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住了秦王的人是姬平,他在施粥的时候听到了喧闹声立刻赶了过来,一大早秦王出府的事情他是醒来之后才知道的,知道这件事之后他还愤怒地找到了卫戍王府的旅帅一通叱骂,然而等到他骂完,旅帅却慢悠悠地告诉他:“殿下昨夜便吩咐了我等当夜可安睡,不需人值守。”

秦王的‘任性’实令姬平抓狂,但姬平能想到秦王会出现在南城。既然会出现在南城,那么南城饿殍如今到底怎样秦王也是必然会知晓的。而知晓这一切的秦王也肯定会前往他们施粥的地方,既然前往施粥的场所,那么秦王遇到那些浮浪子便是必然。因此在施粥的时候姬平一直惦记着周围是否有异动,毕竟以秦王的性格必然会与那些浮浪子有所冲突。

聪明的姬平喊了一声老秦,而非喊秦王这一点上足以看出姬平在处理事情能力是不错的。毕竟姬平当时如果喊了秦王,那么事情可就严重了,这些浮浪子持刀棒袭击宗室藩王,这可是灭族夷村的大罪。杀了这些浮浪子倒没什么,可是这些浮浪子的背后是谁?是黄氏的大公子。若真要追究起来,难道要把这位黄氏嫡出的大公子,右相的儿子也诛杀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可以只杀这些浮浪子,可真到了执行上,单单杀了这些浮浪子行吗?日后自己会怎样?秦王会怎样?姬平拎得清如何取舍,进而他选择了压制自己内心朴素的正义感,选择了政治的妥协。

叫住了秦王之后,这个时候姬五出现了,此时那个被秦王用拳头教训的浮浪子晕头转向地试图爬起来。姬五见状快走两步,故意踩在他的头上走过去,让他本就被打烂的脸重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随后他指着这群浮浪子说道:“尔等可知此乃何人!尔等竟敢对此人放肆?莫非尔等丝毫不将我秦王府置于眼中?”

听到姬五的话,领头的浮浪子一愣,立时心生了几分胆怯,但他还是壮着胆子,摆出一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说道:“此……此刁民为何人?”

这个时候,姬平走上前到了领头的那个浮浪子面前上去就是一个大巴掌将其打倒在地然后说道:“此乃我秦王府家老!南城饿殍赈济皆为殿下全权委托于我王府家老,尔等对我等家老不敬即是对我殿下不敬!”

姬平的巴掌与怒斥震慑住了这个领头的浮浪子,浮浪子们的样子也立时从飞扬跋扈变成了畏畏缩缩。

看着此时捂着脸的那个浮浪子,姬平愤怒地说道:“尔等所牟之利,皆拜我家殿下所赐,尔等能于此安心聚敛财富,皆仰赖我家殿下全权委托之人,尔等若再于此放肆,休怪我家殿下请圣人旨,调龙武卫大军剿灭尔等。”

看着态度坚决的姬平,再看看此时秦王怒火中烧的模样,领头的浮浪子看了一眼此时跪伏在地上捂着手声音已经嘶哑的痛苦哀号,血流满地的那个浮浪子咬着牙愤愤地说道:“走。”

浮浪子们一溜烟地逃散了,此时坊门口秦王府的仆役们看着门外的秦王与姬平忧心忡忡,他们担心秦王将南城这些事情归咎于姬平或是姬五。

待浮浪子遁走之后,姬平缓缓地转身跪在地上施叉手礼说道:“殿下若有怒,尽可训斥惩戒于我,切莫怪罪他人,也莫要追究那浮浪子之恶行。哪怕殿下现在将我斩杀亦可,只求殿下莫要追究那些浮浪子……”

“我是亲王……”因为过于愤怒而不知道在脸上表现出何种表情的秦王远眺着浮浪子消失的方向低声呢喃着自己的爵位级别。

“请殿下莫要追究这些浮浪子。”姬平提高了声音再次恳求秦王莫要追究。

秦王握紧了拳头继续呢喃道:“我乃亲王,我斩杀行凶之刁民又有何不可?”

“请殿下息怒。”这个时候,姬五也跪了下来恳求着。

秦王依旧继续呢喃:“我乃工部尚书,左、右翊卫将军,鹰扬、龙骧两卫行军总管,龙武卫行军副总管,凉州行军总管,我有八万兵马,何以不能戮尽这些凌虐百姓之恶少年?”

听到秦王的话,姬平突然表情变得严肃,他斗胆质问自己的主公:“殿下以为自己乃是何人?”

姬平看着秦王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当秦王低头看向他的时候,他铿锵有力地质问秦王:“殿下所忠之人为何人?”

“为圣人。”有些不明白姬平为何如此提问的秦王压了压自己心头的怒火声音颤抖着回应了姬平。

姬平继续问道:“殿下之官爵,殿下之鱼符为何人所赐?”

“乃圣人所赐。”秦王看着姬平脸上平静了些许,但此时他的内心想要对那些浮浪子咆哮与施加暴力的欲望却丝毫没有衰减。

“那殿下可知兵马调动需何人准?”

