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終有一天被對你的愛意灼燒成灰,哪怕我不再是我,我也會用永遠愛你。

(1)

叮鈴鈴!叮鈴鈴鈴鈴!

急促的鬧鈴聲催促着主人行動,催促着她開始嶄新的一天。

但謝語站在一旁,盯着兀自震動的手機,聽慣了的聲音卻像是某種極端的恐怖,令她動彈不得。

輕薄的睡衣被冷汗浸透,黏膩膩地貼在身上,被褥中殘存的溫暖逐漸散去,來自地板的寒意從赤裸的雙腳開始向上蔓延。清晨的陽光也模糊而遙遠,像是個虛偽的布景,無法為昏暗的房間增添哪怕一絲一毫的溫度。

謝語腦內一片混亂,真實跟虛幻混作一團。

剛才那片白色的迷宮是夢境嗎?但當時感受的恐懼,和歷歷在目的場景細節又過於真實。

但如果那是真實,手機上的短信又是什麼意思?她明明是在商業街的長椅上失去了意識,為什麼醒來後會睡在自己的床上?

各種想法宛如產成一團的細線,找不到方向的思考讓她頭痛欲裂。

抬起雙手捂住了臉,她深呼吸了兩次,將翻湧的思緒全部壓下。

不管怎麼樣,呆站在這裡什麼都解決不了。她吞了下口水,有些顫抖地撿起手機,關上了鬧鐘。

有些刻意地忽視了組長的那條短信,謝語先急切地退回桌面,在各種圖標中尋找着那個白色的迷宮形狀。

沒有。

她翻遍了每個邊邊角角,甚至在地鐵上一個個瀏覽過了手機里的文件信息,沒找到任何異常,那個詭異的軟件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所以……在那個世界的經歷是夢嗎?

謝語疲憊地放下手機,揉了揉從醒來開始就一直隱隱作痛的頭。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還能回憶起那片光帶織就的穹頂。反倒是對昨天本該有的,跟組長約會的記憶沒有半點頭緒。

想到那條短信,她的慌亂就又增添了幾分。

組長說等她的回復……又是,什麼回復呢?

她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來讓她理清這一切,但地鐵報站的聲音無情地告訴她,公司到了。她被人流裹挾着走出地鐵站,面對着熟悉的寫字樓,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居然要鼓起勇氣才能走進去。

“小語!”

剛一進公司,顧曉嵐就中氣十足地撲了上來,洋洋得意的樣子,簡直就像昨天是她去跟暗戀的人約會了。

“怎麼樣!怎麼樣!昨天開心嗎!你們做了什麼?逛街了?看電影了?他送你回家了嗎?你們——”

她一上來就開始嘰嘰喳喳,不過被這姑娘一撲,謝語倒是有點找回了往日的感覺,肩膀也略微放鬆了些,苦笑着對她搖頭:“這個……說來話長。”

但很明顯顧曉嵐沒能準確理解她的意思:“一天!你們就約會了一天!你們都幹了什麼啊這還能說來話長?!”

“不是……我……”

謝語覺得這種事還真的沒法解釋。說她根本能約上會,而是掉進了一個里空間玩起了密室逃脫?就算是顧曉嵐也不可能相信這種解釋吧。

但要不說實話,她也真的沒有約會的記憶,這種事情總不能隨口亂掰。

“到底發生什麼了啊?”顧曉嵐的表情也變得緊張起來,“難道組長他對你——”

“沒有!”眼看着顧曉嵐的想法似乎要滑到某個危險的地帶,謝語趕緊出言阻止,“雖然我不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但是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啊,那就好。”顧曉嵐懵懂地點了點頭,這時她大概是終於察覺到了謝語的狀態不對勁,“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感冒了嗎?”

