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什跟着其他人回到行动室，然后静静等着，而嘉恩·坦恩研究着面前的清单——上面把他列为了联结堡号的临时司令官。
斯隆妮站在他身边，双臂交叉放在身前。艾迪森则带着愠怒，与他保持距离。不，准确的说是愤怒。在这种情况下，她就算不希望，也至少期待自己是名单上接下来的那个人。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这位中层财务官员在名单上位置最高。
塞拉睿人站在那里，懒懒抓着自己的脖颈后面，一次次地在屏幕上看着自己的名字，好像能看出什么名堂似的。
凯什依然在门边，双臂垂在两侧，他一步登天的事实真是令人愤怒。追根溯源，是由于塞拉睿这个种族研制出的基因炸弹搞得几乎把克洛根部落灭绝了。就算几个世纪之后的现在，依然是塞拉睿人担任着挣扎求生的克洛根人的头头，而且似乎每个人都愿意提起此事来说道说道。
他们很愿意用自己短粗的鼻子鄙视克洛根人。
凯什曾经希望远离这一切，与富有协作精神的人们合作，那些种族愿意尊重克洛根人带到这张新地盘上的东西。
还有部分原因是，她感觉到了缺乏被认同而带来的刺痛与他们义愤中被背叛的色彩。不过她更清楚，她是一名工程师，事情拖下去，空间站的情况绝不会变好。而且凯什已经在头脑中列出了必须要进行的修理清单。
不管赛拉睿人想干什么，凯什都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坦恩好像终于弄明白了这件事，也知道了其他人情况，虽然没进行什么仪式，却最终在显示屏上进行了确认。他输入了自己的姓名和那个无聊的职务，完成了安全认证。屏幕一闪而过，然后更多信息在屏幕上流过。凯什终于忍不住了，穿过房间站在他们三个人后面。屏幕上出现了紧急冷冻终止协议几个字，下面是坦恩的名字。
又出现了两个名字，他们的身份也一并列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头衔：福斯特·艾迪森总监以及斯隆妮·凯莉，临时司令官顾问。
凯什不在名单上，其他二十多个已知醒来的人也不在清单上。
这没什么好吃惊的，也不应该刺激到她。这些数据无非确认了凯什的猜测——她被唤醒并非事出突然，也绝不需要她进行领导，她就不在那些被指定担负责任的那个圈子里。
克洛根人不是干领导的，甚至就算在这里。尽管每个人都好像知道这应该意味着什么似的，就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并不是，至少从她和她的种族的角度上说不算是。
纳克莫·凯什是对空间站贡献最大的人之一，现在的空间站虽然支离破碎，但是她对联结堡号的了解超过绝大多数人。她看着赛拉睿人的后脑勺，无法想象为什么居然会有人让他管事。凯什觉得按最糟糕的算法，就算无视掉凯什自己的贡献，这种情况下也应该让总监斯隆妮·凯莉起到领导作用。
转念一想，凯什知道了其中的原因——政治，参议会政治，反克洛根政治，官样文章，叫什么无所谓，但这就是根源。
一个崭新的开始，却脱胎于旧的，毁灭性的习惯。真相埋藏得很深，她希望——实际上，是她决定加入到这个任务中最重要的原因——他们离开，而且是真正离开，把银河系甩在身后，还有所有的歧视，所有的印记。也就是说，在克洛根这个种族看来，这是一个与周围种族平起平坐的机会。这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这么说的，而且还因为他们已经展示自己与其他种族一样有竞争力，勤勉，而且坚定。
在欢送晚会上，她向纳克莫·莫达也是这么坦白的，但这名老兵哈哈大笑，为这种荒唐的理想主义喝了一大杯。这种记忆让凯什很尴尬……而且愤怒。她有权利希望过上更好的生活，更融入群体。
她不是什么人的天真青年，但莫达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必要时，她更加凶悍强硬，她部落首领的地位可不是白来的。
凯什没有预料到领导层会在这样所谓的新星系醒过来。
“等一下，”斯隆妮说道，指着屏幕。
“在我的大厅里的每个人都苏醒了，旁边的那个大厅也一样。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协议还是什么东西中的一部分？”