“乃是天子。”

姬平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保持着坚定的表情,铿锵地以跪着的姿态说出了站着的人说的话:“擅自调兵罪同谋反,殿下何时有八万兵马为己所用乎?”

听到姬平的话,秦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差点犯了什么错误,于是秦王按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对姬平说道:“那汝就与我细细道来,这半年间等所遇之事。”

说完秦王带着姬平与姬五就进了坊中,姬平与姬五将这半年以来南城许许多多之事告知了秦王,而那些浮浪子呢?此时已经跑进了平康坊,在这里他们进入了一座装修豪华,有持械披甲之人护卫的宅邸之中。

在宅邸后面郁郁葱葱的庭院中,被姬平打了一耳光的浮浪子头目带着被秦王打伤的三个浮浪子一起跪了下来,在他们下跪的同时,两位奴婢为他们四人同时递上了蒲团,让他们跪在蒲团上。

此时他们面对着坐在屋檐下的年轻男子,叩首之后便十分委屈地哭丧起来,领头的浮浪子说道:“还请公子为我长林党做主。”

听到浮浪子抱怨的年轻人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茶杯于紫檀几上,看向浮浪子的这年轻人:

一袭青衣脱尘俗,

面似白玉眉若柳。

阴阳莫辨诱人怜,

仙风袅袅惹人慕。

何家儿郎赛魁首?

倾城月闭花惭羞。

听着浮浪子在这里哭哭啼啼,看着那个被斩断了五指只是用脏兮兮的粗布裹住的浮浪子脸色惨白汗流浃背的模样。年轻的男子语气十分温和地对身边的奴婢说道:“快带他下去,请人为他包扎。”

奴婢微笑着温柔地回应:“是,公子。”

随后两个年轻漂亮的奴婢就搀扶起那位被斩断了手指的浮浪子去了偏房,领头的浮浪子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带走疗伤当即连连磕头感谢。

这个时候,年轻的男子问道:“发生了何事?细细道来,莫要着急说错了什么。”

年轻男子说着的时候,在他身旁的一位奴婢正在看护着一座小炉将一壶水烧得滚烫。

领头的浮浪子在磕一个头之后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又描述了一遍,当然,如他这般之人定是会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一番的。

听罢浮浪子们的哭诉之后,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拿起了如玉如雪般洁白无瑕的茶杯看着,一边说道:“汝等之哭诉我已明了,不过汝等所说秦王府家老乃是何人?”

说着,他放下了茶杯,而那位烧水的奴婢缓缓地提起了茶壶,与另外一位婢女配合,一人放茶叶与香料,一人倒入开水。

脸被打得不成样子的浮浪子因为面部受伤不轻,所以不敢张大嘴,于是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回禀黄公子,那个叫姬平的家奴称其家老为老秦。”

听到‘老秦’这个称呼,年轻的黄公子立时反应过来这所谓的‘老秦’称呼绝对是假的,因为他通过其家父-右相身边家臣平日讲述的情报知晓秦王府所有僚属的名字与出身,至少是表面的出身。秦王府中,虽然没有正式地将谁认定成家老,但连这位黄公子也知道,秦王府的实质性家老就是姬平,那个老秦又是怎么来的呢?而且‘老秦’这个称呼中,‘老’也是有尊重的意味的。至于那个秦字嘛,此人是哪的人?浮浪子所述之人可是秦王府的人,此人的身份年轻的黄公子岂能想不到是何人?

黄公子微微一笑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去了,同时说道:“你三人去账房领百贯,你三人六十贯,那余下四十贯便给那被斩了五指的人赡养一家老小,我随后命人给予其一坊间一小店,命其做点小营生,以后自行讨个婆娘去吧。”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浮浪子们连连叩首,而黄公子则继续开始品味着那杯中刚被续上的满是香料芳馨的茶,同时服下了一点五石散。

随后,黄公子唤来了府中的小家老,并问道小家老:“秦王怎会往南城?又怎会知晓这些恶少年所行之事?”

一袭白色襦裙的小家老低着头,柔声说道:“回公子,殿下往南城之事不难预料,既然秦王赈济南城灾民半年有余。十数日前南城又生民变,秦王殿下必然会所有牵挂。但依这长林党之述,秦王入南城后恐怕是有人将南城诸事告知于秦王殿下,不然秦王也不会携那老者一家往之。”

黄公子坐直了身体看着庭院中的花花草草,继续问道:“是姬平与姬五?”

小家老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了否定,看着自己相貌平平但气质甚是优雅的小家老,黄公子饮下杯中的茶继续问道:“难道是工部官吏?”

小家老保持着沉默还是在摇头。

这个时候,黄公子说道:“那秦王能掐会算耶?”

眼见黄公子猜不到,小家老也明白这种事情黄公子没法去猜,所以小家老也就收起了自己想要调皮的心思回答道:“依奴婢对这些恶少年之了解,据其方才所述,其事情来龙去脉怕是秦王殿下往南城,偶遇那一家老小。听了些许那一家老小之遭遇后,秦王本就心中有所不满。后又遇这些浮浪子凌虐羸老,进而误杀了老者遂引得秦王震怒。”

听到小家老的话,黄公子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问道小家老:“依你看我们等该如何应对?”