“大概只是沒休息好吧。”

又敷衍了幾句,顧曉嵐總算放開了她,但還是有些擔心,叫她不行就請假回家休息,她可以幫忙做謝語的工作。

謝語:“哈哈,我的工作可不敢讓你做。好啦快回去吧,我還沒打卡呢。”

看着顧曉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謝語這才鬆了口氣,確認了下時間,打卡上班。因為剛剛加過班,現在工作不多,忙裡偷閒一會也……

“嗯哼。”

一聲乾咳突然從身側傳來。

謝語扭過頭,驚訝地發現喻文堯竟然就站在不遠處,笑着看她,嗓音溫和:“早上好。”

“早,早上好,喻組長。”謝語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在她的視角看,其實是自己放了組長鴿子,所以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才好。

喻文堯聽了她的話,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但馬上又像是理解了什麼,無奈地笑了笑:“你還不想讓公司里的人知道嗎?”

“不想讓公司里的人知道……什麼?”

“你是真的沒注意,還是在開我的玩笑?”喻文堯忽然朝她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訴說什麼秘密,“昨天不是說了,可以叫我‘文堯’嗎?”

謝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喻文堯似乎很享受她的視線,笑意更深:“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知道,就不告訴他們。只是……你是不是忘了要對我說點什麼?”

謝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僵硬地愣在原地。

好在這時候,忽然有人找喻文堯有事,他只好遺憾地跟謝語道歉,跟着對方一起走了。

看來就算是對她的態度突然柔和起來,工作狂依舊是工作狂。這個認知讓謝語稍微有些安心,終於能回到座位上好好工作了。

——她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但事實上,整個一上午她都沒能集中精神。因為喻文堯就像是刻意的一樣,好幾次從她身邊路過。每當他們視線相交,謝語都能注意到那雙讓人聯想到清冷夜空的眼睛,瞬間就染上了灼人的溫度。

自己曾被誰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嗎?謝語不由得有些恍惚。

大概是早上感覺到的寒冷還殘存在體內,讓人心有餘悸吧。她的心底居然開始模糊地產生了一種期待,說不定那樣的視線,能夠燒掉那份寒意。

當顧曉嵐過來叫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飯的時候,謝語才猛地回神,發現自己屏幕上的文檔還一字未動。

就連顧曉嵐都相當震驚:“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該不會是你的告白被組長拒絕了吧。”

“我想,應該不是。”

“應該不是?這是什麼回答?”顧曉嵐還想繼續刨根問底,忽然有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不耐煩地將那隻手拍到一邊,“等會,現在正說正事呢。”

“雖然我們公司偶爾需要加班,但擠占吃飯和休息的中午時間工作,我們還是不太提倡的。”

顧曉嵐的臉色刷地白了。

她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扭頭,看向身後的男人:“組……組……組長……”

“你怎麼每次見到我都怎麼緊張?我看上去應該不像是會吃人的怪物吧。”喻文堯半開玩笑地說道。

而這給顧曉嵐帶來了更大的震撼:“組長……開玩笑了……”

她嘴裡一邊嘟囔着這句話,一邊像個遊魂一樣飄走了。

看着顧曉嵐的背影,喻文堯無辜地對謝語攤開雙手:“我似乎嚇到你的朋友了。”

“你知道她怕你吧,真的不是故意的嗎?”旁觀了整個過程的謝語忍不住笑出了聲。

“太好了。”喻文堯明顯答非所問,卻看上去很開心,“你終於笑了。”

謝語一愣。

喻文堯繼續說道:“你今天似乎不太開心,所以我想看你笑笑。”

他將手置於胸前,微微彎腰,行了個優雅的禮。像是在舞台的聚光燈下謝幕的演員:“我的小姐,你是否願意為剛才這場即興出演的滑稽劇,賞光陪我吃個晚飯,作為獎勵?”

