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检测
寂寥无人的灰白浅滩。
诺艾露正插着兜在海滩上漫步，她双睑微开，步调冷静，远眺幽邃的海雾，如同在认真配合海浪呼吸的节拍。
“恭喜您，诺艾露主人。”背后意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过身，M端庄站着，正合目浅笑。
“您今天竟然没在中午、下午或是晚上的某一时间醒来，这意味着，您现在的生物钟，正处于三个月以来最健康的状态，这是您迈向了不起的普通生活的一大步。”
打着呵欠道：“哈啊——那M能夸我几句吗？”
“早安。您大清早在这做什么呢？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轻哼一声，背过身去，“只是想散散步呢，没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
宅邸一层餐厅，西式鱼骨型长桌一端，几个女仆收走桌上的餐盘和餐具。
诺艾露双手支在桌上，托着头，两只眼皮沉重耷拉着，如同冬日里永远掀不开的厚棉被。
“喝一杯会有助于激活您的中枢神经。”M用餐巾轻拭嘴角。
“已经……不想再喝咖啡了。”皱着眉挤出苦涩的话语。
“二位。”一个女仆上前，左眼闪烁着几何图案，诺艾露摆摆手，女仆和M互看一眼，行个礼，转身离开。
“多尔明先生表示，他即将与灰墙网络的员工一同……”M回头看向诺艾露。
诺艾露趴在桌上睡大觉。
M叹口气，合目静坐，没再说什么了。
……
宅邸一层正厅，入口的门被向内推开。
开门的是多尔明，后面则跟着一队陌生人，他们身着统一的灰色机能风制服，背着帆布背包，戴着橘色护目镜，看上去十分干练，想必是网络公司的员工，最前面是一名红色短发的年轻女性，看似他们的领队。
诺艾露慢悠悠从一侧的走廊晃进正厅，M跟在她的身旁。
“M-CPC78型服务人偶，为您……”
“啊，废话就免了吧。东西在哪儿呢？”红发的女性抬手打断M，接着侧头看向多尔明。
“早安，二位侦探小姐。”多尔明鞠个浅躬，上前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员工们则依然静伫在门口，如同等待红发的女性发号施令。
“这位是‘灰墙’信息安全部，特别行动小组的‘火成岩’组长。”多尔明侧身向门口望一眼，迎出一只手，接着拨回视线，“关于——您昨天发现的那个硬盘……”
“嗯，M。”诺艾露叉起双臂，打量着门口的灰色人墙。
M行个标准礼，向会客室的方向迅步走去。
“呜呀——你们该不会这么巧，搅合了前两天的‘后巷行动’吧？”诺艾露打着呵欠轻巧道。
组长轻蔑一笑，“别把我和安保部门的那些无头苍蝇放在一起。”侧身向后望一眼，“这些孩子出手的话，哪还要麻烦别家的侦探呢？”
“好耶，这么说，这回你们能给我省点心了。”诺艾露双手插兜，望向别处，似笑非笑。
多尔明从刚才起就在一旁操作移动终端，他迅步回到门口，比划着向组长展示终端，“几位请进。这是鄙宅控制网络的接口，关于那个子系统——我们谈到过的，在这里，虽然是个黑盒，但您可以……”
组长夺过终端，扫视一眼，熟稔操作着，“省点口水吧。呵，单独的玩意儿……都是高级货呢……就是封装只有小学生水平。”
多尔明合手陪笑，“那就烦请您排查侵入痕迹了，鄙人在此静候佳音，服务器在那边走廊尽头的设备室，您可以自行调用。”
组长打个响指，带着一队灰衣人缓缓走进正厅，“啊，还有，不是还有个活儿吗？我记得挺没劲的？”
诺艾露漫不经心，“唉——就请组长高抬贵手，救救我家的废物人偶咯。”
“诺艾露……主人？”M刚回到正厅，双手捧着《爱丽丝》，咬起下唇，刺来微妙的眼神。
“这就是……”没等组长动身，多尔明就几步跨到M跟前，M把书交给多尔明。