小家老收起了微笑很是认真地说道:“一切照旧。秦王乃是亲王,此等爵位之人无任何必要或职责与公子豢养之长林党纠缠,此为其一;公子乃是黄氏嫡出长子,秦王不会为难于你,此为其二;姬平、姬五为人虽举手投足不甚优雅,言语也与风雅甚无关系,但此二人性格较为和善,假若秦王偏要追究此事,那二人定会力劝秦王莫要生事,此为其三。如上所述,秦王定不会寻衅于我等,至多会面见家主以求安生。”说着这些的时候,小家老屏退了为黄公子斟茶的婢女,亲自为黄公子重新倒满了一杯茶。

听罢小家老的话,黄公子微微点头表示了认同,而后接过小家老端到他面前的茶抿了一口之后感叹道:“那老者一家甚是可怜啊……那一家今日遭此不测甚为令人悲痛,我心亦如刀割。我甚望这痛楚能尽快消弭。如此这般令人悲伤之事损耗身体甚重,我不可放任之。”

小家老重新露出了笑容柔声说道:“公子莫要将之挂怀,悲伤动情莫不过是一时感触而已,少顷片刻公子便不会介怀了。”

看着小家老的笑容,黄公子对小家老说的话心领神会,他伸出手轻抚着小家老的白皙面庞说道:“府中有你,我甚是安心。”

“谢公子赞扬。”小家老媚眼一笑低下了头。

此时,在施粥的屋舍后院,听罢了姬平与姬五的讲述之后,秦王的内心是异常复杂的,愤怒?无奈?屈辱?秦王傻傻地站在二人的面前,木讷的就好似那整以泪洗面的妇人怀中的两个痴傻孩童那般。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对二人的话做出反应,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看着自己的主公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姬平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自责地说道:“一切皆是我力所不及而致如此,还请殿下切莫为此动怒伤身。”

眼见姬平如此地说了,姬五也跟着说道:“殿下,若想责罚,我等毫无怨言,但请殿下切莫因此而动怒伤身。”

听到两个人的话,秦王更加的无奈与愤懑,但听罢二人所述之后他除了无能狂怒还能做些什么呢?于是他带着几分自暴自弃地说道:“罢了,罢了,我乃亲王爵,即便如我亦不敢对黄氏有所不敬,又怎会奢谈与其因一……一……饿殍相争?”说着秦王有些哽咽,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哭出来,秦王尝试着分心去扶起那个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妇人,但看到双眼已经红肿的妇人,秦王还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的眼眶开始湿润,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他继续说道:“既如此,今后我等便莫要再做这无用之功,靡费我府中之钱粮。天下灾民自有朝廷降旨令其随风就食,遍地饿殍自有那官府赈济,我等又何必劳心费力耶?”

这气话说出口,秦王的眼角滴落了两滴泪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姬平与姬五长舒一口气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只要秦王不再继续赈济,那么很快南城修缮的事情他也会放弃。只要秦王放弃了,那么今后大概率他就是一个与历代大多数亲王一样的享乐王爷了。当一个享乐王爷,那么一切就都不需要他们二人操心了,只需要稍稍上心点伺候好这位年轻的亲王,他们与秦王都将生活在安逸与富足之中。

沉淀了一下情绪,秦王对已经哭干了眼泪的妇人说道:“阿姊可愿随我到府中?我府中正缺女官,不知阿姊能否任之?以让我替阿翁及汝夫君赡养你母子三人否?”

听到秦王的话,妇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姬平、姬五赶紧说道:“还不快谢谢殿下!”

妇人一时间被二人焦急的态度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进而随着二人的意思赶紧要跪下谢恩。而秦王则扶住了妇人说道:“今后阿姊莫要再担心衣食,安顿后阿姊若想改嫁我亦可助你寻个好夫君,若不想改嫁,想守节我也定会将汝赡养于府中。”

“谢谢。”

打算就这样半途而废的秦王小憩一会儿之后叮嘱姬平、姬五今日是最后一天施粥之后,告知他们,今日将能拿出来的米粮钱财都一口气施舍了出去,给那些他们雇的壮汉每个人多给三五斤米。随后秦王就带着那位妇人准备离开南城。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南城。看到此人,秦王心中一阵喜,而姬平和、姬五则恨不得以头抢地,心里死的心都有了。他们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白费口舌了,他们处心积虑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了,费尽心机已经做完的事情也付诸东流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晋王。

身穿一身红袍的晋王看到一身黑袍站在煮粥的大锅边上的秦王咧着嘴,露着大白牙笑嘻嘻地一招手说道:“呦,九郎这是要往何处?”

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男人,秦王无意识地笑了,立时心情也不知为何好了许多,他看着自己的兄长说道:“阿兄近两日可好?为何至此?”

晋王傻乎乎地笑着抬起手示意秦王看他的身后,秦王顺着晋王的手势望去,顿时他心中又惊又喜,因为在晋王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满载了粮食与钱帛衣物的马车,周围尽是披甲执槊的武士护卫。

看到晋王带着如此多的物资前来,姬平和姬五心里咯噔一下子,此时姬平的心中抱怨道:“殿下看来又要继续如此劳心费力了。”

而姬五则是在心中骂道:“这晋王真阴险狡诈,又要驱使我家秦王为这些饿殍出头,真歹毒也!”

