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幕间 PART 1
安静,你能听见它们的窃窃私语吗?
那些栖息在林中的生命,它们欢愉,它们悲伤,它们用上天赐予的独特语法,道出了潜藏在人类梦境中的,那些被我们所熟知却又遗忘着的一切。
我曾经也听不见那些静谧的歌谣,直到回头审视自己走过的路,我才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一直选择充耳不闻。
梦醒时分,才发觉此身已至地狱之谷边缘……我想芸芸众生亦是如此。
好吧——直到最后,你都会这般无动于衷吗?我想也是。无动于衷意味着不理想,甚至是作为听者的失格,但到这一步……其实也别无选择。
有一个故事必须被讲述,而你……你必须听到最后。
现在,让我们说说克利福德的故事吧。
2085年的4月1日,自午后至傍晚的某一时刻,于贡多拉都的某间渺小诊所里,约和·克利福德被丢进这个繁大的世界中。
他的家庭和童年是如此普通,以至于其中囊括着那些你能轻易想到的,许多人所梦寐着的,而另一些人正暴殄着的一切。
那个总是套着夹克,留着八字胡的脏老头。他的课总被换成其他科目,因此,他总是背对教室门口,孤坐于画布跟前。
或许正是出于对他的,一丝小小的怜悯,小克利福德才开始亲近那些……并不好闻的颜料和松节油,以至于,总是在天色全黑时,他才染着一身迷彩回家。
他曾以为,自己能将这种渺小的幸福延续下去,但他毕竟还是个‘开窍’的孩子,携带着父母口中一知半解的真理,他停下了画笔。
几年之后,他轻松跨进最高学府的大门,先是脑科学部,后来则是信息科的双学位。直到戴上博士帽的那一日,他才惊觉——还没来得及思考任何,自己就已被再次丢进了一个……更为繁大的世界中。
克利福德继续着他的随波逐流。
在当时,虽不被任何人看好,他依然在车库中添置了那些——后来人尽皆知的设备原型,现在看来,那也是一种被时代所加冕的礼遇。总之,项目开始后,他不抱期待地发布了募集同事的告示。或许,正因如此,戴安娜才来到了他的身边。
又或许……一切故事都只能从那个属于盛夏的午后讲起。
那个午后,年轻的克利福德正缩在电脑前,着手于……我想是系统初始化一类的工作吧,他本想开门通风,但空气中却只剩下阳炎,在那里静静翻滚着。
他的身后传来陌生却又柔软的声音。
转过头,那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性吧,不合时令的白大褂,茶色的单马尾……或许手中还拿着一张地图,但克利福德却只记得,好像有汗珠滑落那张腼腆的笑脸。
或许,从那天开始,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太阳。
在戴安娜亲口告诉他之前,克利福德并不理解,为何她这样的高材生会选择这个希望渺茫的项目,甚至不惜推掉——那十几张许诺着光明未来的聘书,或许……他们曾一起上过某节公选课?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正经的理由——戴安娜是这么告诉他的。
后来,她的确证明了自己的天才和热情。你能想象吗?每当她开始对着那些仪器喋喋不休,你就再也关不上她的话匣子,多半是结论,有时她也描绘蓝图——飘渺的,关于脑机接口这项技术的未来。
通常在这种时候,克利福德只是侧耳倾听,因为那些术语和数据,从她的口中讲出来,就不再那么枯燥了。
我刚才有讲过吗?她坚持要穿不合时令的白大褂,居然只是因为喜欢研究所的那种……呃,该称为‘学术氛围’吗?
总之,在戴安娜加入后,项目终于有了起色。属于克利福德的深夜,不再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反复吞吐冷掉的咖啡——现在,有人陪他一起焦头烂额了。
以至于,在第二天早上,当他从电脑桌前爬起,寻回意识,身上总会多出一件温暖的白大褂。
如此,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必须承认,如果不是她的天才和热情,就不会有他日后所成就的一切。
直到现在,克利福德依然忘不掉那个彻夜未眠的夜晚。当戴安娜端着电脑走来,如此这般,兴奋展示着那次实验的结果,我记不清,那一晚她反复核对了多少遍……好在,结果都证明,他们已经改写了人类的未来。
在那之后,曾有一个魔术演出之日。
那一日,克利福德化身魔术师。他不作解释就把戴安娜带进了车库,至少他从不会这么做,总之……他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魔术礼帽。故弄玄虚,花束在礼帽中消失,接着又在手掌中出现,接着又消失……必须承认,克利福德在这方面缺乏创意。
收起礼帽与花束,他摊开手掌,让戴安娜触碰空无一物的掌心,不明所以地,当然,她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意外写在她的脸上。我猜是因为,她发现……在指尖触及之处,克利福德空无一物的掌心中,竟然传来了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
在那一刻,我想她的视觉应该产生了预期中的变化吧——在她眼中,一旁的礼帽与花束皆化作了泡影,而在克利福德摊开的掌心中,她的指尖所及之处,静静躺着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
这是因为,为了这场没有死角的魔术演出,克利福德运用研发成果,事先将脑机接口连入了戴安娜的视网膜。
当然,她最终还是戴上了那枚戒指,那时的……那个有如冬阳般温暖的怀抱……克利福德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嗅到这项技术的诱人气息,资本如潮水般涌入,接下来,确实无需多言……那一年的每个夜晚最终都有所回报,成为了克利福德日后昂首阔步的底气。
但他还记得,曾有一个天使降临之日。
对于克利福德而言,阿莉雅应该是上帝赐予他的天使吧?那一日,当他听到电话那头的消息,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褪去了颜色,他只是冒着雨赶到医院。当他看到戴安娜怀中抱着的天使,他跪在床前,不知笑着哭了多久。
当然,即使阿莉雅自幼体弱多病,每当家人团聚的时候,克利福德,依然能感受到生命的圆满,以至于,在几年之后,当他在无菌病房中,隔着玻璃注视着阿莉雅……
直到那晚,他依然能回想起——那一段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