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啰嗦!只是不小心忘了而已!”

因为有点放心不下,我决定跟着珠里一起前往神殿。

森林的深处,那座载着珠里从天而降的“流星”依旧同十四年前一样,毫无变化地屹立在这里。

只不过,原本纯白的外壳在多年之后已失去了圆润透亮的光泽。深绿色的苔藓像是是要将整个蛋壳包裹起来似的,从底部开始滋生繁衍。

周围被围起一圈矮矮的栅栏,意味着这里已被教会认定为不允许常人进入的禁地。

但珠里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轻车驾熟地越过围栏。

毕竟在某种意义上,这座神殿本身就是作为神明的她的所有物。

“都跟到这里了,就进来呗。”她踏上入口,向在远处踌躇的我招手。

“……算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听从她的意见。

自将珠里抱出神殿的那一天起,我一次都没再度踏入这里。

“你貌似经常来呢。”

“因为在这里不会被打扰。想藏东西也很方便。”她点点头,“呜哇,怎么灯都灭了。”

穿过隧道后,洞穴内是如我初见之时那般漆黑,仅有几处深蓝色的光点在顶部闪烁。

“呃,真麻烦……我记得,开关是在……”珠里挽起袖口,将手套摘掉,露出了她那只银之手。

她举起手臂,借助反射的微光找寻着什么。

“这个吗?不,这个?”她像是在掰弄着那些嵌在白色箱形上的突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上次明明还有反应的……”

“等等,珠里。我觉得还是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比较——”

我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阵音效自珠里身旁响起。

我急忙跑到她身边,发现她的右手像是摁在了什么东西上。

黑暗中,一道银色的光圈勾勒成她手掌的形状,在她摁下的那块平面上亮起。

“这是什么……?”她呢喃着,“手……好像有点麻麻的?”

“快把手拿开,珠里!”

我有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腕,可下一瞬间,照明恢复。在我和珠里的正前方,出现了数块由光投射而成的画面,上面满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和标记。

陌生的语言在我们的耳边响起,被那样的声音包裹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做了什么,珠里?”

“我我我也不知道呀!?”她看上去也没能理解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

『解析完毕,语言模块加载中——』

“谁、谁在这里?”我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人格单元再启动完毕,开始转移系统管理权。』

“是神殿……在说话?”珠里盯着那片闪烁着奇异画面的投影,喃喃道。

『宇宙协调时间(UTC)同步中……现在是……唔哇哇,怎么已经过了十四年了啊啊啊啊——生命保存舱也没有反应,那么那孩子也——咦?还在这里……而且长得那么大了!?』

“怎么感觉……语气一下子就变了?”

『啊,吓到你们了?抱歉。自我介绍一下……嗯,叫我拉斯特就可以。』

“拉斯特……?”

『嗯……看你们两位一脸困惑的样子,是因为掌握不到我的姿态而感到不安吗?没办法,电子生命就是这么一种玩意啦。既然如此——』

从洞穴的另一端突然又响起了某样东西运作的声响。此时我才发现,这里比起十四年前,内部的样貌可以说是大大地被改变了。

原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座椅被摆得到处都是,床上铺了一层软垫,上面还摊着没看完的绘本。床底下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明显是出自珠里的手笔。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我评判珠里擅自将这里当作秘密基地的做法,在一堆立起的箱形中,一道弧形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的,同样是一样超出我理解的“事物”。

如果说珠里的银之手已是足够使人叩拜尊崇的“神迹”,那我可以毫不怀疑地确定,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存在”,绝不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所能诞生的“造物”。

拥有着与人体结构几乎没有差异的身体,但连接起躯干的各个部分的不是血管、白骨与肌肉,而是如流体般光滑的银灰色金属。同样的,原本安置“人脸”的地方,则由一块硕大的椭圆形镜面代替。

它的体格与十三四岁的少年无异,外形上也无限逼近于“我们”,但那绝非“人类”,而是完完全全的某种其他的事物。

『抱歉,这艘船上没有配备最新型的自动人偶,只能用这种型号老旧的素体代替。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面对面交流了,也能让你们稍许安心一点吧?』

“你是什么人?”和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的我不同,珠里显然对那具金属打造的人形更具接受力。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是拉斯特,如果你是想获取一个身份上的认识的话,我就是‘让这艘飞船降落在这里的人’……虽然那也是个意外就是了。』

“飞船……你指的是这座神殿?”我问道。

『神殿……?原来如此,宗教与神明……现阶段的文明是发展到了这个程度么……』拉斯特举起他的金属手臂,抵在那块镜面下,摆出思考的姿势,『没错,就是你所说的神殿,我想你把它理解成一艘‘船’会比较好,我就相当于‘船长’之类的人物啦。』