看了一眼脸上没写任何表情的姬平与姬五,晋王的脸上露出了几许得意的笑容,似乎他看出来了二人心中所想,但在秦王眼中晋王的笑容更像是炫耀自己的家资一般。像是一个傻乎乎地,地主家的儿子在炫耀自己家很富有一样。

走上前深施一礼,秦王问道晋王:“阿兄是怎知我今日来此?”

听到秦王询问的晋王有准备,他放低声音,贴紧秦王说道:“近些日我拜访左相时听闻施粥之处有浮浪子聚集滋事,我亦对此多有愤慨,左相建议我来此地一探究竟,谁料今日九郎你也在此,我等兄弟真是心有灵犀。”

听着晋王的话,姬五咬牙切齿地嘎巴嘴恨不得要冲上去揍他,而姬平则按住他低声说道:“你我虽是宗室后裔但如今乃是家奴一般尔。”

而姬五则同样低声回应道:“我不敢伤宗室,但我于心底抱怨又怎不可?你莫要多心于我!”

秦王丝毫没有怀疑晋王,晋王如此简单的解释就打消了稍有心机的人都会起疑的巧合,这绝非秦王蠢笨,而是秦王的善良与纯粹。当然,有的人也会觉得秦王这般就是蠢笨。但千言万语,亲族之间互信又何错之有呢?只能说身在帝王家,相亲相爱便是奢求。

随后晋王转身看着那些假扮的饿殍对兵士们说道:“把这些白白胖胖的人都给我轰出去!”

听到晋王的话,士兵们露出了亦正亦邪的笑容。随后,兵士们开始了对整个坊内的所谓乞丐、饿殍开始了甄别。

他们拎着那些一身腱子肉,红光满面的人就丢出了坊,任何胆敢反抗的都是一顿好打。那些能证明自己是本坊的贫民,兵士们放过了他们,妇孺他们以礼相待,对这些坊民,晋王命兵士们挨家挨户,为其分了足以吃用一月有余的米粮和衣物,还告知他们工部修缮南城之事若前来应募为工匠定不会少了钱粮。

对那些饥民,晋王则命兵士尽可能在周边诸里坊内宣布今后南城不再有浮浪子欺辱凌虐他们,并且以秦、晋二王的名誉为担保,饥民每日皆可领粥食,并由工部随南城修缮进度为其逐步安置住所。稍缓几日待其饱腹之后,令其为工人以助南城修缮。

很快,长寿坊内的假饿殍们都被清理干净了,看着被清理一空的街道,晋王得意地对秦王说道:“九郎咱们院内详谈,其他诸事就让我府中卫士与你府中家臣代劳便可。”

“好,甚好。”说着,秦王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笑容。

看着秦王与晋王进了那废弃的客栈,姬五噘着嘴,一肚子委屈地自言自语道:“要不咱们想办法鸩杀了晋王殿下吧。”

听到姬五的抱怨,姬平上去就给他后脑一巴掌斥责道:“汝胡说什么?汝有胆行此事否?即便汝能得手又有何用?汝莫要牵连于我,牵连于秦王府,此等毫无意义之言辞你莫要再说!”

“玩笑尔,汝何必当真?”

“汝可知祸从口出?”

晋王府的旅帅看着姬平和姬五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旅帅笑呵呵地说道:“秦王殿下生来便有异象,目生重瞳。此事晋王与我等皆知。”

听到旅帅的话,姬平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人听到之后很是严肃地说道:“副尉,请莫要乱说,秦王乃是藩王而已,今天子贤明,天下不需另主。”

旅帅笑了笑表示之后了,随后转身帮助兵士搬运粮食去了。

而姬平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也。”

将今日亲身经历之事一五一十尽数告知晋王,并且抱怨了一番之后,秦王的心情好了很多,静静听了秦王抱怨了足足一刻的晋王没有安慰秦王,反而是微微一笑问道:“此不过是街上一砂砾尔,汝当真要因那砂砾便如龟般缩首乎?”

听到晋王将自己比作乌龟,秦王倒是没有生气,可是当他听到‘砂砾尔’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悦。毕竟秦王看来,这就是世道黑暗至极的表现。

秦王皱着眉头对晋王质问:“阿兄怎会认为此不过砂砾尔?这天下京畿尚且如此,那天下岂不是遍地……”

这个时候晋王打断了秦王的话问道他:“相较于天下贫苦百姓,京畿这数万饥民怎不是砂砾尔?”

晋王拉着秦王的手从墙壁的阴影下走到了客栈的窗边,在艳阳的照耀下晋王说道:“这天下饿殍何止百万,汝能救京师一城之饥民,但能救天下饥民否?”

被问住的秦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兄长,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可逐地……”

晋王再次打断秦王的话,他很是直白地说道:“天下之大,所谓风调雨顺之年也依然有州郡起灾荒。各地官吏或贤明或昏聩我等亦是难知,人祸多少我等亦无从知晓。如此这般,九郎打算用多久逐地赈济天下灾民,府中钱帛可供九郎赈济多少灾民?汝可断定赈济之后便不再有天灾人祸乎?”

