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吵吵闹闹的感觉意外的中意。君筱谐看盯着纸片上的一串数字出神,以至于没发现闯进来一对夫妇,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抱住了他,伤口还没愈合,没有防备地被突然熊抱,疼得他咬紧牙关才没有惨叫出声。

这对夫妇正是他父亲和母亲,久违的一家三口共处一室,下意识地也抱住怀里的母亲,这轻薄的小身板让他感触良多。丈夫和儿子倒下的这段时间里,这双纤薄的肩膀默默地扛下了多少重任,不用言语,也能清楚地表达。

君筱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肩膀上,弄湿了他的衣裳。他从小就很少生病,更没有受伤,让家人如此担心还是第一次。

廖医生告诉他自己昏倒了三天之久……让他们担心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公司不要紧吗?”

“我说了不想来的,你老妈硬拉着我。”

“别听他瞎说,当时正在开董事会,听说你醒啦,不顾劝阻,当场就跑了出来。你爸就是嘴硬,心里比谁都担心你。”

君绍杰别过头轻咳一声,看到他这么精神,君筱谐也就放心了。

家人重聚,又聊了很多家常,但是有件事不能闭口不提。

“老爸,身体已经没事了吧,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家人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语言。

“不说了嘛,当时啊,就是有点累,不用再说了,以后会注意的。”

果然如此吗?当事人的记忆都扭曲了。前段时间,公司招聘人才,也就是那个时间段晕倒的,这件事情有必要调查一翻。

“你这个注意可真不让人省心,还有你小谐,你看上去有什么心事,不用憋着,我们一起商量,一起解决。”

“其实我正想和你们商量。你们认识在这里住院的李欣吗?一个5-6岁的小女孩。”

不仅是单亲家庭,还有病痛的折磨,但她还是幸运的,有一个那么爱她的母亲,原本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母女俩的。可是仅存的最后一点幸运也被无情地剥夺了,就在上周李艳芳死在君筱谐面前,她从此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这孩子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的意思是想帮助她?”

李欣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足够可怜了,坠落到绝望的深渊才取得同情,这挺可笑的。治愈白血病的钱对于君筱谐的家庭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所以到现在也不是出于同情心,仅仅是安抚自己的愤怒而已。

“是。她母亲的死,多少和我有点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用自责,世界上不尽人意的事情还有很多等着你去经历呢。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就让我们一起帮助她吧。”谢心儿安抚君筱谐。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件事我必须亲自解决,老爸,我能欠你40万吗?”

刚说独立解决,结果还是需要父母帮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病情拖得越久越危险,而且君筱谐向来是说到做到的男人。

“40万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你可想好了。”

“无所谓,竭尽所有也会还给你的,这是我自己犯下的罪,必须我自己偿还。”

“那我就相信你好了,等下我会让小刘转给你。”

“还有她母亲的遗产必须落到她的名下。”

虽然不认为有抢小孩财产的人渣,但是保险一点总没坏事。

“这件事情交给你妈我吧,你放心好好休养。虽然想多陪你一会,不过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好像碍事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门外传来一阵打闹声。

“喂,你别挤我啊!

““哇啊——””

大宝和豆芽菜的惨叫声,他们笨手笨脚地在门外偷听不小心撞开门摔倒在地。

““嘿嘿,叔叔,阿姨好。””

“嗯,谢谢你们来探望我们家小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看你。”谢心儿冲他们微微一笑,拉着恋恋不舍的君绍杰离开了。

大宝和豆芽菜蹑手蹑脚地走到君筱谐床前,放下手中的水果,许久没有开口。他们的眼角和嘴角青一片紫一片的,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

“你们又逃课了,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吗?”最终还是君筱谐先开的口。

“啊——这个啊,这个是我们两个楼梯上玩,不小心摔下来了。”

“我睡了几天,但还不至于迷糊到这种程度,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说过让你们少惹事吧。”

“是,我们不惹事,也不怕事,钟昌盛那小子过来嘲讽老大你,我们实在忍不了。”大宝气愤填膺。“可是老大你不在,我们输了,给你丢脸了。”

这两个家伙平时狗里狗气的,没想到这么讲义气。

“……谢谢你们。”

君筱谐别开过头看向窗外,眼睛进了沙子。他平时对待他们的态度并不太好,一群只会欺凌弱小的家伙,为了不让他们祸害别人,拿来当跑腿使唤,没想到不到他们会来探望自己,更想不到会为他出头。

“咦?老大,你该不会哭了吧,骗人的吧。卧槽,身上的伤这么疼吗?”