多尔明看似严肃地捧着书，翻开封面，其中果然被挖空，躺着黑色的硬盘。他取出硬盘，合上书，眼神迷离地盯着那本书的精装封面，轻抚一下木刻的纹理，这些都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
他转身回到组长身边，双手递上硬盘。
组长接过硬盘，双手扶了扶护目镜，叉着腰叹笑一声，“好了，孩子们，你们不会让客人等太久吧？”她严肃转过身，“A组，随我去设备室，B组留下，破解硬盘。”
多尔明望向诺艾露，“鄙人会观摩硬盘的破解工作，二位侦探小姐，就请你们去把控那一边的进展吧。”
诺艾露的视线溜向别处，“嗯……正合我意呢。”
多尔明转向身后，退半步，一只手迎向一侧的走廊，“诸位，请到这边的房间来吧。”
灰墙向正厅两侧的不同走廊缓缓分流。
……
宅邸一层的闲置房间，几名员工正操纵一台精密仪器破解硬盘。
多尔明端着一杯咖啡凑上前去，一名员工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摆出一个双臂交叉的手势。
多尔明尴尬笑了笑，退几步，把咖啡放在桌上，“请原谅我这个等着拆圣诞礼物的孩子。”
“这盒子的加密手段相当复古，拆是能拆，但要保留文件完整性，还是要花上一阵子。”
……
不大的设备室中整齐摆放着几台大型服务器，如同一座微缩图书馆。
地上堆满帆布背包，组长和几名员工正蹲坐在地上，摆弄着从包中取出的移动终端，诺艾露和M站在一旁。
“我还以为你们这一行的，什么盒子都能拆开呢。”诺艾露漫不经心。
“你说‘我还以为’，好吧，好吧……其实，在我眼里，不能拆开的就不能称为盒子。”组长回过头盯着诺艾露，嘴角轻蔑地上扬，“何况，我也不会蠢到——这样就被你套出什么——比如，客户交代的信息。”
诺艾露回以酸笑，“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要不了多久了，你该知道的我们都会告诉你。”
“诺艾露主人……您认为，控制系统中，真的能找到凶手的痕迹吗？”忧虑的目光。
“是呢，我们靠着‘凡有接触，必留痕迹’混饭吃，网络幽灵就能轻易砸了这个饭碗吗？”
“呵，还真不好说。”组长停下手上的活，嗤笑着歪歪头，“至少——我们已经把节点逛了一大半了。”
诺艾露低头缕了缕白发，“或许呢……拼图本就是不完整的。”
……
一小时后。
“这……岩姐，是只‘肉鸡’！”一名员工指着自己设备的屏幕，神情激动。
“呵，这可有点意思。”组长挥挥手，诺艾露和M快步凑上前来。
诺艾露盯着写满代码块的屏幕，“嗯呢，还请您高抬贵手翻译一下。”
组长指着屏幕中的一行代码，“怎么不问问你家孩子呢？”
诺艾露别扭地窥一眼M，M认真盯着屏幕，开始喃喃自语。
“僵尸网络……诺艾露主人，这是一个空包账户……它确实侵入了宅邸的控制网络，侵入时间——不明……但，嗯，仅凭这个还是找不到物理地址的。”
“孩子，仔细看看它的ID。”
“啊，居然……不是随机字符……”
“二维编码，能转成像素点阵。”组长望一眼诺艾露，诺艾露严肃点点头。
按下回车。
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全黑的窗口，随后，从窗口的左上角开始，白色的像素点逐行逐列浮现出来，一直排列到窗口的右下角，呈现出一幅由黑与白构成的矩形像素画。
先是两只细长的耳朵……
接着是一顶礼帽……
是头……是身子……
一只白兔——身着西装，抱着一个小怀表。
图案下面是一行小字：
钥、匙、在、哪、里 ？
……
“诺艾露主人……这是！”
“嗯。”严肃点头，“去告诉委托人，让他在正厅等着。”
……
闲置房间，桌上摆着三杯已喝完的咖啡。
“先生，破解完成，已经导入您的终端……不得不说，文件的类型有些特殊……”
多尔明匆匆上前，抱起终端，贪婪的视线似乎要将屏幕整个吞没，他颤颤点着头，嘴角不受控制地蜷起，露出其中包裹着的几颗犬齿，“好的，我知道，我知道……”
“呃，那先生，现在……”
脸上挂着初月般的苍白笑容，多尔明旁若无人，转身向门口迅步踱去，这时，房间的门被向内推开。