秦王当即被问得哑口无言,而就在此时晋王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为万世开太平之心已有,可身体力行之权柄何在?”

单纯的秦王并没有听出晋王的暗示,而是简单地以为他的阿兄在让自己找个当权的人。此时秦王思索了一番,最开始他想的是找左相。可是后来又一想,秦王想到那群浮浪子背后的人,秦王觉得他应该去找右相,毕竟那群浮浪子背后的人是右相的大公子,自己去找那位公子显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是找右相,却能解决问题。因为秦王认为右相能管得住他的长子。

思量一番之后,秦王问道晋王:“那么阿兄你看这般如何?我稍后前去拜访右相,求其令他家中公子撤去那浮浪子,以便我等继续施粥赈济。”

“为何?”晋王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

秦王笑着回答道:“听闻南城浮浪子皆是黄氏大公子豢养,我等贸然将其驱逐定是不妥。但为了赈济饿殍我等只能先斩后奏,所以稍后我将拜访右相,向其致……致歉说明原委。最后阐明我等赈济灾民之所思所想,以便获其体谅一二。”

秦王微微皱起的眉头,稍稍垂下嘴角,再加上那失了八分底气的声音构成了秦王此时脸上写着的‘心有不甘’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九郎,回想了一番秦王讲述的今日遭遇,晋王点点头笑着说道:“我看九郎所思量甚是周全,阿兄我智慧不及九郎也。”

晋王傻傻地笑着,此时他心里如此的盘算:“若是九郎寻那右相相助,右相定是不会拒绝。可是以右相之权柄压黄氏长子,定会让那长子有所行动,暗中作梗。到时定会让九郎处处遭人掣肘乃至难堪,如此定会让九郎心中权欲渐增。假以时日,九郎……目生重瞳者岂能久居人下耶?”

如此算计一番之后,晋王试探着问道秦王:“那九郎我们这就前去?”

听到兄长的话,秦王轻易地上钩了,他点点头说道:“好,就依兄长。”

随后,两个人交代了施粥的事情,同时命秦王府仆役及所雇之劳力一起去南城诸坊奔走,告知饿殍皆可来领稀粥、胡饼,不必担心再遭南城浮浪子相盘剥。

约三刻后,秦王与晋王一起来到了位于平康坊的右相府,右相府的飞檐斗拱一切都按照礼制以丞相府的标准建造的。一砖一瓦,梁一木皆没有丝毫的逾制或是低于标准,整个右相府仿佛是立体的礼制一般丝毫没有任何令人觉得不妥的地方。从门口的兵士数量与甲胄,到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

秦王与晋王在正堂稍等片刻之后,头戴幞头身着紫袍的右相出现在了正堂中,进入正堂,右相看到两位亲王竟然坐在客人的位置上当时就面露慌张,因为按照新朝的礼制,亲王访问任何大臣都要让亲王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两位亲王应该坐在主人坐北朝南的位置。

眼见手下的人没有按照新朝的礼制安排两位亲王,右相一副慌张的模样快步上前先深施一礼,然后说道:“府中仆役有所怠慢,还请两位亲王莫要怪罪。”说着,他就邀请两位去坐主人的位置上。

晋王却傻呵呵地笑着说道:“莫要介怀,前朝新朝同为万世一系,新礼旧礼又有何不同耶?”

此时的右相也被晋王那与生俱来的,一笑就让人觉得他甚是愚钝痴傻的模样给欺骗了。此时的右相也觉得晋王只是随口一说,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不,晋王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他歹毒一面的写照。故意在秦王面前说这话的目的就是在暗示秦王,右相遵前朝礼制而非新朝礼制,此等行为就是逾制,而逾制这个借口只要有需要,往往可以被解释为谋反的罪行之一。

此时的右相没意识到自己不认可新朝廷礼制,默认府中上上下下言行皆遵旧礼的行为会给他的家族招致多么大的危险,而此时的秦王也没意识到,今日右相的行为会如何的影响他。

维持着原来的位置,晋王与秦王待右相端坐于主人位置之后便开门见山讲述了秦王遭遇的事情,晋王提出的建议。

听罢二人描述,右相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而是闭上眼轻轻捋了捋自己足有半尺长的斑白胡须许久。秦王与晋王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此时的秦王心中觉得右相可能会拒绝。

而晋王则在心底坏笑着想道:“如此这般揭露尔之长子恶行,尔若不补救一二,尔名声定会于京师百姓间臭不可闻。如此这般,我家圣人定会知晓,且尔为朝堂之上抗拒新政者之首,何愁无借口褫夺尔之官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授人以柄乎?到时我看尔怎还能坐稳这右相之位。”

就在秦王担心,晋王自以为得逞的时候,右相缓缓说道:“那如此这般,两位亲王觉得可行否?”

