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那位王正在衰微。”

那女人赤脚踏着紫色结晶的碎屑向他走来。她那苍白的皮肤如同尸体一般,身上的气息也让他感到十分不适。阴郁、压迫,甚至还有令人作呕的杀伐气。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随着这女人的到来,这宫殿的万千光彩都黯淡下来。

“你是谁?”奉命镇守王寝前最后一道关卡的他镇定的询问着这可疑的女人。

“余是来拯救她的人。”女人指着他身后的大门说道。

他没有理由相信她,然而没有王的允许,是不可能有人进入宫殿的。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够堂而皇之入侵进来呢?不,不可能。他对自己对王权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怀疑感到羞愧,或许自己应该先听听这女人说什么再进行判断。

“圣杯马上就要降临了。”那女人如此说道,“这里将被黑泥淹没,成为圣杯的养料。”

他不懂女人口中的“圣杯”为何物,但他明白她所说的“黑泥”。那是他镇守此处主要工作,每当身后巨大时钟上方的圆盘的指针指向“雪花”那片区域的时候,宫殿就会发生异变,外侧的宫室就会被黑色的淤泥吞没。黑泥带来的不仅是毁灭,还有无数的丑恶魔鬼。而当指针指向“黑锈”那片区域时,这里也将遭受黑泥的冲击,那景象如同整座宫殿都被沉入了炼狱之中。而当指针再度回到那如同玉璧的区域时,黑泥与魔物则会在顷刻间退去,丝毫不会有任何的逗留。等到宫殿自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时,它们就会再度来袭。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但他被王唤出时,他就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清除这些惊扰王的害虫。

深宫之中看不到昼夜交替,他只能从左侧表盘的转动感受到时间的变化。

起初,这些骇人的东西每当表盘上的时针转动七圈才会到来一次,那时王宫的卫兵与铜像们还能够较为轻松的抵御来犯之敌。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从七圈一次到五圈一次,从五圈一次到三圈一次,从三圈一次到一圈一次,直到最近开始一圈两次。那些怪物数量也在直线上升,外围的卫兵和铜像们再也无法完全抵挡它们无穷无尽的攻势,甚至有几次一部分怪物已经走上了他面前的台阶。

他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说下去。”

“除此之外,对你而言更重要的是那位王的安危吧。”女人穿过那些不曾停歇的舞者来到他的面前,“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她在迷失自己。”

这句话让他心头一紧,虽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种不敬的想法几乎在萌发的瞬间就被他扑杀。

他只见过王一次,那时的王几乎濒临死亡。维持宫殿的消耗是巨大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再为这位王献上多久的忠诚。然而,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宫殿依然存在。他不知道王是如何做到的,他也不知道宫殿外部的世界是怎样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履行王赋予自己的使命。

“她在使用圣杯的力量,作为代价,她也将为圣杯奉上一切。”一股寒意迎面袭来,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灰白的长发从她那破烂的斗篷中垂下来,兜帽的阴影中两只赤瞳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圣杯将吞掉她,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过去的她。”

“未来会有人要你打开门,但门一旦开启,黑泥就会涌入,那位王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除,她会被世人所遗忘,你也会随着一并消失。关上门,虽然她会有些……小小的变化?世人对她的记忆或许也会有些偏颇,但她仍能保持存在,你也可以继续为她献上忠诚。”女人在他耳边低语着,“怎么样?你要怎么选呢?”

……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时间已经长到他能平静的回忆那时的事情了。

依然是此处,身负重伤的王在踏进这道大门前向他赋予了使命。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名叫乔恩亚·乔斯达的人要来觐见,你就将门打开放他进来。朕会在里面等着他。”

“遵命。请您恩准属下知悉客人到来的时间。”

“朕……也不清楚。”

“那如果,那人一直未到,那属下……”

“……不,他会来的。就算朕不希望他真的来到这里,朕也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王那时的表情至今仍历历在目。他描述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神色。但在那时,或许只是一瞬间、一刹那,他感到他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君主,而是一个期待愿望实现的少女。

“因为朕,还有些话没能告诉他啊。”