普通人看到神落泪,才会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吧。

“尼玛,豆芽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我们得赶紧跑了,再不回去那个魔鬼体育老师又要罚我们跑十圈了。”

“卧槽,都这个点了?那老大我们就溜了,改天再来看你,拜拜——”

冒冒失失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真是的,两个吵闹的家伙。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君筱谐已经可以自由行走了,奇怪的是警察至今没找上门来,而他受伤的原因竟然是飙车摔下悬崖。真郁闷,什么时候成为飙车一族了,不过解决掉一桩麻烦也挺好,现在也没有心情管这些。

攥在手里头的纸片已经变皱,他说了会尽快联系,可是直到现在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眼神中存在着留恋,随着伙伴日复一日的探病,不舍的心情也愈加增长。

“哟,怎么了,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深秋的天气已经微凉,特别是得不到太阳恩宠的室内更是清凉,吴少坤却穿着一件背心,强壮的肌肉蒸蒸冒着热气。

“你才是,穿着一件背心就过来了,整不好女孩子都拿你当变态,我们的坤少就彻底和女人缘说再见了。”

吴少坤摸着头哈哈大笑,这家伙根本就不在乎女人缘,即使有女朋友了,也是不懂得体贴女生的渣男。就这样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他曾向君筱谐抱怨为啥没有女人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就是那个呢,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不,或许可以这么说,剑才是他的恋人。

“正好热下身,就跑过来了。还有,能不能别叫我坤少。”

坤少两字属实和他不搭,但是没有改口的必要。当时吴少坤翘起二郎腿坐在大爷椅上,学着正在观看的电影里的赌神的动作,用手把他的寸头由前往后拨,君筱谐便戏称他为坤少,没想到意外顺口。

“你家到这里十几公里远呢,怪物吗你是?今天也带着木剑来吗?不愧是你,坤少,今天就勉为其难地陪你练练吧。”

“身体没事吧,可别找借口说我欺负你,还是多休息两天比较好。”

“没事……这东西真碍事。”君筱谐将绷带拆掉,扔在地上,“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那几个不良少年你知道吧,我不在的时候能帮忙照顾他们一下吗?拜托了。”

吴少坤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他住院这段时间里帮忙关照一下,拍着胸膛就答应了。

“好,包在我身上。”

医院里无人打扰的地方只有天台了。

“要是身体撑不住的话一定要告诉我,这次我赢也不算数。”

吴少坤秉承剑道的崇高精神,话虽如此,如果他赢了也一定很高兴吧,不过君筱谐一点放水的念头都没有,更不觉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就会输。

吴少坤把备用木剑给君筱谐,然后走到适当的位置。

“那我可就上了喔。”

两人又展开的一场比试,吴少坤的攻势依旧猛烈,使得君筱谐只有招架之力。他们谁也不让,到处移动,一会打翻这个衣架,一会踢翻那个衣架,洗得干净洁白的床单要因这两个顽童需要重新清洗一遍了。

缠斗的声音传到了楼下,为了阻止护士上来探查情况,整得廖医生焦头烂额。话说她好像没必要帮助君筱谐吧,正打算上楼顶阻止,发现一个女孩气冲冲地抢先一步就安心下来了。

君筱谐拉开距离,将手中的木剑举至上段,尽管他不记得那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时候的感觉依旧残留在体内。他等着吴少坤攻过来,扑入怀里的一瞬间,就是现在……

“你们两个笨蛋还不快住手!”

一个怒喊声制止了他们,卢央央在天台门口气得头顶冒烟。

“你们两个真的好厉害哦,在哪里都能打架,知不知道这里有很多病人,影响到他们病情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教模式开启,两人表情僵住了。

“啊,我突然想起来有重要的事情,就先走一步,祝你早日出院,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比试吧。”

吴少坤深知卢央央一旦说起教来没完没了,一点情面都不给出卖了君筱谐,趁机溜走。

“喂!你这样太卑鄙了……那个,我也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也先走了。”

“你要走的是这边。”

卢央央一把揪住君筱谐耳朵,牵着不放往楼下走去。

“啊,痛痛痛。”

“现在知道痛啦?刚才怎么就不知道呢?”