“请讲。”秦王听到右相的话很是高兴地立刻追问,而晋王则瞥了他一眼心想:“九郎这块璞玉还需细细打磨一番。”

右相说道:“半年来秦王赈济灾民定是钱粮靡费无数,晋王今日赈济亦是耗费巨资。不如以我为号召,我广募京师诸藩王公卿献米粮赈济灾民如何?今日我一家便可筹措米粮鲜肉以供万余饥民一顿所食。若京师诸藩王公卿能助我,我定会让所有南城饥民日落之前吃上立箸不倒之黍米,现地宰杀之牛羊。”

听到这话,秦王自是高兴的,可这时候晋王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的心中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晋王的脑内仔细回味了一番右相的话语,然后晋王就都明白了,右相三言两语就将赈济灾民的最终成就与功劳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但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他这番话是在告诉两位亲王:京师诸藩王与世家大族皆是他的人,或是与他站在一起的。

秦王赈济南城灾民以来,每日仅仅是稀粥和那一文钱一个的小胡饼,有的时候甚至只能给饥民每人分半块。就算是这样一点吃食,对于他人来说如此的蝇头小利,大部分也都被那些浮浪子所盘剥,偶尔分发的米粮更是被那些浮浪子高价倒卖了出去。可想而知,南城数万饿殍能获得多少呢?

到了右相这里,黍米管够,现杀牛羊管够,到时候民心归谁?百姓会记得谁的好?百姓或许会记得秦王是最先赈济他们的,但如此这般,百姓更会记得是右相让他们活下来的。而在京师之地,这数万张嘴,就是右相提高名声与威望的工具。既然名满京师,那么名满天下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右相的地位将更加的稳固,逢迎拍马上表赞扬右相的奏疏定是能淹没圣人。到那个时候,晋王可就没有扶秦王上位的能力了因为流着黄氏的血脉的那位当今圣人的皇叔是宋王。

此时的晋王在思量着计谋,考虑着政治斗争。而秦王这在心底惊叹道:“这些贵胄宗亲究竟聚敛了多少钱财?只需一家,一日便可拿出供万余饿殍尽享之米粮、鲜肉?他们的资财、米粮来自何处?为何如此富有?难道他们个个富有四海?为什么我作为藩王赈济灾民,维持数万灾民苟活已经是竭尽全力,而他们却随手一挥就能喂饱上万饥民?”

看着秦王与晋王都呆呆地发愣,右相小心地问道:“两位意下如何?”

“哦……好,甚好!”回过神的秦王立刻高兴地答应了。

而晋王则傻笑着说道:“九郎乃我等之中赈济京师饥民之第一人也,九郎说好,那便是好。”

晋王嘴上说着好,心里骂道:“今日我等被尔这老翁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日我定要尔跪伏余地哀求我等饶尔不死!”

双方在表面的融洽之下结束了交谈,秦王与晋王退出了相府之后,秦王很高兴,但也很无奈,于是他说道:“阿兄,我万没想到,这上京诸王公贵胄竟如此富有,怕不是他们家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金山米山。”

听到秦王的话,晋王笑着说道:“九郎莫要大惊小怪,汝乃藩王,汝府中财力如此捉襟见肘,怕不是汝忘了受封食邑万户之税赋?”

秦王听罢晋王的话眨眨眼不解地说道:“我万户食邑月入四千贯,这钱已是十分丰厚……”

晋王故作惊愕地看着秦王打断他的话质问:“每月四千贯?汝受封食邑之户竟不纳恩田税以供养汝?”

听到晋王的质问,秦王愣住了,他没明白晋王的意思,于是他随口问道:“百姓已年年纳朝廷规制税赋于我,何须再纳所谓恩田税耶?”

看着秦王不解的模样,晋王坏笑着说道:“食邑两千户者月入税赋也有四千贯,恩田税、恩露税、恩丁税、恩畜税……数以十计之税汝难道皆不收取?莫非税官欺上瞒下将之全部贪墨?”

“吾非百姓父母也,何以向百姓索要恩田税这般冠以恩字,数以十计之恩税耶?”秦王不解地随口说了一句。

晋王笑着反问:“那我等为何所收税赋以万贯十万贯计耶?莫非汝家臣皆贪官污吏?”

听到晋王如此玩笑的话语,秦王摇摇头说道:“我秦王府食邑确实月入四千贯,其中无人贪墨。阿兄所述之税赋我至今闻所未闻,如此这般对百姓敲骨吸髓,百姓岂能活?”

晋王保持着傻乎乎的模样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而此时的秦王却在心中质疑,食邑两千户者,月入四千贯税赋。所收税赋数十种,如此这般将朝廷规制视如无物真大胆也。如此这般,百姓会有多贫苦?他们怎么如此这般盘剥百姓?