凯什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声，“记录日志不会撒谎的。”这回答直截了当。没有人问她，她向前走了一步——稍靠近塞拉睿人便把他挤到了一边——现在终端已经解锁，她靠近屏幕。“其他的休眠舱毁损严重，而你的没有。看到这儿了吗？那一群，还有这三个。要不是休眠舱损坏，他们现在还在休眠，或者更糟。但是你的休眠舱没有损坏，这就是协议。”
“但我记得它坏掉了。”
“那是在协议开始之后。”凯什肥厚的手指戳着那条线。
斯隆妮张开嘴，似乎仔细想了想，要说些什么。
“看起来，”坦恩对身侧的两名人类女人说道，“我们三个人要一起共事很长一段时间了。”
“直到我们找到加森。”凯什尖锐地指出。如果她不在房间里，她会有种想法，就是不那么圆滑的一部分想法——克洛根人本性的那一部分，一辈子都浸泡在冲突中的那一部分——想要在塞拉睿人扁平的臭脸上来上来一记老拳。
安全总监拯救了她这种想法。
斯隆妮摇了摇头，表情坚毅，“是啊，不过现在还没有。”
“什么？”
“顾问什么的，去死吧。除非情况得到控制，否则都是我说了算。”
趁艾迪森说话空隙和坦恩闪烁磕巴的档口，凯什夺过了话语权。“现在是紧急情况，可能很致命。直到我们收拾好烂摊子前，我最不愿意做事情就是和一个税收官员争论成本。当然，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凯什拼命抑制着自己带着恶意的幽默感。
塞拉睿人迎着她的目光，嘴巴咬紧，然后目光直视着安全总监。“我理解你的焦虑，不过任务协议……”
“去他妈的任务协议，看看我们周围，坦恩。我们活到下个小时都算命大，可你知道什么？去他妈的任务。”艾迪森眼神闪动，吃惊而且愤怒。“最后一处火踩灭之后，我才会关心任务。”
塞拉睿人向后退了一步，不过凯什缓步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再退。“安全总监凯莉说的没错。”话很简单，声调平稳，她不是和稀泥的那种人。
女人皱起了眉头，“叫我斯隆妮，好吗？这个头衔让我头疼。”
凯什尊重她的想法，“斯隆妮，”她修正道，“说的很对。”
坦恩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她可能出于通盘考虑，还要建议把联结堡号涂成图岑卡瓦斯一样的粉色。
她花了比凯什更多的力气才把声音中的愤怒压下去，“这是事实，而不是什么想法。”
凯什指着屏幕道。“生命支持系统已经失灵！从核心动力系统到空气循环都已经在超负荷运作，因为飞船想要补偿系统受到的损害。”
他们看着她，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质疑和困惑。或者，在赛拉睿人的看来都是不耐烦，现在可没时间整这个。于是她提高了声调，几近咆哮着说，“联结堡号正在被摧毁啊！”
有时候只有直截了当才能起作用。
三个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在凯什看来，以现在大家的反应，她的火气还不够大。
坦恩看着艾迪森，艾迪森看着斯隆妮，斯隆妮只是眯起眼睛，看着唯一正常工作的屏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凯什几乎可以看到斯隆妮脑子里旋转的轮子。
塞拉睿人扯了扯斯隆妮的袖子。“那好吧，我建议——”
斯隆妮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她看着凯什说，“谁负责生命维持系统，他们还活着吗？”
凯什知道是谁，突锐人是直接向她汇报工作的。她在屏幕上又戳又扫，操作了几下。
“卡里克斯·科万尼斯，他很有能力，不过有点……你懂的，突锐人那股劲。”她注意到斯隆妮的嘴唇撇了一下，人类懂的。突锐人的傲慢还有这个种族对精英制度特有的忠诚在嘉恩·坦恩那边一定是一根让人头疼的刺。真是个愚蠢的举动，他们却都洗耳恭听着。
他们对所说的这个突锐人，尊重程度各有不同。
卡里克斯是个优秀的军官，不过他不形于色，凯什会尊重他的空间，而他也会尊重她的命令，不过这种关系在新的情景下究竟如何，只有走着瞧了。
“他还在休眠状态，”她观察到。“状态……有些危险，不过只是名义上有危险，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
“把他唤醒。”
坦恩皱起眉头，“什么？”
“还有他的船员。”斯隆妮又说道，没理会坦恩。
“等一下。”坦恩提高了声调。他伸出一只手，斯隆妮不知道这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还是让凯什遵守命令。“现在这么做可不明智。”
