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顾晓岚的尖叫爆发的前一秒，谢语及时让手机远离了自己的耳朵。
“你要和组长去约会！！！为什么！什么时候！谁主动的！去哪里！要一起过夜吗！你——”
眼看着顾晓岚越说越过分，谢语赶紧截断了她的声音：“冷静点，我们只说是要在商业街会和，说不定……对了，说不定只是要我帮忙给女性长辈挑挑东西之类的？”
“这就已经是约会了啊！”顾晓岚再次在手机的另一端尖叫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翻箱倒柜的撞击声，“哎呦！”她似乎又因为太过着急而撞上了柜子，连连呼痛。
“……晓岚？”
谢语觉得那个声音听着都痛，担心地叫了她两声。
“没事没事没事！我没事！我很好！现在的重点是你！”连珠炮似的声音表示，顾晓岚现在似乎比马上要去约会的谢语本人还要紧张，“告诉我！你现在穿的什么衣服！”
谢语低头看了看自己：“普通的衬衫和裙子——”
“换掉！现在立刻出门……不对来不及了！你把摄像头打开让我看看你的衣柜！小语的第一次约会，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你用平常那副样子出门！”
“我觉得我平常的打扮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谢语嘟囔着，还是打开了摄像头。她没想到这就一发不可收了。
在顾晓岚的指挥下，她几乎试穿过了衣柜里的每一套衣服，一直到原本整洁的公寓乱成了一团，各种衣裙首饰散落一地，能挂衣服的地方全都被布料堆满，顾晓岚才终于满意地放过了她。
谢语从没觉得穿衣服居然是这么耗费体力的活计，哪怕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还算不错，折腾了这么半天也有些累了。但她在镜子看到最后顾晓岚勉为其难敲定的搭配后，觉得倒也不算白忙活。
“谢谢晓岚，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衣服还有这么多搭配方法。”
她对着手机另一端的姑娘真诚地道谢。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打扮都仅满足于“得体”的水平，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当面临着和暗恋的人约会的场景，她才忽然觉得不管怎么打扮都不够。
所以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发出了消息找顾晓岚求助。
虽然喻文尧对她的态度变化很突兀，让她还有些忐忑，但说出“你愿意和我约会吗”时，喻文尧的表情实在是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就……试一试吧。
“那么我就先走啦。”重新下定决心，不管组长带她去做什么，都要以正式约会的态度对待后，谢语对手机另一端的顾晓岚道别，准备出发。
但她没想到的，听了这句话的顾晓岚不仅没有给她打气，反而面露惊恐地拼命摇起头来。
“你在想什么啊！”顾晓岚指挥了谢语那么半天，嗓门倒是一点都没减弱，“妆还没好好化完，你竟然就想出门约会？！”
刚迈出一步的谢语差点摔倒在地。
又过了半个小时，虽然顾晓岚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看着时间临近两人约定的十点，谢语越来越紧张，这边刚听顾晓岚的吩咐拿起化妆刷，另一边就又想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最后干脆把刷子一扔，之类略过了顾晓岚所说的“精修”，在对方的哀嚎声中挂断电话，就冲出了门，上了出租车直奔商业街。
景尚街是C城的知名商区，建设之初，就提出要以自然与时尚的融合为主题，打造走在时代前沿的街区。绿化面积很大，宛如公园，各色灌木与蔓藤交错生长在各处，一年四季都有花朵开放。
沿路的建筑，甚至商店的招牌都充满了高雅的设计感，彼此还被绿植分割，不会显得拥挤，很容易就能让来这里逛街的人心神放松。
谢语慢步走过一片摇曳的三色堇，来到街区中央的小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个由无数细长金属条扭曲成的螺旋形现代雕塑，雕塑前就是约好的见面地点了。
谢语的公司为了补偿之前的加班所以今天放假，但现在其实还是工作日，所以周围人不算多。她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组长的身影，于是先走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将提包放到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组长人还没到，但她的肩膀还是有些紧绷，一直挺着腰背，不敢放松。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发展。
叮——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清脆的，仿佛是直接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谢语甚至没能扭头去寻找声源，眼前的景色就被一片银白笼罩，她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闭上了眼睛，随即一阵失重感汹涌而来，好像身下的长椅和地面都瞬间被抽走，她的身体被愈发强劲的引力拉扯着飞速下坠！
她惊恐地想要尖叫，声音却被扼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只能紧闭着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天旋地转。
“啊！”
等到失重感终于结束，她才终于能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心脏，她能感觉到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但更让她震惊的，还是眼前骤然变幻的景色。
绿植跟商店都消失不见，周围只剩下一种纯净刺眼的白。她像是进入了一间只由白色组成的密室，光源正是墙壁本身。身下的长椅自然也没了影子，她正靠着一面墙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进她轻薄的毛衣开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是哪里……”