在秦王与晋王返回南城的途中,黄公子在府中得到了自己的父亲要筹集米粮鲜肉赈济饥民的消息。不过右相只是说了一句要助秦王赈济饥民,命黄公子麾下长林党这群浮浪子协助右相府库运粮及鲜肉,以工抵其罪。右相的话寻常人也看不出什么,右相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或许是因为右相高看了自己长子的能力和水平,又或是这是命中注定的一个疏忽,总之,右相与他的长子将一步步地走向无可挽回的道路。

听完父亲的命令之后,五石散效力稍减,神志略恢复的黄公子试图从榻上坐起,这个时候小家老赶紧懂事地上前搀扶起他。

起身后,他看着前来报告仆役笑着说道:“是啊,爷爷也是见不得贫苦之人呐。”说着看向自己的小家老说道:“告诉长林党:我爷爷令尔等以工抵罪,速速去府库将米粮运至南城,牛羊于南城宰杀烹饪,供饥民食之。”

说罢,他走上前微微俯身看着此时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家老说道:“我爷爷见不得贫苦黔首啊……”

小家老微微一笑,轻轻施礼后回答:“奴婢明白。”

随后小家老就唤来了那个之前来告状的浮浪子,浮浪子卑微地跪在卧房的门口,头看着地面不敢看此时一袭白衣,敞心露怀,头发披散的黄公子。

黄公子看着领头的浮浪子微笑着问道:“南城阎君,冯三儿……哈哈哈哈哈”黄公子说着笑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

额窄庭宽发如针,

眉低压目陷奸门。

棋耳卑祖居人下,

口大无收怎收运?

黄公子越发地想笑,这倒不是嘲笑他丑陋,而是觉得眼前这个浮浪子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工具,此时冯三儿有些慌了神,他搞不清楚黄公子为何而发笑。

笑罢之后黄公子站起来走到卧室的回廊,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冯三儿说道:“我爷爷亦是觉得南城饿殍甚是可怜,每每目睹可怜之人,我等风雅之士心中痛楚万分。既然如此,那从明日开始,你等就莫要去南城倒卖那米粮,冒领那粥食了。”

“可是……公子……”冯三儿一时间搞不清楚黄公子的意思,他此时还担心收手之后还怎么给黄公子上供。

看出了冯三儿心思的黄公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小家老说道:“诸事你莫要担心,本公子不是那敲骨吸髓之人。”

说着公子转身牵着小家老的手走出了卧房,光着脚踩在地面雪白的鹅卵石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到了冯三儿面前,他拉着小家老的手,俯下身握住冯三儿的手腕将他的手抬起来和小家老的手放在一起。小家老立刻露出了害羞的表情,虽然小家老相貌平平,但她娇羞的模样着实令人心动。然后对他继续说道:“本公子所托付之事你要尽心竭力,此事若是办好了,汝自是能鱼跃龙门大富大贵,若不成……”黄公子保持着微笑顿了顿,立刻冯三儿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可下一句却让他如释重负,黄公子说道:“汝便依旧是这难登大雅之堂的长林党一头目尔。”

听到黄公子的话,冯三儿兴奋地连连磕头谢恩。而黄公子则说道:“罢了罢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说罢黄公子便回到了卧房中,关上了房门。在门关上之后,小家老立刻变了一张脸,她从方才娇羞的模样立刻变成了急不可耐,她主动搂住了冯三儿的脖颈,一边舔舐着冯三儿的耳朵,一边娇嗔地对他说道:“小女子能侍奉冯公子乃三生有幸。”

这一刻,冯三儿已经全身酥软如抽走了骨头一般,他全身颤抖着,呼吸急促几乎要兴奋地背过气去,而就在这一刻,小家老催促道:“冯公子还要等待到何时?莫非冯公子要待我家主人交代之事办妥再与我共度春宵?”

冯三儿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欲望彻底击溃了,听到小家老的话,冯三儿立刻粗鲁地将小家老抱了起来,小家老故意发出娇嗔,然后嗲嗲地催促道:“我甚是喜欢冯公子这般急切的模样。”

“嘿嘿嘿……”冯三儿一脸猥琐地看着怀中的小家老。随后就直接奔向他记忆中的小家老的闺房的位置。

翻云覆雨过后,冯三儿离开了公子的府邸开始去办交代给他的事情。

临近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黄氏与世家阀族们所筹集的米粮鲜肉开始分发给那些饥民了。至于南城原本的那些住户,世家大族们的人也没有吝啬,一视同仁地将吃食分给了他们。而且无论是饥民还是住户,按照黄公子的要求,这些世家大族的僮仆们都要求这些人在他们眼前,当面将分发的一碗黍米饭和一块熟肉都吃掉,只有吃掉了才会给他们额外的米粮和肉干。并且对大家表示:这是为了防范浮浪子、恶少年的盘剥抢夺。

就在一切都看上去稳步进行的时候,阿什利握着腰间的横刀来到了左相府。此时的她怒气冲冲,让见到阿什利的相府卫士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槊准指向阿什利并呵斥道:“来此何事,速速讲清!”

