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现场 PART 3
小艇搁浅在灰白浅滩的潮沙中，没有惊走一只海鸟。
弯扭的足迹延伸到几步外。
此时，诺艾露的脸色是白玉青，她捂着嘴，牵着M的衣袖，缓缓拖行着身体。
“唔，慢点……”
“您的小脑也太脆弱了。”
“你以为我不想换一个吗……”
“可以的话，不如大脑也一起换掉吧，和诺艾露主人那烂透的性格一起。”
“M。”诺艾露贴上身去。
“怎么了？”
“扶我。”
“是吗？唉，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不是一个没用的助手么？”M翻着白眼望向别处，步调却柔了几拍。
诺艾露敷衍点点头。
“唉，算了，到了前面的树林，您会感觉好些的。”
……
林间小路的尽头。
现代风的洁白双层别墅，显眼的入口，正门虚掩。
M把诺艾露扶到门前。
“这块净土，只用我透支三辈子呢……”
“诺艾露主人……”M盯着门，拧眉抿嘴，神色凝重。
“呼呀——”诺艾露挤出一个好脸色，深吸一口气，“嗯，不是在这里的话，这次的类型，本可以称得上‘简单’呢——”
“——毕竟，闻得到铁锈味。”
“您准备好了吗？”忧虑的目光。
“嗯，走吧。”
……
别墅正厅。
门被朝内缓缓拨开……
缓缓拨开……
在这漫长的一刻，时间也死去了。
M瘫在门口，眼角挤出晶莹的珍珠，诺艾露抱紧M微蜷的身体，挽手轻抚她冷颤着的头。
“M，M。冷静点……”严肃地轻叹。
“主人……”空瞳仍然条件反射般紧绷着。
“意识体……洒得到处都是。”
……
——那并非是一句比喻。
在二人的视线所及之处，昏暗的灯光下，几滩早已干涸的暗红色凝块与许多低饱和度的家具残片毁在一起，如同它们曾被一视同仁地进食过。
被刺穿，被切断，被捣碎，被嚼烂，最后，一同排出体外。
周围的墙面上也爬着凌乱的——铁锈味的红漆和犬牙状的砍痕。
一面只留下镜框的落地镜。
在构图的终点，惨白的自然光从落地窗一侧的开隙中渗出，划过二人的脸颊，只留下几丝绵长的凉意。
“唉，也许……该给你多设点勇气值呢？”踮起脚，苦笑着在耳畔私语。
“没……没有那个必要，只是……”M缓过神来，沉叹一口气，“在我眼里，代码块从未如此……扭曲过。”
“看来这位魔术师，替我们省去了最麻烦的步骤呢，嗯，我们就传统一些吧。”诺艾露自顾自向前几步，小心不踩到任何东西，背过手仔细环顾着，时不时蹲下静静观察——关于厅房中残留着的一切。
省去验尸环节，M依然站在门口。注视着面前娇小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二人之间的这段距离，拉得很陌生。
“不过嘛，嗯，这血迹，还真是‘艺术’呢。”诺艾露顺着墙上的暗红轨迹比划着。
“您有什么想法了吗？”
“你看，”托着头稍加思考，“嗯，算了——主要是这些砍痕，你看——”
诺艾露指向厅房的一侧，靠墙是一张长沙发，更上边的墙面则挂着一支细长的剑鞘——古典西洋剑的款式，看似是艺术摆件，大抵是用来提升格调的。
“嗯？您是指……凶器吗？”
诺艾露踮脚取下那支剑鞘，踱回门口，将柄端对着M，“诺，用你的结构光看一下里面，还有墙上的那些砍痕。”
“明白了。”左眼放出红色光线，不久，得出结论。
“完全吻合。”
“这种痕迹——在尸块的横截面上——同样存在呢——”诺艾露不带感情叹道。
“这一切……都是凶手做的吗？但是……为什么要？”M心有余悸。
“说的是呢，如果只是出于商业暗杀，本不必做到这一步的……嗯，制造话题性的角度，倒也有可能呢……”捋着白帘喃喃自语，“生人作案的话，从搏斗痕迹考量……嘛，之后再说这个话题吧——”
“——看来这位魔术师，还藏着一些，不想让观众看到的东西呢。”
“好吧，您现在如何打算？”
“嗯，来看看——有什么隐藏的道具吧。”
……
长沙发前，诺艾露双手拾起一个歪在地上的油画画框，大抵是风景画幅的标准尺寸。
沙发上已经堆着三个，看似与手中的完全相同。
“没有其他的了。”M从厅房远端迅步踱来，“这些画，您看出什么了吗？”
诺艾露盯着那些画框，其中各裱着一幅油画，下面是写着小字的金属铭牌。
第一幅画的铭牌是《彷徨》。
近景。构图正中是一面长镜，两侧则是对称的——洋娃娃般的女孩，正盯着镜中的自己。
第二是《苏醒》——
中景，巨大的鸟笼，背景则是幽暗的森林。
第三是《探寻》——
大远景，蔚蓝天幕中，几座渺小的空岛。
第四幅则已被打破，涂有放射状的飞溅血迹，铭牌也坏掉了。只看得出是两个孩子，一个是小女孩，另一个则恰好被血迹所掩盖着。
“不像是出自名家的呢。”托头喃喃道。
M弯下腰扫视几眼，“数据库中并未发现与之匹配的画作，的确不是什么名画的复制品。”