斯隆妮横了他一眼，“你现在告诉我说找人修复生命支持系统不明智？真的吗？”
有些时候要相信别人，凯什有些小气地想，但塞拉睿人坚持己见。
“我在问增加更多氧气消耗是否明智，这种情况下人越多，产生的废物也越多。”他强硬地回答道。“生命支持系统可能失灵，但是它已经尽力为我们这里的人提供了可以呼吸的空气，对吧，纳克莫·凯什？”
凯什看着显示器，“空气首先会对人类产生毒害，还有……大概四十三分钟左右。”
“那，”坦恩十分坚信自己的猜想，“你看到了吗？把卡里克斯叫醒，然后把其他的人也唤醒，然后可能你还是会看到你所希望让他们修理的系统依然失灵。”
斯隆妮·凯莉闭上眼睛，用手指按压太阳穴，“那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她问道。“难道因为我们努力修理可能让生命支持系统更快失灵，所以就要放任系统慢慢失效？”
坦恩笑了，“因为你打断了我，所以我还没有提出任何建议。”
斯隆妮咬咬牙，准备骂人。“你们两个都放松点，”福斯特·艾迪森站在他们二人中间说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坦恩，利索点。”
赛拉睿人整理了一下自己，撸撸袖子。“只唤醒卡里克斯这个人，然后让他决定这种情况下是不是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他，应该来说，是一个专家。也许他可以在我们已经醒了的这些人里找几个来帮忙，而不是增加非冬眠状态的人数。”
这个红头发的女人没有犹豫，“同意。”她看着凯什，好像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斯隆妮又恶狠狠地瞪了坦恩一会，然后转向凯什。“那就唤醒卡里克斯，你和我将在他的休眠舱与他碰头，给他说下现在的情况，并且如有必要的话帮助他。”她说帮助一词的时候都充满气愤，凯什没料到她会如此不满。不过这是一个小小的矛盾，甚至是凯什也能看出来塞拉睿人说话是到位的。
凯什朝斯隆妮点了点头，便朝出口奔去，一路跨过砸坏的设备和再无生气的尸体。斯隆妮跟在后面，再没说什么。
“你离开的时候我们干些什么？”艾迪森在身后喊道。“趁我现在还没疯掉，去找加森！”安全总监答道，凯什则一言不发。
斯隆妮转过头高声说道，“别让反应堆出现严重情况，除此以外，如果你能让通讯系统正常工作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你赞同吗，税收管理员兼代理总监坦恩？”
“似乎是个很周到……”“很好。”
凯什带着斯隆妮·凯莉出了房间，来到外面破败的走道，联结堡号正在摧毁，很高兴没有人看到她面部肌肉上充满恨意的微笑。每名克洛根人都希望好好干一仗，管它是大自然还是什么活物，无论前方有什么，绝不是无聊的事。
她加速奔跑，斯隆妮有点跛，但依然跟在她旁边。她们在与一个古老而顽强的敌人战斗：时间。但凯什注意到，时间要赢了。
“你敢肯定你要去哪儿吧？”斯隆妮问道。
一根支撑梁成对角线落下，贯穿大厅，凯什从下面滚翻过去。她又站起来，跳过一张床，继续发力狂奔。她们的行进路线上有的地方一片漆黑，只有制服上的小型应急灯能勉强提供一点照明。
这里一团糟，却并没有让她狼狈不堪，路上甚至还找到一张床，这种情况真是太神奇了。
“这个地方是我建起来的，”凯什一边跨着大步一边说道。“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对联结堡号算是了如指掌。”她又想了一下。“不过我还真没遇到过一个特别了解自己手掌的人类。”
斯隆妮咕哝着躲过凯什刚才跨过的障碍，还不错，她只不过落后了区区几米而已。在一个特别的路口，凯什一个滑步停下，然后朝左一闪。
“就是这里了。”
“等等。”斯隆妮在她身后喊道。
凯什转过身，看到这名人类在墙上的一个小键盘敲着，这个键盘居然还能工作。旁边的一个面板印着安全标记，滑开面板，露出一小堆应急供应储存物资。斯隆妮伸出手，越过一排医疗包，选择了一支古老的凯斯勒手枪。她查看了一下装弹情况，激活了武器。
“你觉得我们还需要这玩意吗？”
“以防万一。”斯隆妮耸耸肩。“心里安全点。”
“你不能朝太空开枪，斯隆妮。”
“我也不想朝太空开枪。”她浅笑着回答道。她显然不会像其他人那么毛躁，她很专注。“有些人在我出冷冻舱的时候已经出来了，这些人惊慌失措，无法管理。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狗屎事情上，如果卡里克斯醒过来开始发飙，我们就死定了。”
