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爱能给人勇气。
爱是最强的武器。
谢语早就不是满脑子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小姑娘，但现在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两句话有其正确性。
因为有人在外面等她，因为想要快点回到他的身边，所以就算是一次又一次被卷进里空间，她也能始终维持着坚强和理性，全力逃出。
每次逃离之后，她就会去找喻文尧寻求一个拥抱，这样之前的疲惫和恐惧就都能得到治愈。他最初的几次还会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但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了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见到她冲过来，也会主动张开双臂抱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觉得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人这么爱她，等到她找到机会跟他说出真相，他一定也能够理解的。
“文尧？”
她在办公室里醒来，立刻冲进喻文尧的办公室，紧紧抱他，确认他的存在。
“文尧！”
她在公寓的沙发上惊醒，正看到喻文尧正系着围裙，笨拙地在厨房里烤点心。那次的拥抱有甜果酱的味道。
“文尧……”
她在清晨疲惫地睁开眼睛，发现时间刚到六点，闹钟正催促着她去上班。自己竟然是久违的在早晨的床上醒来，文尧并不在身边。
长叹了口气，她准备去洗漱，却在踏入浴室的下个瞬间又回到了里空间。
“我……”
再恢复意识，已至深夜。
属于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都快忘了自己跟文尧在夜晚的街道上解开心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她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次文尧的笑脸，但更多的时候只剩下纯白空间中的记忆。她滞留在噩梦中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她都快觉得在那边度过的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真实。她甚至开始觉得，在里空间的自己和大家口中在现实的自己越来越割裂。
她偶尔会迷迷糊糊地做梦，梦到自己就像个浮游灵一样跟在一个气质完全不同的自己身后，看着那个陌生的谢语接受着应该属于她的拥抱，和文尧贴在一起嬉笑缠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但更多时候，她还是在里空间靠着冰冷的墙壁，做着更加漫无边际的梦。
这样的日子究竟过了多久呢？她不知道。
这天，她好不容易又拿到了身体的控制权，浑浑噩噩地跟文尧一起去了上次的甜品店。她还记得这家的草莓圣代非常好吃，正想说再来一个，却听见文尧清楚地对服务员开口：
“她不喜欢草莓，不要有草莓的东西。”
“文尧……？”
谢语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要被拉进里空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要被这个世界排斥出去一般的感觉。
她挣扎着保持清醒，问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喜欢草莓。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喻文尧回答，“你说草莓让你想起一个讨厌的人，所以不想吃。然后都点了巧克力类的东西。”
谢语愣在那里，如坠深渊。
她不会因为某个人迁怒什么东西，草莓一直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反倒是巧克力的甜点总是太过甜腻，她不太喜欢。
“文尧。”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让她害怕的猜测。她匆忙向前一步，想要碰触喻文尧，想要从他那里确认一个真相。
“你……”
叮——
清脆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一阵熟悉的失重感传来，周围的景色快速褪去，她对着已然远去的喻文尧拼命伸出手，最后却只撞上了里空间的墙面。
她半张着嘴，哑口无言。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无声地说出了一个只有她自己听见的词。
“蠢货。”
她还隐约看见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另一个人的操控下，迈着优雅的脚步走向喻文尧的身边。
她终于再也无法忽视一个事实。
他爱的……
真的是她吗？
可惜，当她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管她如何操控手机上的催眠程式，不管她问了埃尔法多少问题，不管她走了多少次重复的路。里空间的出口，都再也没有为她打开。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这个不知道是否真实的身体越来越疲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吸取着自己的生命力。到最后，她连走都走不动了，只能蜷缩在迷宫的一角，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的结局。
只是……不甘心。
现在，就连思考都已经快要无法维持。她都快忘了自己在不甘心些什么，只能感到一种强烈的愿望在体内嘶吼，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推翻些什么，想要破坏些什么，想要创造些什么。