“你是為了我……”

喻文堯沒說話,只是向她伸出了手,眼睛裡像是只有她一人。

……

還有很多問題和疑惑,但就算是謝語,也不太想破壞對方的用心和此刻的氣氛。

於是她笑了笑,站起身,將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寬大的手掌上,也學着他的語調回答:

“不勝榮幸,先生。”

*

當晚,喻文堯帶她去了一家很受歡迎的西餐廳。

刻意降低了亮度的吊燈營造出浪漫輕鬆的環境,桌上的燭火輕快地搖曳,優雅的鋼琴曲在空中流淌,精緻的食物一道一道地被端上。

據說這樣的氣氛能讓人更加專註於聊天和食物,但謝語卻覺得,自己不光沒有聽進去喻文堯的話語,對這些昂貴的菜肴也完全食不知味。

她只見過在工作中嚴肅認真的組長。這兩天雖然也見到了他對待自己的不同的態度,卻始終沒有什麼實感。直到現在,她第一次在與工作無關的場景下和他單獨相處。

他紳士,溫柔,幽默,不管什麼話題都能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都透露着自信與從容。

剛才看到謝語選叉子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立刻就講起了自己小時候因為拿錯餐具鬧出的笑話。

謝語偷偷抬頭,瞥了一眼喻文堯。結果立刻就被一直看着她的對方發現。

“怎麼了?”他微笑着問。

他似乎和這種場景非常搭調。朦朧的暖光落在他身上,為他全身都罩上了一層光暈。他隨意地一低頭,都像是一副美麗的油畫。

沒有人不喜歡美的東西。但丟失的那一天的記憶,卻讓謝語在想將組長比作油畫的同時,更讓她覺得自己只是個畫的旁觀者。

刀叉和餐盤碰撞,發出細小的聲響。謝語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喻文堯:“喻組長,我們——”

喻文堯忽然抬手截斷了她的話:“現在不是在公司,我希望你能叫我文堯,不行嗎?”

對上這種誠懇的眼神,謝語總是很難說出拒絕的話的。

“文……堯。”

她小聲念了一遍,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但喻文堯卻很高興,示意她繼續說。不過被這麼一打岔,原本打算一鼓作氣和盤托出,告訴他自己沒有記憶的謝語又開始猶豫了。

最後,她只拐着彎問:“昨天,我們去吃飯的地方叫什麼來着?”

喻文堯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了她:“是叫‘瘋狂戀人’吧,不還是你說那家餐廳的名字很有趣,想去試試看的嗎?”

“……我嗎?”不管怎麼努力回憶,謝語還是只能感到茫然。

“嗯。那裡的魚做的還不錯,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去吧。”喻文堯頓了一下,也放下了餐具,注視着謝語,“下次,我們能以更以更符合那個名字的身份去嗎?”

謝語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獃獃地看着他。

“我是說,昨天我對你的表白,你今天能給我答覆了嗎?”燭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但他的視線比燭火更熱烈,“我不知道之前的自己為何如此愚蠢,競對身邊如你這樣的珍寶一無所知。但現在不同了。”

“在你的面前,我的心似乎就變成了炭,被火焰燃燒着,直到我變成灰燼,都不會停止。”

謝語光是看着他的眼睛,都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吸進去了一樣。她匆忙低下頭,抓緊了衣襟。

“我……”

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高大英俊的暗戀對象準備了燭光晚餐,用這樣浪漫深切的詞句向她告白,一切完美得就像愛情小說里的劇情,只差她一個點頭,就能走向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結局。

雖然她覺得自己早已不是滿腦子浪漫幻想的少女了,但這樣夢幻的場景實在是讓人沉醉。

至於那一天的記憶?說不定只是因為噩夢太過嚇人,所以害她忘記了呢?沒關係,沒關係的。那只是一天的約會而已。而之後,他們能用很多很多天的約會來彌補。

她紅着臉,慢慢地點了點頭。

她聽見喻文堯也驟然鬆了口氣的聲音,然後她的手就被猛地站起,探過身子的喻文堯緊緊握住。強勁的力道體現出了他的激動和決心。

“我發誓,”他鄭重地開口,“我會愛你。”

“哪怕我終有一天被對你的愛意灼燒成灰,哪怕我不再是我,我也會用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