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吧。”
我拍着翅膀,带头降落在教堂西边的空地上,随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我后面的杰夫老哥。
“这一路不是挺顺利的嘛。”
“……也是。”
他落在我身后,像个鸽子那样抖了抖自己的翅膀,骨碌着脑袋,观察着周围的状况——看样子,他还是不敢解除自己的警惕。
作为说服他的条件,我必须带着他绕开人多的地方,一路飞过来才行。虽然费劲,不过,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撞见那个白色怪物,我们俩肯定会被送回那座石桥上。
……而且,是在【刷新】之后。
【城里可没有你想的那样安全,小兄弟。】
脑海里又闪过杰夫曾经说过的话。
也是,留个心眼,总比再死一次要好。
于是,我也跟着杰夫,走到教堂墙壁旁街灯照不到的阴影处,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状况。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除了我们这两只鸽子兄弟以外。
和之前跟葛罗丽相处时所不同,现在的天空布满了云层,就连空中的皎月也被云所遮盖,昏暗得让人只能沿着街灯照出的路径行进。而教堂侧面的墙壁,与连接至地面的倾斜石柱形成了一片如同雨伞一般的暗影。
事实上,在离开了街灯的照射范围后,我就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了——要是杰夫这个时候直接放我鸽子悄悄开溜的话,我也绝对找不到他。
来都来了,一旦他撒丫子开溜,之前特意绕了那么一大圈子的努力就全都成了泡影。
……该死的。我又不是保姆啊。
于是——
“杰夫,你还在吗?”
我试着呼唤他的名字。
“……干嘛。”
“你、你还害怕吗?”
“……老子怕你个大头鬼。”
嗯,很有精神。暂时可以放心了。
周围也没什么异常状况——也根本看不到那个纯白恶魔的踪影。
“——那咱们进去吧。”
“……行啊。”
瞬间,我们两只鸽子从教堂高墙的阴影下杀了出来,沿着被街灯照亮的小径,晃晃悠悠地走入如同被迷雾包裹般难以看清的蒙德教堂墓地。
装饰在小径两侧的地灯,发着照亮周围地面的光芒。
高大的石制墓碑,被形状各异的灌木丛所遮挡,围绕在了我们俩的身旁。一时间,我竟有了种置身于蒙德城外树林里的错觉。
由鹅卵石铺装的路面上,石头之间有着参差不齐的缝隙——足以塞下我的两条腿外加肚子的一小部分。
这对我来说,是个糟糕透顶的难题。
要是作为人类还好,现在的我,却只能依靠这两条鸽子的小短腿,走起来十分费劲——特别是还要保持脑袋和尾巴平衡,不要让自己滑倒。
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腿卡在缝隙里,就很难把它给拔出来了。
而且,在这么糟糕的能见度下,我也不能轻易起飞——如果没有看清楚前面的状况,一头撞在树上的话,我很有可能会直接在石桥上刷新重生。
那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
而就在我还在路面上挣扎着的时候——
“走这儿啦,提姆小兄弟。”
我闻声转过头去,只见杰夫那家伙居然走在鹅卵石路两侧、光滑的石头牙子上,像个没事人一样盯着我。
“……啊。”
我这才意识到,只要跟着他走,鹅卵石路带来的麻烦,也就会全都迎刃而解。
“你怎么不早说。”
于是,我拍着翅膀跳到了他的后面,盯着前面他那一扭一扭的尾巴,跟着他接着前进。
“你又没问过老子。”
——靠。
没法反驳。
不过……说起来,杰夫并没有说过距离上次他来这里已经过去了多久。
“杰夫。”
“唔?”
“你还记得怎么走吗?”我问道。
“……那是当然。”
我不知道他这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真的吗?”
“除非再死一次,不然,休想让老子忘记。”
“……”
我只能无言地跟在他后面。
他说的这句话……应该是认真的吧。
除了昏暗以外,这片墓地,被一片静谧所笼罩——虽不压抑,但也让人无法提起兴致。
蒙德城依旧实行土葬,为此,这座城市里去世的人,都会被带到这里下葬,以祈求风神保佑逝者的灵魂能在自由的风儿中得到安宁。
也因此,平时,这里不会有什么人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
“——夕阳西下,余晖将尽……”
我却听到了从前面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平缓而低沉,与这片空间融为了一体。
“杰夫,杰夫——!”