“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能不能不要伤到他？”
“不敢保证。”
凯什摊手道，“卡里克斯可是空间站唯一一个对生命支持系统内内外外都了如指掌的人！”
“你不也是吗？”
她不接这茬，“我是，但我光是忙我擅长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所以如果你一定要朝他开枪的话，朝腿上打好吗。”
斯隆妮哈哈大笑，凯什可以从放声大笑中感受到人类的幽默感，这种幽默感更接近于克洛根人，而不是突锐人。“那就这样，”她咯咯笑道。“不过我没有准备朝任何人开枪，你就称之为鸣枪警示就可以。”她把几个弹夹和医疗包塞到口袋里，然后把一个应急呼吸器甩到肩上。凯什也拿了一个，然后她们就离开了。
前往下一个大厅的半道上，一排排红色应急灯在地板和墙面上闪烁，又模糊下来。头上一个警报器徒劳无功地响起，过了几秒又归于沉寂。
凯什一只手撑到墙上，微弱的震动穿过她厚厚的手掌传了过来。“她正在从危险中恢复。”斯隆妮轻轻笑了笑，再没说什么，她继续带路前进。
“左边，这里。”凯什在下一个路口催促道。“D14号大厅，在右边。”
这条走道好像承受了空间站的大部分冲击力，不过凯什知道这只是一个幻觉，其他地方的情况更加严重，她现在也只能在这样的灾难现场穿行。地板直直翘起，一团水管和电线从拱起的金属瓦片中穿出来，就像破碎的骨头穿透人体脆弱的皮肤。
水管破了一头，橙色的液体从破口滴出来，流到地面上凸出的地方，像是火山岩浆流下的样子。一排灯本来应该连在天花板上的，但现在都不亮了，挂在线缆上荡来荡去。
“这里太他妈乱了。”斯隆妮喃喃道，“你确信终端说了卡里克斯在冬眠状态？”
“十分钟之前，是这么说的。”
他们跨过地板砖堆成的小山，越过难闻的液体流成的橙色小河。
D14大厅的门奇迹般地没有受到损害，应急电力正在供电，斯隆妮在旁边弯折的面板上敲进去一个数字，朝后退了一步，门滑开了。
一个寂静的老式大厅就在前面，地板上一圈红灯闪着暗弱的光。八个冷藏仓呈圆形散布，直面着中心一个检验台，就像史前陵墓里的棺材一样，每个冷冻舱的门口依然覆盖着寒霜。
凯什的目光扫过冷冻舱，发现每个舱门上都有一个小绿灯。总算，不是所以事情都出了岔子。她用肩膀挤过斯隆妮，在卡里克斯的舱门前面弯下身。她迅速检查了一下控制终端，又松了一口气。
“确认完好，他还好的。”
“太好了。”斯隆妮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叫醒他，快，我们没时间了。”
凯什输入指令的时候，斯隆妮走到检验台的终端旁，想要激活它。从她嘴里骂骂咧咧的情况来看，这儿没有反应。
“试试通讯系统。”凯什建议道。斯隆妮走到门旁边的小起仪器旁，戳了一下。凯什用余光看到斯隆妮用拳头锤那个按钮——其实更像是疼爱地拍拍，好吧，这不算是人类的天赋。
“坏的。”斯隆妮说。
“好吧，准备好武器，解冻差不多完成了，重要器官看起来情况都还不错。”
两个人面对休眠舱肩并肩站着，一分钟过去了，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观察窗上的寒霜凝结成了细细的水滴。一只手拍着玻璃，擦净了水气。凯什靠在上面，使用手动授权打开舱门，污浊难闻的气味从密封条缝隙中间嘶嘶而出，凯什打开盖子，向上一转，让出位置。
突锐人直直躺着，双眼紧闭，湿漉漉的休眠服紧贴在他鸟一样的身体上。过了几秒钟，他的说话了，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怎么这么安静？”突锐人有自己说话的方式，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喉咙里发出两个声音。凯什觉得这种声音特别悦耳，不过她知道人类可不会这么认为。
科万尼斯被这么不客气的叫醒，还没有缓过劲来，他慢慢的语调听起来很厚实，跟缺少自信似的。
凯什瞄了一眼斯隆妮，这位安全总监盯着工程师，她很满意这个情况，“我们现在遇到麻烦了，需要你的帮助。”
这句话吸引了突锐人的注意。“这还用说，什么麻烦。”卡里克斯眨了几下眼睛，眼神还是有些迷茫。他抬了抬头，缩回休眠舱，又躺下了，骨质头冠靠回按照形状制作的垫子里。
“考虑到唤醒的方式，我们只能使用这种武器来热烈欢迎你了——”斯隆妮把手枪往下指了一点，不过只是一点。
“而且现在缺少医疗人员，我猜这就是严重情况？”
“就是很严重，”斯隆妮说道。“我们路上说，你赶快起来。”
