,让僵硬的四肢解冻。他们不会漂移到太空中去,他们不会窒息而死。

甚至,更棒的是,联结堡号的应急协议已经开始运作了。这道屏障拯救了行动室,或者……至少努力拯救行动室。

“我……不知道。”斯隆妮只能说这些,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在隔墙的另外一边,这些绳子一闪而过,似乎漂移在虚无的太空中,似乎从这里分离出去了。在那里,但是不在里面。她的意识像是被抽得无法正确思考。

“像游泳池里搅作一团的头发。”她朗声说道。

“一大块。”艾迪森喃喃道。

斯隆妮同意,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一根很长的触须,囚禁着橙色和黄色的光,一闪一闪,直到另一头消失在黑暗荒远的太空,或者隐藏在突如其来飞入视野的转动金属梁。

斯隆妮的眼睛瞪大了。“那是不是……”

“联结堡号的一部分。”艾迪森确认道,屏住呼吸。她一只手掩着嘴,“不过这是怎么回事?”算得上一辈子中最大的问题了。

如果她想说点什么的话,声音也会淹没在爆发出的求救声中。“哦,哦,不。”艾迪森向前走了一步,肢体僵硬。“不,不,”她再也没有看这一不思议的一幕。斯隆妮的视角从黑暗星云般的丝带,以及满是麻点的大块冰冷金属转到房间里。

尸体。

房间里至少有六具尸体,翻过来的桌子和家具中间尸体更多,散布在周围的空间里。

这是联结堡号资深领导层的尸体。

“哦,妈的!”斯隆妮低声说道,她扫视了一眼周围,希望又不希望看到吉恩·加森的尸体。不过那些尸体太远了,看不清楚,而且碎的不成型,也没法分辨。

最近的一具尸体留着阿莎丽人的发型,是努阿拉。上一次斯隆妮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加森拥抱告别。她躺在冷冻舱里,好像真的只是打个盹,醒来的时候就会开心而自如的开始工作。

与现实相去甚远。

她蜷缩在外壳撕碎的边缘上,就在应急隔板的这一边。不过不只这些,根据定位推测,没有尸体应该穿过密封舱体,斯隆妮可以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领导层拼尽全力封闭这个房间,直到应急隔板部署到位。隔板无法密封空气,而且到了最后它并没有起到作用。不过他们努力控制局面,这样可以保住隔板另外一边的人员。

血腥的事实告诉斯隆妮一个撕裂的壳体并不是舰桥上最重要的问题。

大火、混乱、应急措施、一切都没有拯救他们。

“真操蛋!”斯隆妮低声道。

艾迪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表面上看她已经进入状态。“我们现在没法为他们做些什么。”她转身不再看这一幕,而是开始搜查房间,轻手轻脚地越过废墟与烟烬。伸出的断臂,人,船员,都碳化破碎了。

斯隆妮不情愿地承认艾迪森的想法是对的,如果这里有幸存者的话,他们一定还在更深的地方。

她的注意力转移到没有被破坏的那一块房间,心早已向下一沉。这个大厅规模很大,可能是空间站上最大的一个厅,现在却面目全非。

一块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显示屏碎成两块,落在一排呈弧形面向大厅的控制台上。控制台破裂焦黑,不可能再修复,不过斯隆妮的注意力全在椅子上,椅子都被压瘪了,简直被拍成片片,遍地都是碎屑。上面是一大块通往瞭望平台的楼梯井道,也倒塌了,或者是被什么掉下来的东西砸瘪的,一切无从知晓。到处都乱七八糟,东摇西晃,像是被扔来扔去很多次。

太多烧脑的事情了,斯隆妮不再费神,走到最近的一大堆废墟前。瞭望平台上的栏杆掉下来一块,扭成一团横在一条长凳上。斯隆妮把它拎起来甩到一边,趴下身子用手和膝盖撑着,看长凳底下。一个黑色皮肤,已经死去的男人嘴巴大大地张着,他的眼睛冷冷凝视着她,仿佛在无声地狂啸。马内尔·菲尔普斯,资深舰桥技师,斯隆妮想起来了,他是个好人。干涸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凝成一条线,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泊。他的眼球呆滞,一动不动。

“吉恩?”艾迪森喊道。她绕着屋子一遍遍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甚至还有点恐惧。“吉恩!”

斯隆妮将一把破损的椅子扔到一边,又把一张桌子翻了个底朝天,就算是一块破碎的屏幕砸到她没受伤的脚趾头上,她也没感觉到多疼痛。而她终于感受到疼痛的时候也只是骂了几句,但总比破了强。“真是他妈的太棒了。”她骂完又不由得嘶嘶呵气,看来要寻找更多医疗凝胶了。

当她从桌子上面看过去时,又发现有一具尸体躺在另一边,。把其他东西都压垮了。“找到了一个人,”她喊道,“是个人类。”一眼认不出是谁,尸体被蛮力破坏得不成形状。斯隆妮查看了制服左胸上的姓名牌,有些血迹,不过还认得出来。“帕克。”她抬头说道。艾迪森停止了努力地搜索,等着斯隆妮接着说下去,祈求平静般闭上了眼睛。“迈尔斯·帕克,水栽农场助理总监。”

斯隆妮小心翼翼地把压在这个可怜家伙身上的沉重桌子搬开。想到这个家伙的倒霉命运让她的胃一阵恶心,不过水栽农场的事情对她才是打击沉重的。如果储存种子的地下室也被破坏的话……

集中注意力!斯隆妮不允许自己再为此着急,至少不是现在。搜索在继续,一具尸体接着一具尸体被发现,每一具尸体的发现都沉重打击着斯隆妮,不过没有一具尸体是加森。搜寻到搜无可搜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不在这里。”艾迪森说道,她的语气似乎是平稳的,但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却并非如此。“现在怎么办?”

很好的问题,但没有人准备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