“……干嘛啊。”
前面的灰白鸽子没好气地扭过头来。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啊?”
他反倒是一副疑惑的样子,“老子刚才没说话啊?本来还想问你来着的。”
“咦?我也没说话啊?”
真是奇怪。
要是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的话……
——那这个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
呜哇。
浑身的毛都快要立起来了。
就连双腿都有点打颤。
……该、该不会是……
“……杰夫,该不会是……鬼——”
“——去你的,咱们俩早就是死人了,还怕什么鬼不鬼的。”
他的胆子倒是蛮大的。
可恶,若只是野兽或者怪物这些能摸着到实体的东西,对我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但是,我对那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则是完全没辙。
“……”
“离老子那么近干嘛?尾巴都摆不开了。”
“别、别介意……”
“……都是已经当爹的大老爷们儿了,还怕个毛啊。”
该死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杰夫这混账还数落我。
早知道,就不该带他过来的——要不是为了他,我现在早就在桥墩子旁边睡大觉了。
“——夜幕降临,寒风凛冽……”
那低语声再次从灌木丛后方袅袅传来。
一时间,一阵阴风刮在我的身上,害得我的双腿不由地定在了原处。
“妈呀——!”
“你他娘的一惊一乍什么啊。”
“有鬼!有鬼啊!”
我急忙用翅膀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堵看上去有些庞大的灌木丛。
我明明都听到了。
可杰夫这个混蛋,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能有什么鬼啊。”
说着,他便拍了拍翅膀,原地起飞。
“——杰、杰夫!”
看到他突然爬升到灌木丛的上方,我急忙冲着他呼喊起来,“别、别去!”
“有啥可怕的啊。”
他在空中呼扇着翅膀,让自己在空中上下扑腾,可以在维持高度的同时看清对面的状况。
没过一秒,他就落了下来——停在这条鹅卵石路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并回头冲我说——
“那边有人在。”
“有人?”
——该不会是幽灵什么的吧……
我战战兢兢地飞过去,跟着杰夫一起穿过茂盛的灌木丛,来到后方。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墨绿色礼装的男人。几片树叶寥寥地贴在他的头发上,看样子,他并不是什么幽灵,而是一名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的人类。
他手中的竖琴琴弦被他的手指轻轻地拨动,诉说着一丝悲凉——
“……不要害怕长夜,我将伴你左右,直至黎明到来——”
男人面对着他身前的一块雕刻成十字架型的深色墓碑,低声轻吟着如诗般的句子。
我屏住了呼吸——就连身旁的杰夫,也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一束月光透过一旁的树叶,打在了男人和这块墓碑上。
那墓碑上刻着的字,瞬时变得清晰可辨。
【爱女长眠于此】
……这是……某个人的女儿的坟墓吗?
而在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时候,男人的低吟声又在我的耳旁回响——
“我的孩子安心地睡吧……闭上你那疲惫的双眼……”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这片深邃的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我会化作风吹散乌云……让明月照亮你的笑颜……”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那话语中所挟带的感情,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
不过——我却能够听明白。
那是悲伤;
那是自责……还有,悔恨。
这大概——不,应该是这名男人女儿的坟墓吧。
我不知道他跟自己的女儿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往事。不过,同样身为一名父亲,此时的我,似乎能理解他。
——他是想要陪伴在女儿身旁,做些什么补偿的吧。
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已经死了的我,也没法以人类的身躯,为自己的儿子再做些什么。
所以,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不过……说来奇怪。
我既然已经死了,那我的尸体……会被埋葬在哪里呢?
会有谁把我埋葬呢?
我记得我是死在……
“……唔?”
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我……是死在哪里来着?
不,不光如此。
我是……怎么死的?
我是……为了什么……死的?
我……
——该死的。
——该死的【刷新】。
我什么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