诺艾露放下画框，摊开双手，“我刚才已经看过了，这正厅中的一切装潢，都有着深长的意味喔，包括那把下落不明的——莫德雷德的佩剑——”
“唯独这四幅画，找不到任何出处。”
“这是案件的线索——还是，又是您高雅的新兴趣呢？”
“切——”
之后，她们又调查了其他的房间，大抵都还未进行装修，空空如也，十分崭新。
……
会客室，M进入了记录模式。
“原来如此。”多尔明双臂支在桌上，十指于眼前交扣，双目微合，若有所思。
“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诺艾露低头摆弄着手机游戏，“关于这个……黑盒子，存在着一个悖论，嗯。”
“悖论？”蹙眉望向她。
诺艾露放下手机，“因为净土数据流的完全加密特性，宅邸中的这个子系统被封装成了一个黑盒，没错吧？”
多尔明点头。
“那么呢，即使不知道构造，既然——那位魔术师调用了这个盒子——”
“——在盒子的外侧，他一定……嗯，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
“外侧……”多尔明稍加思考，眉头一跳，端坐起身，“啊，侦探小姐——这个子系统，它是集成在宅邸控制网络中的。”
“那么就有侵入网络，进而调用黑盒子的可能性呢。”诺艾露托头喃喃道。
“鄙人这就调出控制网络，”多尔明在桌布上熟稔点画起来，“啊，如此，应该能找到净土的工作日志……请您稍等片刻……”
诺艾露默不作声，看似专注于手机游戏。
……
不久，一个巨大的投影屏幕映于长桌中央。
“侦探小姐。”
“M。”诺艾露收起手机。
“已上线。”瞳孔重新聚焦。
“你能接入这个系统吧？”
“请您提供令牌。”M转身望向多尔明。
“如您所愿。”多尔明把一个窗口划向长桌另一头。
M把手放在窗口上，她的左眼瞳孔中浮现出几何体。
“诺艾露主人，您要查看什么呢？”
“嗯，你能找到昨天的日志吗？”
“请看——”投影屏幕中浮现出一个文件窗口，从中可以看到意识体在净土中的登入和登出记录。
7:45：克利福德博士登入。
11:30：克利福德博士登出。
14:18：克利福德博士登入。
20:21：多尔明登入。
20:27：多尔明登出。
诺艾露拧起眉头，“死亡时间是……16到18时。”
“怎么会……”多尔明有些错愕。
“这不是密室。”诺艾露摇摇头，“看来，是魔术师抢先一步，变没了自己的足迹呢——在这保密森严的克利福德宅呢……”诺艾露视线低垂，托着头。
多尔明望她一眼，默不作声。
“诺艾露主人，您有什么看法吗？”
“嗯……我想想，嗯，看看能不能找到安全模组吧？”
M操纵系统，不久，得出结论。“不存在。”
“你还找到什么了吗？”
“以我内置的网络组件……看不出更多信息了。”
诺艾露双手托着头望向别处，“M还真是派不上用场呢——”
“您？”
“您什么您，接下来还不是要请网络公司？这可还要从委托费里扣呢。”诺艾露漫不经心。
“二位侦探小姐，是要雇佣网络公司吗？”
“嗯，如果这一切都是骇客所为，背后势力的危险程度……已经不言而喻了呢。”
“所言极是。”多尔明叹口气，含笑一窥，“二位，这件事可以交给鄙人来办。”
“钱你也出吗？”诺艾露直起身。
“正是。鄙人认识一家网络安全公司，业务的保密程度城际第一。”
“好耶——”趴在桌上伸个懒腰。
“咳咳，请您注意形象和立场。”
……
宅邸一层门口，大门敞着。
管家手提旅行箱，多尔明理了理商务西装的领口。
“直接在网上提交订单不就行了吗？”
“侦探小姐，这公司的准则——他们只受理线下订单，这大概需要半天时间。”多尔明迎出手，“在此期间，就请二位自由使用和调查宅邸吧。对了，这是鄙人的通讯方式。”
M和管家互看一眼。
大门再次扣上。
……
空荡荡的会客室，诺艾露和M面对面坐在长桌一侧。
诺艾露正闭目啜饮手中的咖啡，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诺艾露主人……真的还要继续吗？我是说……现在放弃这桩案子，也是来得及的……”投来忧虑的目光。
“M。”
“您讲。”
“赚了。”
“哈？”
诺艾露睁开眼望向她，“能免费畅饮这么昂贵的饮料，难道不要继续吗？”
“这都无关紧要吧……您真是烂透了。”
“放松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嘛，一直紧绷着，就会像没用的机器一样——越用越卡顿喔。”
“派不上用场真是抱歉喔！”
“不过嘛……”诺艾露放下咖啡杯，“继续，当然要继续了——”
三个月以来，头一回，M看到她展露出微醺的笑容。
“因为呀——不会无聊的拼图游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