谢语听到自己难以置信地吐出飘忽的问句，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上反弹回荡，让这里显得愈发空寂。
周围只有冷硬的白墙。头顶上方说是穹顶，其实更像是由无数闪烁的光带扭曲交缠而成的，冰冷细密的网。那些光带明明灭灭的节奏，看上去就像是在呼吸。
谢语毫不留情地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尖锐疼痛感表明这里并非梦境。但明明前一秒她还在广场上等着和暗恋对象开始今天的约会，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一想到约会，她的神经又猛地紧绷起来。
组长已经到了吗？找不到自己的话他会怎么想？会觉得自己爽约了吗？不行……
得快点回去。
心里自然地产生了这个想法，谢语开始仔细地观察四周。然后发现这里其实并非密室，四面都有通向其他空间的门，但就算走进了下一个房间，周围也一样还是一成不变的白。
简直就像迷宫。
谢语焦急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改变，只有焦躁感愈发在心里升腾。
这里到底——
“呀！”
在她烦闷地闯进又一个房间之后，发现视野尽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她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但马上又像是见到希望一样飞快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还有人在等我，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飞奔过去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生出了想要后退的想法。
恐怖谷。
她想起了这个名词。
当类人之物和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某个程度之后，人类会在这一瞬间对他们变得极为反感和恐惧。
越是相似，那种似是而非的差距便越是突兀。眼前之物并非人类的想法就越是明晰，就越是让人想要远离。
就像是……她面前这个所谓的人影一样。
那是一个有着年轻男性外貌的存在，比她高出一个头，有着灰色的短发，和透明的瞳孔，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袍，和这个空间一样，就像是还没来得及上色的半成品白模。
“你好。”
他在高度毫无变化的情况下将脸调转了九十度看向谢语，嘴巴开开合合，说话的语调毫无波澜，就像是在播放人工合成的声音。
他说：“此处，禁止离开。”
！
谢语正对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同时听到的这句话简直像在宣判自己的死刑。她猛抽一口气，转头就向另一个房间里跑。
“你好。”
伴随着尖锐电流声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耳边。，同时响起的，还有不断追着自己的脚步声。
“此处……”
可怕。
“禁止……”
好可怕。
“离开。”
就在谢语想要奔向的前方，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和刚才的类人之物相似的影子。同样的灰发白袍，同样了无生气的眼睛，说着同样的话语用同样的动作向她逼近。
“不要！”
谢语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再次逃开。
得离开这里——不管是谁，此刻都只会有这样一个想法。
“哈……哈……啊哈……”
她气喘吁吁地向前奔跑。
晃动的视野周围，只有一片刺眼的纯白。
……
砰！
人体落地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精心挑选的高跟鞋都被甩飞了出去，毛衣开衫跟长裙都在奔跑中凌乱不堪，谢语狠狠地摔倒在地，光看现在狼狈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她原本是出来约会的呢？
但谢语现在已经没有余裕去管自己的外表了，她没有受伤，却维持着摔倒时的姿势，好半天，有些失焦的双眼才终于从震惊和混乱中回神。
刚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什么？
在刚才的紧张状态下，她竟然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以旁观者的视角，又看了一遍自己在这片纯白迷宫中奔跑的画面，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然后……
“嘶——”
一阵刺痛在脑内炸开，谢语急忙抬手用力按住脑袋。她不管怎么都想不起梦境的后续，好像画面忽然中断，只剩下一片漆黑。
这说不定只是因为紧张而单纯地走神——她像这样安慰自己。但梦境中的画面还是如一个噩兆般悬在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觉得再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梦境中的漆黑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她干脆就地坐了下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试图找出比乱跑更可靠有效的办法。
仔细想想，那几个像是机器人一样的生物虽然很可怕，但其实并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就像现在，谢语能看到他们正在不远处游荡。似乎是在她摔倒停下之后，他们就没再追过来了。
“我不动就没事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条件？”
她这时也没有丢掉工作中的严谨，没有贸然下结论。考虑到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刚才乱跑了那么久她也早已迷失了原本的方向，想要离开这里，突破口应该只能在这几个人身上了。
叮——
谢语的瞳孔猛地放大，这正是她被吸入这个诡异空间之前听到那个声音！只是这次并非在脑内响起，而是从旁边传来的。
扭头一看，她发现声源竟然是自己的手机，想必是刚才摔倒时从口袋里滑出来的吧，屏幕上漂浮着一个白色的抽象迷宫模样的图标，还有一行欢快跳动着的小字。