“船……”拉斯特的话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神甫口里的那些传说。据他所言,神明也是在极遥远的过去,坐着「船只」来到这个世界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直到现在才出现?”珠里不自主地踏前一步,我看到她垂在腰际的银之手已然紧握成一拳,正微微颤抖着。

珠里知道我不是她的“父母”,也非与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座神殿——抑或拉斯特所说的“船”是她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原点。哪怕她偶尔也会开玩笑地称自己是“神明”,但我相信她不可能不在意自己过去的身世。

而眼前的“拉斯特”,说不定能给她那个答案。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禁滋生了一丝害怕。

毫无疑问,拉斯特与珠里来自于同一个世界。换言之,他说不定也是“神明”的一员。

和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的珠里不同,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意志,有着属于“神明”的世界观。

那么,按照神甫的说法,我是该跪服吗?该俯首吗?还是该……逃跑吗?

我有资格与珠里站在一起……听他接下来的所讲吗?

『大叔,你在是紧张?』

不知不觉间,拉斯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拿金属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

“大、大叔?我才二十六……”

“噗哈、哈哈哈——琥珀,他叫你大叔欸!”珠里捂着嘴巴轻笑。

『啊,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你的名字是琥珀吗?比那时候的我要年长呢,那我就以‘琥珀先生’来称呼你,可以么?』

他又露出一副恭敬态度,实在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随、随便你……”

『据我的观测来看,在我休眠的这段时间内一直照顾着普拉缇娜的人,就是琥珀先生你吧。虽然只是一介EL,但还请允许我表示自己由衷的谢意。』

拉斯特忽然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到感觉会让我折寿的程度。

“普拉缇娜……那是指珠里吗?”

『啊,也是呢。这是琥珀先生为她起的名字吗?那么,还请忘记我刚才所说的。』拉斯特转向珠里,伸出自己的右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今后也请多指教,珠里。』

“Qingduozhijiao……?”珠里学着拉斯特打招呼的方式,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回握。

『接下来……关于之前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拉斯特摊开手,微微歪头,如果他有着像我们一样的表情的话,现在肯定是在露出“苦笑。”

『那大概只能是‘巧合’?』

“竟然说是……巧合?”我稍微吃了一惊。

『因为没有装载自动驾驶和修正机能,我仅靠自身持续不断地修正了数光年的航行轨道……最后因为大气层的数值与先前记录的有所偏差,为了使船舱成功降落到陆地上,我消耗完了最后的算力,结果触发了系统的熔断机制。如果珠里没有手动将整个系统再启动,我可能永远也醒不来。』

“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珠里抱着胸,眨了眨眼睛,“总之……是我的缘故?”

『当然,本来这艘船就将当时尚为年幼的你登录为管理者(Administrator),当然能对你的安吉恩(Argentum)信号作出识别。』

“安……安吉恩?”珠里吃力地模仿出那个发音,“那是指我的这只‘银之手’吗?”

『嗯?啊,对。』他点点头,『你们将这种物质称呼为‘银’么,真是个美丽的命名。』

“喂!拉斯特,你——你、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吧?快告诉我——这只手臂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

珠里拉住拉斯特的肩膀,连珠般吐出一连串问题。

从她脸上遏制不住的红色可以判断,那应该是挤压在她心底里很久很久的话。

然而,面对珠里的追问,直到刚才为止还十分健谈的拉斯特,却一下子沉默了。

『关于这些,呃……』他低下那形同脑袋的装置,『抱歉,我不能说。』

“为、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那是和我有关的事吧?那么我不就有知道的权利吗!?”珠里的语气逐渐焦急起来,她摇晃着拉斯特的身体,瞪大的碧瞳中甚至闪烁着几片泪花。

『那个原因……我也不能说。』拉斯特也坚定地做出回应,『我判断,不说会比较好。』

“那算……什么?”

『珠里,你不需要知道自己的过去,即使我没有因为意外而休眠,我也不会告诉你。事实上,就算你不知道这些,也不影响你在这里生活下去。』

“……”听完拉斯特的言论,珠里没有继续争辩。她默默地退到我身后,久违地,像小时候那样,拉住了我的手。

简直就跟受了欺负的小孩站在家长的庇护下,请求他为自己出面一样。

被那份心情所推动着,我情不自禁地开口。

“……拉斯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如果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的话。』

“珠里她……”

“是‘神明’吗?”

明明这不关我的事。此情此景下,我也没有插手的余地与资格。

但我还是问了。

对此,拉斯特,那仿佛拥有一副少年面貌的“生命”如此回答道。

『啊……是呢……』

『如果……你们无法理解她为何者的话,那便这样去理解就好。』

『她是神明。』

『是行走在这座行星上的,独一无二的神明。』

*

在我们进入神殿,发现拉斯特的三个月后,蕾贝卡带来了神甫病危的消息。

他在临终之前,特地将我叫到教会里来。

白发的老人比起十年前,身子似乎缩小了一圈。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株枯萎的蕨菜。

我坐在病床前的木椅上,如同十四年前面对母亲那样。

“你马上就要死了吗?”我打破寂静。

“你倒还是老样子。”他努力地挤出干瘪的笑声。

“你对此感到害怕吗?”