阿什利本来不想理会这两个全身披甲的卫士,她试图直接冲进府门。卫士们见状赶紧迎战,其中阿什利左手边的卫士反应比较快,他快速将步槊刺向阿什利的腿部想要控制住她,因为他们知道阿什利拜访过左相府,是左相知晓的人,所以不想给予其致命一击。然而她灵活地闪开了左手边卫士突刺过来的利刃,顺势她抓住槊柄。正常来说,抓住槊柄的人会和被抓住槊柄的人相互较量一番力气,但阿什利没这么做,她利用卫士下意识收回步槊的那一瞬间的力道,顺势近了卫士的身。反手拔出横刀,迅速且准确地从身甲与护喉的缝隙间将刀刃插进去,将之架在了卫士的脖颈上。然后一闪身将这名卫士当做了盾牌,挡在了另一个也试图制服她的卫士面前。阿什利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别过来,我不想伤及任何人,我只要与左相讨一个说法,今日谁拦我,我便令谁身首异处。”

说着,阿什利一脚将那位被她控制住的卫士踢向另外一个卫士,随后趁着二人栽倒的时机飞一般地冲进了左相府。

门口的卫士们高喊着有贼人,一时间府内卫士们集体震惊不知所措。等左相府内的卫士们反应过来,阿什利已经冲到了左相的面前,此时的左相正站在房中拿着书简阅读着古籍。当他们手持横刀与步槊找到阿什利的时候,两人已经和左相开始了对话。

看着冲进来准备捉拿阿什利的卫士们,左相微微一笑说道:“退下吧。”

“是”卫士们黑着脸都退了出去,他们觉得自己被阿什利羞辱了。

阿什利愤怒地,带着几分失望地开门见山质问左相:“我等黑羽卫暗桩所报之事为何左相听闻后无动于衷?至此刻两个时辰已过,为何左相不命我等出动以拦截黄氏所开仓赈济之米粮、牛羊?若百姓食了这些下了毒的吃食,数万贫苦百姓与饥民还能生还几人?”

左相继续看着书简冷漠地说道:“我为何命尔等黑羽卫将之拦截?尔等莫非不是内廷总管之部属?”

听到左相的话,阿什利心中的愤怒被激化了,她完全不顾礼法、身份质问左相:“左相为何如此狡辩,汝平日差遣我等之时怎不言我等乃内廷总管之部属?”

左相瞥了一眼阿什利没说话,阿什利继续质问左相:“南城饥民三万有余,贫苦百姓亦有数万,为何左相对黄氏之阴险毒辣之行无动于衷。”

左相听罢,放下手中的书简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何不可?有何不可?若能以数万黔首归于尘土换潜龙腾空鲲鹏振翅,乃天下之幸事也。自古以来名垂青史之王侯将相,有几人不踏百万尸骨耶?”

听到这里,阿什利的三观被彻底击碎了,曾经她还觉得中原之地虽然不完美,但却是一个光明的世界。她一直觉得新政是开明的,因为主导新政的这些世家大族和圣人都是把百姓当人看的。均田地,低赋税,教百姓识字习礼法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一直认为这个朝廷在新政的改革之下会让这个国家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所以新政是百姓拥护的,这个朝廷的新政领导者是受百姓爱戴的,这些改革者都是热爱子民的好权贵。

可听到左相的话,阿什利惊愕地发现:原来这些主持新政的人和那些反对新政的人一样,都不把那些百姓当人看。对于数万百姓,他们说弃之不顾就弃之不顾。为的只是他们口中所谓的一条龙。

阿什利继续质问:“为一真龙而弃数万子民不顾,不知左相眼中,无民存之,天子有何用?”

左相微微一笑,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汝位卑职轻,又岂能知晓我等为天下所谋之大略?”

听到这里,阿什利反问:“那还请左相与我这般卑微之人述说一二,细心开导我等愚钝之人!”

左相开始解释道他的目的:“南城之民皆贱也,其中好逸恶劳而致穷苦者甚众,此等下贱之人乃是为害我上京两县太平最大祸患,先前之民变便是例证。况且数万之人栖身于破败之地,每日皆有众多倒毙于路旁,虽偶有人为其收埋尸骸,但谁能保无有遗漏?若真有尸骸无人理会,任其腐烂生蝇蛆,任其臭气熏天无人理睬,定是会不久之后引得疫病横行。不良人及镇戍看守于南城诸坊之外已是令其劳累不堪。若再不思量办法,任其南城饥民自生自灭,或是世家阀族于南城恣意抓其逃籍者,怕是到时疫病会变本加厉横行。若黄氏公子此次能得逞,可一夜之间南城家家皆净,户户皆空。到时我等便可一举清空南城,再无隐忧,也可慢慢再图修缮南城。”

说着,左相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不等阿什利开口继续说道:“再者,若能让秦王目睹黄氏之阴狠毒辣,残暴不仁,定会让其心生为天下百姓某个太平世道之念。如此这般,新政后继有人也。毕竟秦王天性善良、正直。其谦逊节俭,善待他人之性情乃是仁君之气象,只是殿下现在尚单纯率真,但若多加引导,定会成一知人善任,心怀天下之圣明天子,到时新政可成,百姓昭明,协和万邦也近在眼前。”

顿了顿,左相继续补充道:“黄氏公子如此这般跋扈恣意投毒于赈济米粮肉食之中,也定会为其父右相招致恶名,乃至罪名,如此一石三鸟岂不美哉?”

听完左相的话,阿什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此时只想到了一句话,并且以此质问道:“今日割一臂而去指痛,他日汝何以握箸以食之?”

左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而阿什利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无力地转过身,无声地离开了。当她走出左相府的时候,她将腰间的用于证明身份与通行的信物与号牌扯了下来,一甩手将其丢在了地。在门口卫士们不解的目光中,阿什利飞一般地跑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