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漫天霞光火烧火燎般染红了整片天际。
凡城的城门上高悬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数日的暴晒毁去了他原本的形容。
“这都挂了多少日啊？真是……”作孽二字还未说出，老者已被身边的青年拦住。都说人死为大，早该入土为安的。
这般残忍的做法到底让人心寒。
“这些叛逆分子之事与我等无关，阿爹我们还是管好自己吧。”青年耳语道。
很难相信深山之内会有人建造楼阁。如此再美亦无人欣赏。
不周山上，茂密的丛林是最好的屏障。层层树林将这七棟楼阁隐于山野，它们分别由高到低排列，呈北斗七星状。
亭子的匾额上苍劲的草书写着“陶然山水间”五个大字，白衣染霜华的男子正与一名火红衣裳的妖娆女子下棋。眼见着白子已将红子的大片腹地吃尽。
为何不是黑子？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这红衣女人代号开阳，因她酷爱红色。其喜好以至于到了疯狂的地步，不但要穿红衣，连一应用具皆要是红色的才好。
开阳玉手一扬，将棋盘打乱，媚眼如丝道:“哎哟，天璇你又欺负人家，像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你也多少怜香惜玉，让着点嘛。”声音酥得让人头皮发麻。
白衣男子也不恼，微微一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此。
黑衣男子冷着脸，满怀怒气而来。
“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不是玉衡么？”开阳妩媚道。
玉衡看着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下棋，顿时怒焰高涨，一掌拍在这白玉棋盘上，刹时玉碎。
开阳尖叫道:“你个天杀的玉衡，平日里对我不屑一顾就罢了，如今是发的什么疯，将我好好的棋盘给拍碎……”开阳还要再骂些什么，却被玉衡狠厉的眼神生生将话语逼回。
“云书死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他的尸体现在还挂在凡城的大门上，你们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下棋。”玉衡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如何？”天璇淡淡地说道，不见任何情绪。在他眼里，弱者的下场只有死，要怪就只能怪他命运不济，自己无能了。
“我要去带他回来。”玉衡悲愤道，却是一脸的坚毅。
天璇仍是一幅古井无波的样子，却不再说话，似乎连劝慰都懒得。
玉衡冷哼一声，踏着轻功飞也似的离去。
开阳心疼的收拾着破碎的棋盘，“亏得你不拦他，是该让他去受些苦头，让他为自己那死性子付出代价。”
“对了，他轻功是不错，来了我听不到，你作为第二楼阁的主人也无法察觉么？”
天璇淡雅一笑，如仙般超尘脱俗，声音如清泉漱过玉石，“我本想替你收拾，以免落得个玉碎的下场，可当时净顾着看你撒泼无赖，一时倒忘了。”语毕，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
开阳看着那远去的白影，忽的忆起往日都是用天璇的暖玉棋盘对弈，今日他却提出要用自己的棋盘下，当时还未觉有什么不对，如今细细一想……直觉那个温润如玉之人不过是空有那一幅欺骗世人的皮相，要是真得罪了他，怎么个死法也不知道了。
开阳顾不得再收拾什么，悻悻离去。
他踏着“哒哒”的马蹄声而来，一袭黑衣，英气的剑眉紧蹙，崩紧的身躯如一支出弦的利箭。霞光越到将夜的黄昏时刻，越发艳丽烂漫。
多么令人厌恶的颜色……一如既往……
“云书，你等着，等我带你回去。”
用力的勒紧缰绳，扬起的尘土挥洒一路。
遥想当年，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成天在酒色中度日，混吃等死。
家里世代在朝为官，他又是家中独子，自然是被宠得无法无天。每当犯错，父亲沉着肃穆的脸想要对他施以重罚，族里的亲长会立时站出来，拦着说:“鹤儿还小，怎能下此狠手。”
如此便一小就小了这么些年。
云书可以说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记得还未曾见到过云书时，便听的父亲称赞说谁谁谁家有个幼子，与自己一般年纪，那时年方七岁的他已初具纨绔模样。
那时，他是讨厌云书的，虽然并未曾见过。
父亲从来没有称赞过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喊他孽障。
后来和云书同上一个学堂，他对他还是嗤之以鼻的。不过一个书呆子而已。他知道云书在学堂总是会被人欺负，他也乐得看见。
直到有一天，他在先生的课上睡觉，被抓住了，那老家伙似乎执意要和他过意不去，非要让他回答些什么之乎者也的问题。他实在是烦透这些了。答不出大有轻则被打手板的架势。这时，从旁侧悄悄地递来一张小纸条……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云书，眉清目秀，除却还是那么呆，挺好的。
渐渐的，他们成了朋友。
有了他这个纨绔保驾护航，学堂里再没人敢欺负云书了。
云书陪他一起习武……
他拉呆子云书一起上青楼……
他们一起喝酒闹事……
在他们成年那年，迎来了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为了她，他开始变得正经起来。那时，人人都说，尚书家的纨绔变了。
在他们常去的酒馆，他拉着云书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真没想到，我这凡城第一纨绔也有浪子回头的一天啊。”他笑的肆意狂放。
“你能想明白，总是好的。荒诞了这么多年，是该收心了，还是多亏得她啊。”云书也笑着。
“这些年来劝戒我的人也不在少数，你是唯一一个苦口婆心劝了我这么些年，明明是个呆子性格却还陪我一起放浪的人。来，云书，我敬你一杯。”给二人满上酒，他开怀的笑了。
上天待他不薄，人生得一知己，又遇见了心爱之人，足矣。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惊。
朝廷说他们家同朝中权臣结党营私，他们家族是太子党，太子既大皇子，已故皇后之子，他作为太子被废，终生监禁，太子一垮台，他们这些拥护者也遭受牵连。
在朝有官职者，一律抄斩，其他的都充为官奴官婢，他父亲闻得风声在府中带着三族服毒自尽。临死前唯一放不下的竟是他这个逆子，为他安排好了后路。
而她，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亦受到了牵连。
那天，满城的桃花盛放，鲜红璀璨，像是要开尽这一世的繁华。
她一袭红色嫁衣，鲜红的朱唇如桃花般璀璨夺目。
就这样，站着那高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如阳光下燃烧的一团花火，炙热、激烈、不留余地，又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翩翩坠下。
他躲在暗处，惊得痴傻了，疯狂地想冲出去。云书死死地拉住他，任他踢打。
待他精疲力竭停下来后，他发现他眼前一片红，再见不得什么了。
“云书，云书……”
他惶恐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看不见却近在咫尺的人。
“我在这，恙鹤，别怕，我在这……”
云书的声音那么温和，轻轻拥住他……
即使沦落街头乞讨，云书也不曾留他一人。
“尚书公子吧。”很好听的声音。
云书下意识护住他道:“先生，您认错人了，他只是个瞎眼乞丐。”
“呵，真的瞎了。不过不打紧。是朝廷把你们害成这个样子的，想不想报仇？想就跟我走，我会找人治好他的眼睛。尚书公子，你看怎样？”那人继续说。
“好！”云书紧紧拉着他，坚定的说。
城关，桃花早已凋零，只那几树残柳，仍是那般绿意盎然，风，无端吹得人有点萧条。
他们一前一后的行着，他的眼，看什么依旧是一片红，云书扶着他，不急不徐地走着。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味道。
不远的前方，悠悠传来男子温润清和的声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趋狗，天子不仁，以百姓为趋狗。”
他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怎样，或许和她一起去了会更好……但，他不能……
他要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