“也不然,比起大部分人来说,我已经活过令人生羡的年纪了。能像这样四肢健全、不经历痛苦地死去,如果还有抱怨,那可就太贪婪了。”

“为什么不叫珠里一起过来呢?她说也想见你。”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愧疚感吧。”

“愧疚?”我对神甫的话感到不解。

“对你也是一样,琥珀。在这十二年里,你有没有对我感到埋怨呢?毕竟如果不是我让你抚养珠里,你完全可以把这十二年花在其他任何地方上。”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你喜欢绘画,却没有成为画家的想法吗?”

“那只是兴趣,不能成为活着的方式。”

“对你而言,‘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没想过。”我摇摇头,如实回答。

不思考“意义”也能活下去,所以我认为那并不重要。

“你和珠里很像。”他沉默了片刻,冷不防地说道。

“她可是神明,怎么可能和我一样。”我想起拉斯特说过的话。

“作为抚养她长大的人,扪心自问,你认为珠里是神明吗?”

“……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问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虽然想这样反驳,但神甫不知道拉斯特的存在,这些话自然也说不出口。

“你和珠里相处的时间最长,理应是最了解她的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

我对“神明”的理解,与十二年前相比并无什么改变。

“你曾经说过,神明杀死了绝大部分的怪物,让人类在大地上拥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既然如此,神明理应具有人不可能拥有的强大力量和超群的智慧。”

我回想起珠里因走路跌倒、因受伤哭泣的身姿。

“说实话,我在珠里身上看不到那样的东西。即使她有着银之手,我也不认为她仅凭此就能打倒怪物。”

或者说,我无法想象她与怪物战斗的情景。

“原来如此,也许你才是看得最透彻的那个。”神甫附和似的点点头,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所想。

“我反倒想要问,对当年笃定珠里神明身份的你来说,神明到底是什么?”

拉斯特说珠里就是神明,可我隐约感觉,他所说的“神明”,与我所理解的并非一物。

“琥珀,你从没有亲眼见过怪物吧?”他反问我。

“是的。”

“我在年轻时,曾在王都「赫尔拉契」(Hierarchy)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是神之塔的所在地,也是人类与怪物战争的最前线。”

“当我第一次看到怪物的姿态后,我就敢如此断言,如果没有「神之塔」,人类可能连数十年、不,数年都支撑不下去。它们的力量远非我们可比,若是正面交战,我们必败无疑。”

“……”

“祈祷不能为人填饱肚子、消除饥饿,可我们却真实地活在神明的庇佑之下。人类很软弱,软弱到没有寄托就无法生存。”

“你希望珠里能成为那个寄托?”

“不是希望,而是不得不如此。她有着我们没有的东西,那只银之手必须被赋予这样的使命。”

“你能将珠里当作平常人看待,但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只银之手又意味着什么?”

她的存在过于特别,因而不得不成为神明。

我从神甫的话中听出了这样的意思。

“神明……是要在拯救世人后才能被承认的吧?那种事……是珠里能做到的吗?”

“如果她是神明,那她必然可以驱使「神之塔」。”

神之塔。神明留给人类的遗产。

从塔尖释放而出的神之光,会将接近其周围的怪物消灭殆尽。

“在我回归神明的怀抱前,能否再答应我一件事呢?”神甫微微转过头,看着我。

“又是那种要花上十几年的麻烦事吗?”

“我为你写了一封介绍信,你可以带着珠里前往王都,和那位「贤者」见面。”

“贤者?”

“这个国家最古老、最具智慧的人,我也曾得到他一两点指导。如果是他的话,肯定知道那只银之手背后的深意。”

“……珠里长大了,我不能一个人做这个决定。”

“不仅是她,我想你也需要思考一番。”

“嗯?”

“你和她很像。”

“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是么?请原谅我这个老人的健忘。”他哈哈大笑,却又马上剧烈咳嗽起来。

“谢谢,伊奥利亚神甫。”没来由的,我向他道谢。只是觉得应该道谢,所以我就那么说出口了。

在母亲之后,他应是对孤单一人的我最为上心的那位。

“不,我才该谢谢你。能让我在心怀着希望时死去。”

我站起来,深深地欠身,向他告别。

*

我回到牧场的家后,便把神甫所说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珠里。

“王都?”