“欢迎使用催眠程式。”
谢语念了出来。莫名地，一股电流般的刺激流遍全身。她觉得自己手里拿的好像不再是，至少不只是自己的手机，而是某种危险的东西。
她不记得自己安装过这种软件——难道是之前那天晚上跳出来的弹窗？
但现在也没法确认了，她敲打了好几次屏幕，发现这个软件根本无法退出，手机的其他功能也像被锁死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但她倒是误打误撞进了这个所谓催眠程式的内部。
里面的画面很简介，只有从上到下的一串命令词条依次排列，而且大半都是灰色的无法点击。还有的似乎需要触发条件，点了也没有反应，谢语尝试了半天，发现自己点击后会出现确认弹窗，似乎可以使用的，就只有最上面的：
“催眠命令……”
她咽了下口水。
这太荒唐了，她心里想着，这不可能是真的对人催眠，说不定只是个病毒游戏，被自己误打误撞下载进来了而已。
但是——她的心里同样还有个声音在大力反驳，难道她现在所经历的事情还不够荒唐？想想刚才的提示音，说不定这一切就是这个奇怪的软件搞的鬼。
那说不定使用这个，自己就能逃出去呢？
谢语将视线转移到不远处的那几个人影身上，那些怎么看都不是真正的人类，就算试一试……应该也没问题吧。
手机屏幕被锁定看不见时间，但手里握着手机，就好像和现实世界又恢复了一点联系。她又开始思索起不知道组长是不是到了集合地点，或是找不到人已经走了。
“必须快点回去。”
她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目标，眸光变得坚定起来。握紧手机，她朝着那边的人影走了过去。
“你好？”
她随意地招呼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在他回过头的瞬间，飞快地按下了催眠命令的按键。
该如何形容这种变化呢？就像是原本龇牙咧嘴的危险猎犬忽然闭上了嘴巴。虽然危险性本身没有改变，但你就是知道它已经不会咬你了——就是这样微妙的改变。
“现在能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吗？”谢语试探着问道。
“里空间。”对面的人形低声回答。
“里空间是哪里？”
但对方只是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好吧，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什么人？”谢语看着眼前三个身高长相别无二致的家伙，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最后还是勉强用了“人”来形容他们。
这次是左边的那位做出了回答：“埃尔法。”
“埃尔法又是什么？”谢语的眉毛越皱越紧，她虽然得到了两个名词，但没有具体的解释，除了徒增谜团之外根本没有意义！
但左边那个自称埃尔法的家伙也同样垂下了头，不说话了。
“不是吧？”谢语又低头捣鼓了一顿手机，但不管她做出什么操作，这两个埃尔法都像是彻底关机了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该不会每个人只能问一个问题吧。”
她烦躁地抓乱了精心编好的头发，条件太少，就算想推理都无处下手。而且如果真是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的话，接下来的问题她根本已经没了选择。
叹了口气，谢语走向最后一个埃尔法，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那句话：
“我该怎么才能出去？”
埃尔法沉默了半天，久大谢语都要以为程序失效了，他才僵硬地抬起手。但手臂上升的过程中还不断地颤抖，就像是他自己正拼命抗拒着这个命令。但最后他的手臂还是抬了起来，指出了一个方向。
谢语握紧手机，二话不说地奔了过去。这一次随着她的奔跑，周围的墙壁竟然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她甚至隐约在其中看到了广场上三色堇的影子！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面前的真实景色也越来越清晰，她激动地向前伸出手，距离外面只差最后一步！
轰——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谢语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她最后询问出口方向的那个埃尔法竟然从内部炸成了碎片！
曾经是人体的东西变成了无数残片四散开来，参差的裂口下不是红色的血肉，而是不断变换着的，和里空间的穹顶相似的虚无光彩。而从那无数的虚空碎片中，竟然又伸展出细长的光丝，飞快地朝谢语扑来，想要将她抓捕回去！
“啊！”
谢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背后的冷汗已经将睡衣彻底浸湿，床单和被褥也因为她不安的挣扎而有些凌乱，她……
“咦？”
谢语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她正穿着睡衣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朦胧的阳光透过旁边的窗帘射进了被衣物堆满的房间，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悠闲的舞动，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真实的噩梦。
谢语有些恍惚。
在视野的一角，她看到手机被随意地扔在床边，想到那个诡异的程序，正想伸手要去拿，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又有什么要来了吗！谢语被吓得直接跳到了地上。
但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自己反应过度，因为紧接着响起的音乐正是自己设定的起床闹铃。
清晨六点整，闹钟响。
日复一日，平凡无奇的日常的开始。
但谢语却呆立在一旁，任由闹钟自顾自地响着，迟迟没有去关。
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还有着组长发来的一条短信：
【今天玩得很开心，早点休息，明天见，等你的答案。】
玩得很开心？明天见？我的答案？
谢语一片混乱，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更需要答案。
到底，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