卡里克斯嘟囔着，抽出胳膊用两只拳头揉了揉眼睛。他伸出手，凯什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挟着胳膊把他从气垫的怀抱中拉出来，他需要她的帮助才能站住。“纳克莫·凯什，”他努力了半天，关节终于能动弹了，“看到你真好。”
“我看到你也很好，”她答道。“尤其是你还活着。”
“这就是为什么她还带着枪？”他的脑袋倾向斯隆妮，问道。“以防万一，”斯隆妮插话道，“如果你不采取合作态度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认识一些突锐人。”她答道，不过把枪完全垂了下来。凯什不能怪罪她，这个种族有很多著名的臭屁习惯，但决没有盲从别人的习惯。卡里克斯并不热忱于他种族喜欢的那些事情——荣耀，名誉，还有地位。
他需要的，正是凯什能利用的，那就是信任。他对工作很在行，而且对手下了如指掌。他伸开两只手，大拇指推开凯什，朝斯隆妮点了点头。“我听说过，”他简单说道，凯什怒视着他。“可以的话，给我一分钟让我头脑……”
“不行，生命支持系统在三十二分钟内就要失灵，你现在必须把它修好。”
凯什抓着他，感觉到他的胳膊发僵，强忍着不打哈欠。“没有其他可以生存的区域吗？”
“生命支持系统是为整个联结堡号服务的。”
这句话起了作用，卡里克斯好像终于集中了注意力，他疑惑地看着这个女人，“你在开玩笑吧。”
“你自己过来看看，”凯什摇着她的脑袋说，“她要是开玩笑，那也是全星系最糟糕的玩笑。”
“没错，”他似乎没法把眼睛从斯隆妮那里移开。她了解突锐人——也了解他——他想要弄明白她的想法，如果她有的话。
凯什觉得他现在漫不经心是因为还没从长达六个世纪的休眠中醒过来，她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经过检验床，扶他走出了房间。按照正常的苏醒流程，本来应该在这里进行几个小时的肌肉萎缩治疗，还有几百项检测以及修复性注射。
在大厅里，卡里克斯面对灾难现场，一脸痛苦和错愕，“怎么跟办了一场克洛根人婚礼似的。”凯什哼了一声，“我们才不办婚礼。”
“看出来了。”他喷了回去，显然脑子已经恢复了运转。斯隆妮觉得这并不有趣。“现在没时间开玩笑了。”卡里克斯举起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摆出和解的手势。斯隆妮生气地皱眉，转过身跳到了地板上一处被压弯的地方。
“我们现在去哪儿？”
“行动室。”
卡里克斯摇着头，凯什本来跟在后面，但他突然停了下来，“真浪费时间，如果联结堡号的其他地方也被打成这个样子，那你应该带我去车间，而且车间更近一些。”
斯隆妮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着凯什。
她点了点头，安全总监没浪费时间争辩。“好吧，带我们去。”
“告诉你吧，”卡里克斯苦着脸，“你带路，我让凯什架着我，这样我们可以假装我比一个死去的沃查人强些。”
凯什凝思着，看来他没有办法自己走路，斯隆妮挤出一丝笑容，好像这是个艰苦的任务，然后简单地回答道，“好。”
也许现在没有时间开玩笑，但是她没法无视这个事实：人类与克洛根人或者突锐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比和其他人类在一起还轻松，就此来说，赛拉睿人也行。这一点好像对凯什来说也很明显。
他们一起尽力前行，卡里克斯告诉她们在哪里拐弯，一路上就算因为遇到路障而走了两倍回头路也没有因此苦恼——那里有一条路直接弯向真空的外层空间。从壳体上撕下来一个直径三米的整块，不过和行动室一样也被密封住了。
凯什想要记录一份清单，把需要修理的地方都列上去。不过在她记录到下层走廊和被撕裂的船体之前，就放弃了。
每件东西都需要修理，甚至是那些看起来没有受到损害的东西也需要测试并加以重新确认。这要花好几个月的辛苦劳作，甚至有可能是几年，而且现在没有工作人员加以补充，也没有装满备件的仓库和机库。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卡里克斯说道，打破了沉默。“我们是不是被袭击了？”
“传感器全部离线，而且所有其他东西也几乎都离线了，似乎是我们撞上了什么。”
“一艘飞船？或者什么自然物体？”
“我现在回答不了，”斯隆妮简单答道。“我们越早让整个地方运转起来，就能越早发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什觉得这个回答太棒了。