“具体要怎么做,选择权在你。”我挠挠头,说出自己的真实所想,“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

“明明这可能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她趴在整理完的餐桌上,微微仰起脑袋,盯着自己那只银色的手臂。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有这个权力。”

我跟神甫不一样,不会向神明祈求救赎。当然,这也是我自出生以来便远离战争,无法想象怪物之可怖所致。

“琥珀,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向我解释‘这个’的吗?”

她举起银之手,朝我晃了晃。

“难道我有说什么值得记住的话吗?”

我这么打趣道,但内心的记忆却十分鲜明。

珠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是她大约六岁的时候。

更确切来说,是她到教会与同龄的孩子接受教育的两个月后。

“我那时似乎大哭了一场,对吧?”

“是呢。”

珠里的银之手是无法示人的绝密,而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珠里的动向,因此只得叮嘱她“绝对不能在外边脱下手套。”

结果,有一天。

我因为当天有事不能去镇上接珠里回家,只好拜托蕾贝卡代为接送。原本以为能和蕾贝卡见面会让珠里当天的心情好上一些,却没想到在回家后,珠里一言不发地跳下蕾贝卡的马车,跑回自己的屋子里。

即使问蕾贝卡缘由,她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等我蹑手蹑脚地轻轻打开珠里房间的门后,便看到她窝在床上抽泣。一双羊绒手套被粗暴地扔到地板上,那是蕾贝卡亲手为她织的生日礼物,本该是珠里最为珍贵的事物才对。

“那时我还不怎么明白为什么琥珀要特地叮嘱我那种事。直到跟我玩得要好的孩子对我说:‘珠里,你的手套好可爱,能借我戴一下吗?’……看着她对我伸出两只毫无差异的、白暂的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珠里的语气无比平静,却只能让我联想到她当时嚎啕大哭的场景。

因为珠里始终不愿意,被那个要好的女孩子叫作“小气鬼”后,自然而然也被其他孩子孤立。

孩童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而残酷。

语言与态度的暴力一旦发生便消散在空气之中,尚未年幼的珠里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深切地伤害到了。

“那样的意识越强烈,我就越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只手臂。‘这是不可见人的东西、这是害我被别人讨厌的东西’——那时我甚至有想过,或许将这只手整个锯掉还比较好。”

“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好可怕,辛亏我没这么做。”

“原来,你还有过那种想法……”

时值六岁的珠里一边抹着残留在眼角的泪水,一边哽咽着问我“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时,我只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彼时的我即使已经照顾了珠里四年有余,本质上却还只是个刚刚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我不觉得珠里的银之手是某种“异质”,却无法让其他人也这么想。同样,也无法以此安慰因自己的“特别”而受到伤害的珠里。

所以,我也只是如实转述了神甫口中的传说。

以及我的「心声」。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和牧民、商人、牧师这些职业没什么两样。但随着这只手变得越来越显眼,我便越发搞不懂‘神明’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只手连接着我的身体,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清楚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这个问题先暂且不论——”

“至少,我想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既然拉斯特不肯告诉我,那么去拜托那位贤者看看也无妨。”

“所以,我要去王都。”

她挺直腰板,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就这么办吧。”

“琥珀,你同意了?”

“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你想要去的话,我带你去,就这么简单。而且,神甫也拜托过我。”

『我也觉得,去那里看看会比较好。』

“拉斯特?你是什么时候——”我转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起,拉斯特那镜子似的脑袋就已经靠在了半开的窗沿上。

虽然他偶尔也会来这里待上片刻,绝大部分时间还是一直留在那巨蛋状的神殿里。

这段时间里,我也逐渐看惯了他那奇特的身体,人类的适应力真可怕。

“你不是不想让珠里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现在又是闹哪出?”我问道。

『这次稍微有点不一样。况且,我不想让珠里知道的事,那位所谓的‘贤者’估计也不可能知道。』

“你说话的风格真的好讨人厌。”珠里拿手托着脸颊,鄙夷地盯着拉斯特。

『欸……有吗?』他的圆脑袋耷拉下来,似乎是很失落,『总、总而言之,我也姑且做了一些调查。虽然这颗星球上的远程通讯系统,包括近宇宙的旧卫星也全部被破坏掉了,但是,我访问了飞船离线服务器上的资料库,总算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现在这个国家的王都赫尔拉契,大概是依托过去行星舰的船坞建立起来的,神之塔则是……』

“又在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话了。”珠里有些不耐烦地鼓起脸颊,“麻烦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说清楚。”

『简单来说,原本的生态革新应激装置……也就是你们熟知的那座‘神之塔’,那座塔虽然一直在履行建造者留下的使命,但那道指令的有效期也要到达极限。等到指令过期,系统自动再启动的时候,所有原先的设置与代码都会被取消。』

『那也意味着,神之塔会在不久后停止运转。』

“停止……?”我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慢着,神之塔停止运转的话,会怎样?”

『届时,人类将失去‘神’的庇佑——』

『无防备地暴露在那群‘怪物’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