“多、多尔明先生……？”M神情严肃，稍显慌张，匆匆闯进门。
……
宅邸一层正厅，门口。
“好了，客户们，有问题也别来烦我，去找天杀的服务部门。”组长扫视三人。
“有您的技术支持，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多尔明陪笑。
“呵，你不如多夸夸这些孩子吧？”组长转身挥挥手，带着一队灰墙走出大门。
多尔明回头，“那么……二位侦探小姐。”
诺艾露伸个懒腰，领着M踱向会客室。
……
M进入记录模式。
“控制网络中唯一发现的侵入痕迹就是这个空包账户，时间不明，无从追溯，但它留下了这个。”诺艾露把一个窗口划向长桌另一端。
多尔明喝一口咖啡，眉头微蹙，低头瞟一眼窗口中的像素画，“这倒是挺有创意。”
“这句话。”诺艾露凝望多尔明，“——‘钥匙在哪里’？这有什么意义？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呢？”
“鄙人也没有头绪。”若有所思，“您认为，这是凶手有意留下的吗？”
托着头望向别处，“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呢……”抬起头，“主要是这只兔子，不仅是书，相簿中也出现过一致的意象。”
“相……什么相簿？”端坐起身，瞳孔微颤着。
“克利福德博士的家庭相簿……您不知道吗？”诺艾露打个响指，M上线，迅步离开会客室。
“您可能已经知道，鄙人是老爷子收养的孩子……在他妻女逝世之后，”不可捉摸的视线溶入咖啡深处，“因此……我并不了解之前的那些故事。”
“博士藏着一个过去的家庭相簿呢，在一堆杂书中。”
“老爷子生前钟爱之事就是，藏起那些——令你日思夜想的东西。”夹杂着感叹，似乎有戏谑的笑眼划过天花板。
……
M捧着相簿回到会客室。
多尔明起身把相簿迎入手中，一页页仔细翻阅着，深眸中流淌着复杂的光，“好吧，我想他总是有所保留的。”
“问题在于——最后一张呢，回头审视的话，还能注意到——相片中标注着的时间。”
多尔明匆匆翻到末页，他的目光凝结在相簿上，那泛着枯叶色的小小矩形中，他的嘴角拉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哈，抱怀表的兔子……”
诺艾露拍拍桌子，“M。”
“诺艾露主人？”
“有关阿莉雅死亡的报道，顺便看看数据库中有没有那个兔子。”
“请您稍等。”M操作设备调出资料。
米兰城际先驱报，2126年1月版。
据悉，当地时间12月27日，心网膜集团董事长兼现总裁，约和·克利福德博士，已于贡多拉·圣彼得墓园区为他在不久前逝世的独女，阿莉雅·克利福德举办葬礼……
……“纳米瘟潮”的悲痛残响，回荡于每个市民的内心深处。
“最后一张相片上的日期是——2125年12月24日。”诺艾露不带感情道，盯着资讯沉默良久。
“侦探小姐……您认为这与博士的死存在关联吗？”
“世上哪有两只完全相同的兔子呢？”
“相片上的兔子……啊，诺艾露主人，您看——”M划过一个窗口，“这是一种量产型的布偶玩具，十几年前就已停产，它的内部植有语音芯片，似乎摆弄就会发出声音，应该是博士买给女儿的玩具……”
“咳，二位侦探小姐。”多尔明十指交扣，“这条线索就先按下不表吧，关于那个硬盘——其中有二位需要了解之事。”
二人望向多尔明。
“硬盘中的文件是某种实验设备的日志文本，这种格式的文件仅被用于公司内部……并且，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被全面淘汰了。”
“想要读取，必须调用研发部门的仪器，”多尔明递来雅笑，“为此，恭请二位随鄙人一同前往心网膜本部一趟。”
诺艾露起身整整风衣，“看来博士在盒子里——藏着另一个盒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