少女如此说道。

……

他选择了反叛。

他在等待那个名叫“乔恩亚·乔斯达”的人的过程中衍生出了恨意。

他恨这个人让自己承受着的日益严峻的压力。

他恨这个人辜负了王那甘愿忍受孤独的信任。

他恨这个人令那个许愿的少女等了太久太久。

他也恨,自己除了默默守护这道门扉外,就再也没有能为她做的事了。

熙德,这是他借用的某位英雄的名字。为君主献上忠诚,他因此而诞生,这就是这名字对他来说的意义,也是他存在的全部价值。

他选择了违背王命,为了他所崇敬的君主。这到底是忠诚还是叛逆,他搞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他愿为那位给予他存在的王献上一切。

……

“是你!混蛋!”

这是Rider的剑,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剑尖距离的我的眉心不足一公分,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它的锋利。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愤怒的咬紧牙关,全身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向我刺来。然而缠住他与剑的黄金锁链让他动弹不得,Archer的脸上都浮现了一丝惊讶,或许他也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能挣脱他引以为傲的宝具,哪怕是只有一瞬间。

琴声如同暗夜中消融的残冰,这似乎就是这男人心中的声音。那捱过了漫长寒冬的冰凌,在第一缕春风吹过的时候终于卸下了所有。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他渐渐失去了握剑的力气。

“太晚了……混蛋!你来的太晚了!”男人嘶吼着、发泄着,“你知道她已经等了多久了吗?!”

“一千年……人类所能准确记述的历史也不过如此了吧。”他侧过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右侧齿轮上正在逆时针转动的指针,“这里的时间,可没有那么诚实啊……”

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岁月的变迁,他就坐在那布满荆棘的宫门前,安静地看着台下舞池中的人偶们那机械的舞蹈。光影从他的脸上掠去,黑泥如同大海的潮汐般起起落落。他在等待,等待那个“一定会来”的人。可到最后,他已经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个人。

“是你赢了,乔恩亚·乔斯达,自我背叛王的那时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全部意义。我竟然妄想凭自己这狭隘的意志去拯救王,我实在是太可笑了。”他摇头苦笑着,“无论我怎样的忠诚都挽不回她的结局。”

我看着那静静悬浮在天顶的光球哑然无言,我已经无法面对面前这个男人。看到他,我就不禁感到羞愧。我这时才意识到,这琴音中融化的残冰不仅是他的心声,也是我的心声。

我或许一直都在哀叹,对自己的所谓的责任牢骚满腹。那些原本应当我来承担的角色,却让他人充满痛苦。我在极力回避一些事情,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他人、说服自己。

不知何时,我已经谎话连篇,甚至最后我自己也找不到那个自己所想掩盖的真正的我了。

“到头来她还是要被世人遗忘吗?”他哀叹着。

“蠢货,你们这种想法太放肆可笑了。”缠在这男人身上的黄金锁链消失了,远处的Archer不屑地说道,“你们以为单用意志就能与黑泥对抗的人会如此脆弱吗?”

“就算黑泥能改变人理,能抹去她的存在,但只要世上还存在着见证过她身姿的人,她的故事就能永存下去。”Archer皱着眉头看着那扇封闭的宫门轻哼一声,仿佛是在对着门内的人说着,“令人不快,为什么非要让本王说这些话不可,本王看起来像是人生导师一样的家伙吗?”

“Archer……”

“况且现在也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吧,你们两个蠢货!”Archer的视线落在地面上,地上的那些紫色结晶的碎屑跳动着,整座大厅都开始震颤起来,“来了。”

伴随着大地的波动,轰鸣与吼声愈来愈近。宫门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就像巨熊在拍击一棵小树。

眼前的男人撑着剑站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回那被荆棘覆盖的门前。他冲着那宫门整理仪容跪地行礼,然后转身双手举剑向着乐队与舞池中衣着华丽的“贵族”发出号令:

“为王献上忠诚吧!”

昂扬的战歌奏响,舞池中不停起舞的“贵族”们一个个卸下假面,那是一个个用全身都用银打造的人形兵器,也是守护这宫殿最后的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