“抱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为了防止你下次摔死,我先整死你好了。你看这是什么?跟我诚恳的道歉就给你吃,要不然我当着你的面把它吃掉。”

卢央央在君筱谐面前打开便当盒子,香气一瞬间弥漫整间病房。这香味对于食用医院餐食感到反胃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每天下午就期盼卢央央送来的便当。她的厨艺可是一流的,跟自己蹩脚的厨艺比起来有如云泥之别,怎么吃都不会腻。

“你吃得下吗?也不担心长胖。”

“我要开动咯——”

“啊别,我知道错了,我的女王陛下。”

“这还差不多,给。”

“好痛,刚才被你楸耳朵,疼得我手都抬不起来了,你喂我吧。”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真是拿你没办法呢,那——好吧。”

享用完卢央央的美食,君筱谐看着她说道:

“你之前劝我去上大学,要是我真的走了,你会寂寞吗?”

“你今天怎么不像你,说话怪恶心的,什么寂寞不寂寞,只要彼此思念着对方,相距多远都没有关系啊。”

“彼此思念着对方吗……哈,这句话也怪恶心的。”

“去死!”

像所有天真灿烂的少女一样,李欣抱着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洋娃娃——玩耍,灿烂的笑容挂在她无邪的脸上。小亭子里有着她的专属位置,每次有机会出来必跑来这里玩耍,盼望再次遇见那位优雅的金发大哥哥,再次聆听他演奏的优美曲子。

她听不懂曲子的含义,只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听完后心情很愉悦,一切痛苦和烦恼都随着音乐声飞走了,比妈妈的:疼痛,疼痛,都飞走了还管用。

很遗憾地,金发大哥哥再也没来过这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哥哥又不是病人,不可能在这种压抑的地方逗留太久,不像自己被囚禁在这里,不过心里免不了落寞。

我也能当个音乐家就好了。李欣抬头看着天花板浮想联翩,幻想自己穿着仙女的衣服飞舞在空中,举着小提琴给整个世界的人演奏。

这样一个美妙的梦想也是最近才萌生的,因为有个匿名的好人愿意花钱给她治病。也就是说很快就能出院了,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鸟笼自由飞翔了。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未来什么的都有可能,第一个梦想已经实现了,相信第二个梦想也不会太久远。

不知道妈妈知道这件事没有,要是她知道了该多开心,不用那么辛苦工作了。妈妈究竟去哪了呢?

“好!”

李欣从长椅上一跃而下,抬起怀中的洋娃娃夹在肩膀上,把洋娃娃当成小提琴,学着金发少年的样子演奏起来。

“在这里干嘛呢,我充满梦想的小公主?”观察她许久的君筱谐深吸一口,然后气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我在进行音乐训练呀,能让人很开心的音乐,等妈妈回来了我要拉给她听。妈妈总是一副很疲劳的样子,听了我的演奏妈妈也会开心起来吗?”

“那是肯定啊。”

“可是最近几天都没有见过她,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有的,你妈妈在遥远的地方度假休息呢,那里很安静、很祥和,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真的吗?”李欣听不懂词中的意思,以为妈妈真的去度假了,开心得跳了起来。

廖医生把关于李艳芳的死讯压了下去,避免传入李欣耳中,但是这样做无异于拿纸包篝火,时间久了,再天真的孩子也会猜出端倪。君筱谐很想说出真相,可是让天真的孩子知道残酷的现实真的好吗?她或许会因此一蹶不振,更别谈治病了。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要好好治病,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那样的话,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那我一定好好听医生的话,不怕打针,不怕吃药。等病好了,妈妈就会回来见我的对吧?”

“……”君筱谐迟疑了,即使是美妙的谎言也难以开口。

“对,对的,你妈妈一定会好好看着你的。”

“谢谢你大哥哥,告诉我了这些,你真是个好人,和那个金发大哥哥一样,我要回去了,再见!”

君筱谐向她挥手,目送着她离开,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回到病房后,拿出佑一给他的纸片,拨打上面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