突锐人不是纸上谈兵浪费时间的角色，他没有说话，集中注意力给自己因为休眠依然沉重的四肢热身。凯什发现他的重量越来越轻，直到他自己慢慢找到平衡，重新控制住自己。然后，当她非常确信他能够自己走路时，他清了清喉咙。“就在里面，”卡里克斯朝一扇门点了点头，墙上的标记写着生命支持中心监控。
面板已经失效，凯什走了进去，把两扇门掰开，卡里克斯走了进去。斯隆妮也跟着进来，不过卡里克斯抬起手，示意斯隆妮停下来。他环视整个房间，这里就像其他地方一样，里面也是一团糟。
“我们有多少时间？”卡里克斯问道。
“二十四分钟，”斯隆妮立即答道。
“我需要把我团队的其他人叫醒。”
斯隆妮僵了，“我们没有时间。”
“我现在需要他们。”他说道，“要么你现在手边就有几千个呼吸器吗？”
斯隆妮扫了一眼凯什，凯什只是耸耸肩。安全总监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秒钟，卡里克斯大步朝他们来的地方走去。“待在这儿。”他回头说道，然后消失在角落。
人类瞪着他的背影，“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凯什带着沉重鼻音的笑声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来回回荡，“卡里克斯就像他种族的很多人一样，”她说道。“他即不为名誉也不为地位，只是能控制场面的时候如此。”
“他在精英里面不算大人物，是吧？”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过去如何，斯隆妮总监。我也觉得没必要问，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是个踏实的极富天才的工程师，善于保护自己，并且很难被激怒。这也是他的理念，”她又说道，“覆盖到了他监管的一切事物，无论是系统还是手下。”
斯隆妮扬起眉毛，“所以你就任由他自己做决定？”
凯什又耸耸宽阔的肩膀，“与绝大多数人不同，我不觉得应该自己的对手下多疑，卡里克斯按照自己的理念做事，肯定有其道理，而且会成功的。”她坚决地说。
“你相信他？”
“相信他足够能完成整个冬眠系统。”
斯隆妮俏皮地低声吹了个口哨，“他需要我们帮忙寻找他的船员吗？”
这个凯什就不知道了，“你和突锐人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她反而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不管她怎么想，斯隆妮都不准备对凯什说出来，这很显而易见。在银河系的时候，有传言说人类和突锐人走得很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凯伊图斯说的，而且经常这么说。他登上了纳塔图斯号，这一点并不让人吃惊。纳塔图斯号是突锐人的方舟，目的是在随后与联结堡号接轨。
不管他跟着斯隆妮来仙女座是因为友谊，还是像传说的那样另有原因，凯什都不关心。甚至这个传说中的突锐人存在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斯隆妮非常熟悉突锐人那一套，愿意让她的工程师尽力去做最擅长的事情。
她现在似乎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凯什则是有什么条件就接受什么条件，卡里克斯和她都赢取了按照自己想法修理这个失灵的系统所必要的信任。斯隆妮显露出对他们种族的偏爱，这对事情帮助很大。“现在，”凯什干脆地说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可能也要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斯隆妮叹了口气。她身体张开，打开肩膀，弯下身开始干活。
在斯隆妮的帮助下，倒下的设备重新立了起来，控制屏幕上的灰烬也清扫干净了。
在创记录般的短时间内，卡里克斯·科万尼斯带回了七名初级工程师，个个眼神疲惫。斯隆妮知道，说他们是初级，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拒绝自己的等级比卡里克斯更高。他们马上开始了工作，好像根本不需要指令。卡里克斯也不闲着，他不时吼出命令，那些术语和缩写凯什可听不懂。