“那是，我的……”
是我的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了。
最后的意识也逐渐溃散，周围的迷宫的光芒似乎也逐渐减弱。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隐约听见了一阵直奔她而来的脚步声。
费力地睁开眼睛，她只看到了一件白色长袍的一角。
并听到了一声轻叹。
埃尔法不该有这么人性化的声音才对——这是她的意识彻底消失前，最后闪过的想法。
……
“啊！”
谢语猛地睁开眼睛，背后又一次被冷汗浸透。她喘着粗气认识到自己从里空间里回来了。但这次的逃脱时间似乎格外长。她……
咦？
她眨眨眼，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想不起这次是怎么从里空间里逃出来的。
“小语？”有人轻柔地叫她。
“没事……”
算了，反正从里空间逃脱，不就是那么几种方式吗？反正那段经历就像梦一样，她……
谢语猛地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到组长正坐在餐桌的对面，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文，文尧？”
“嗯，怎么了？是饭菜不和口味吗？”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却让谢语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谢语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最近确实是进里空间的次数多了点，但应该还不到她会觉得组长陌生的程度。而且忽然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昨天自己因为突然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公寓的沙发里跟组长依偎在一起时有些惊讶，导致两人尴尬了一会。但今天这样共进晚餐之后，昨天的尴尬应该也就可以抛诸脑后了吧。
她这么想着，却不知道为何，怎么都没法像过去那样说服自己。
低头看向身上的礼服，这是组长昨天专门到她家里去，送给她的礼物。但不管是抹胸的设计还是鱼尾的裙摆，都不是她平常会选择的款式。虽然丝绸的质感柔软轻盈，但她总觉得这件礼服像是穿在另一个人身上似的，非常别扭。
摆满美食的桌上，是浓黑的巧克力制成的甜点。
对面，是本应亲密，却找不出多少共同回忆的男友。
衣服，食物，工作，其他人。
生活便是由这些一点一滴的碎片拼凑而成的整体。而当这些碎片都在不知不觉中全被抽走，被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替换成陌生的样子……
她想，她自己就变成了一艘空有其名的忒休斯之船。
“小语？”
喻文尧担心地对她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她的脸。但那关切的眼神是朝向她的吗？这份温柔是她能够拥有的吗？
啪！
清脆的拍打声响起，谢语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喻文尧的手，但紧接着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做出的动作，跟同样感到惊愕的喻文尧一起愣了几秒。
“我……我……”
谢语收回拍开喻文尧的手，像是要防止身体再次擅自行动一样，用另一只手握紧了这只的手腕。
“小语，没关系，我没事，你别害怕。”
谢语刚才完全没留力气，喻文尧的手背现在还有些泛红，但他明显没将这当成问题，甚至还反过来摆出笑脸，试图安慰惊慌失措的谢语。
但他越是这样，谢语的心和思绪就越是混乱。
“……对不起！”
谢语低垂着头，猛地撞开身后的椅子起身，远离了摆着豪华餐点的桌子，也远离了喻文尧，开口说出自己都不信的敷衍借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
余光看到喻文尧也跟着起身想要拦住她，谢语咬了咬牙，收回视线提起裙摆，冲出了这家高级西餐厅。
穿着高跟鞋和礼服裙在街道上奔跑非常困难，但她此时却只想着离开那家店，离开那个人越远越好。
他那么完美又温柔，令人一次又一次地心折。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不停地在脑内警告着自己。
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沉沦与此！
她不能在不知不觉就被一个没有记忆的自己取代！她不想接受文尧爱的其实是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谢语！
“小语！”她听见喻文尧慌乱的声音就追在身后，“我惹你生气了吗？你小心点，别——”
对不起！
她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听身后的声音。同时在心里道歉。
组长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如果现在停下来，她一定又会被他的温柔吸引，沉溺其中，忘记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她找回了他们本就该拥有的幸福的回忆，等她拼好了真正的“自己”……
“那时候就没问题了。”
如希冀，如祈愿，又如梦呓般的喃喃自语，从谢语口中吐出，流入风里，却终究还是没能传达到喻文尧的耳边。
喻文尧看着那个暗红色的身影沉入夜色，想着她刚才的慌乱与抗拒，还是停下了脚步。
“小语……”
他念着她的名字，五官原本的弧度逐渐收拢，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盯着谢语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