他太了解他的手下了，他们一起共事过很长时间。凯什想起来，实际上，他们是作为一个团队志愿报名登上联结堡号的。她原来看过资料，上面有备注，在他来到这个岗位之前，曾经为了团队的福利待遇对抗上面的命令，引起了劳动纠纷，不过她不知道细节，因为他很谦逊，几乎不愿意提起。不管那件事情怎样，他们后来一直都很忠诚，按他的话说“这本是个错误，他们说我去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儿。”卡里克斯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就试试他们，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仙女座，结果他们是认真的。”
斯隆妮想问问，这个答案他满意吗。
“我不会拖着任何人去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的。”他告诉她，朝手下干活的地方点了点头。“他们想要离开的话，可以。但他们看了先遣队的介绍，也听到了演讲，和我一样。他们今天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想来，凯什，他们会努力工作的。”
她从不怀疑这一点，而且，十分感谢他们。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把自己磨快擦亮，做好准备。
突锐人简练地喊出命令，两个人一起跑开，去修理一个在下面一层甲板上的被阻塞的阀门，另外还有在外面的三个阀门。
凯什站在后面，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时间，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因为斯隆妮每隔一分钟就会喊出一个时间，十五分钟，很快只剩下十分钟，然后是五分钟。工程师们拼命干活，不过这种沉默一般只在训练中才有。
“两分钟，”斯隆妮喊道，语气中缺少了激情。她的声音中越来越多喘息，也低沉下去。现在空气中有了燃烧的化学品味道，对于克洛根人来说，闻起来很糟糕。凯什只能想象人类现在多惨，实际上，说完之后，安全总监就把呼吸面罩戴到她脸上，让她坐下。凯什没有问她是否好的，显然她也不好的，只有时间能说明一切，而时间正是卡里克斯需要的。
工程师团队正在检验刚才的修理成果，而斯隆妮和凯莉只有干等着。
“氧气水平稳定！”一个人说道。
“过滤器水平在11%！”另外一名阿莎丽人说道。“现在，十，九，不，等一下，在九和十之间浮动！”紧张的氛围在房间中一扫而空，他们相视而笑。
“成功了吗？”斯隆妮问道，声音在全副呼吸面罩下特别暗哑。
卡里克斯松了一口气，伸展开长长的手臂。“我能说我们争取到了二十四个小时，也可能更久。”
斯隆妮骂了一句什么，以表示感谢，但凯什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她伸手去摘面罩，不过卡里克斯挥手拦下她，“你最好还是备好面罩，这里的空气依然有毒，而且接下来一阵也会有毒。”
可以看到斯隆妮有点喘不过气，她放下手大声说道，“如果不能呼吸，那我们就无法修复联结堡号遭受到的损害。”
“长官？”阿莎丽工程师问道。
卡里克斯转向她，“请讲，伊利达。”
“如果我们把联结堡号上没有必要的部分抽成真空，然后使用分类过滤膜——”
“那我们就可以制造出一小块定制的空气，很好的想法，工程师。”这位名叫伊利达的阿莎丽工程师因为表扬笑逐颜开。
斯隆妮又按着太阳穴。“什么意思？”
“把好空气抽到这里，把坏空气排走，然后把联结堡号的绝大部分留空。”
“听起来就像是个金蝉脱壳的游戏。”斯隆妮说道。卡里克斯觉得这个古老的比方很不错，“因为这本来就是。”突锐人举起一只手，回避斯隆妮的下一个目标上。“这样可以留给我们一个或者两个空气绝对安全的区域。如果我们的路线规划足够聪明，我们可以把空气转移到任何需要的地方。”
凯什把斯隆妮拉到一边，她倾过身，压低声音说，“我们还是不知道吉恩·加森在哪里。如果她在外面转……”
“她不可能走那么远。”
“有这个危险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没有很多选择，凯什。”然后，对卡里克斯大声说，“就这么干！”
凯什看着人类，“你不想让坦恩先管事，对吧？”
“坦恩可能上钩——”她住嘴了。凯什注意到，这是一个进步，这个小小的胜利让人类稍微镇定了一些。“他会理解的，而且很容易得到原谅，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