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雅•古恩希尔德怔怔地看着妆镜,烛火照亮了她姣好的面容,那双浅而淡的蛾眉此时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暴露了主人的心神不宁。
一封请柬静静地摆在她面前,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想见到宁录•莱艮芬德吗?来参加德谟克拉西的酒会吧!”
她听说过德谟克拉西,十年前烈风王庭最负盛名的宫廷诗人,烈风之主的宠臣,也是贵族们争相邀请的座上宾,在那个时候,如果一场舞会中没有人弹奏德谟克拉西新作的诗歌,那么无疑是一场失败的舞会,举办舞会的贵族也会被其他人嘲笑。
但是自从十年前他的新诗触怒了烈风之主,这个诗人就在内城区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在外城区看到过他流浪的身影,不过没人试图找过他,烈风之主从来不会缺少愿意歌颂他的诗人,于是很快便有新的诗人顶替了他的位子,贵族们有了新的座上宾,舞会中也响起了新的曲子,很快便没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恩雅小心地把请柬上的褶皱抚平,她对这个过气诗人的酒会并不感兴趣,但是宁录……她已经快一周没见到那个她捡回来的家伙了,自从宁录认识了兰斯汀,行踪就越来越飘渺不定,有时甚至整日整日看不见人影。
他在哪?他正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又迷路了?恩雅想着,不自觉地拧着裙角,她想起冰原上的初遇,红发似乎和火焰一同燃烧……
“该死的!”侍卫队长阿基里斯懊恼地扔下被雪浸透的火石,这是他最后的取暖手段了,如今也宣告失败。落下的火石砸在面前搓断的树枝和潮湿的枯叶上,发出“噗”的一声,仿佛在嘲笑他徒劳的努力。
只是……洞外的风雪越发地大了,侍卫队长的心也渐渐沉下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他们和古恩希尔德家族狩猎的主力失散了,呼啸的寒风中,只剩下他护着族长的小女儿恩雅躲在天然的岩穴里。
在苍白高地上迷路的后果是可怕的——四面八方都是雪,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线,很快你的视野就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即使再出色的猎手也会在雪盲症中失去方向,在风雪中成为一具冻殍,阿基里斯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害怕辜负族长亚瑟•古恩希尔德的嘱托,没能把小姐安全带回王庭。
“阿基里斯叔叔,还是联系不上父亲吗?”恩雅问道,她有着一双令人心醉的灰紫色眸子,但此时已经满是血丝,眼眶也红肿起来,阿基里斯知道,这是长时间在雪地中行走的后遗症,如果不及时回到族地,这双眼睛可能会永远失去它的色彩。
“对不起小姐,是我无能,找不到……等等,那是什么!”就在阿基里斯愧疚地道歉时,他忽地瞪大眼睛,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狂风将无数雪尘卷向天空,而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穿行,他步伐古怪,像狼直立起身子一样别扭,在风雪中却没有一丝动摇!
什么人能在苍白高地的暴风雪中行走?阿基里斯震惊的目光下,那个人影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一头耀眼的红色长发来。
“站住!再靠近我就要攻击了!”阿基里斯将长枪举起,怒喝道。他是族中有名的投枪手,全力一掷可以令长枪贯穿石墙,无论那个红发男子是人是鬼,也别想抵抗这样凌厉的投掷。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小姐受到伤害,他想。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知何意的嘶吼,像是狼群狩猎前的长啸,阿基里斯心里一颤,长枪就要脱手而去。
一只稚嫩的小手按住了侍卫队长紧绷的肩膀,阿基里斯回过头,看到那双宁静的灰紫色眸子。
“不要动手,他没有恶意。”恩雅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如一捧清澈的流水,从指尖滴落,浇灭了阿基里斯心中的不安。
“可是,小姐……”眼看着红发的男子越来越近,阿基里斯还是忍不住攥紧了长枪。
“他没有恶意。”恩雅又重复了一遍,她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影,然后向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恩雅在那个身影前站定了,阿基里斯这才发现他那并不是什么红发的男人,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材修长,暗红色的眸子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似乎透着狼一样的凶狠,他的脖颈间吊着一颗金色的坠子,一张完整的雪猪皮系在腰间,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风雪落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又被他的体温融化,最后变成雪水滴落下来,他看起来竟完全没有受到暴风雨的影响。
他挥了挥手,岩穴里潮湿的枯叶和木枝顿时燃烧起来,明亮的火焰驱散了黑暗,让少女冻得发白的脸多了几分血色,阿基里斯攥紧长枪的手也不再颤抖。
“你是来帮助我们的吗?”恩雅问,她要踮起脚才能够到男孩的肩膀,这时她注意到男孩挂在胸前的金色坠子,感到有些眼熟。
男孩弯下腰,把头降低到和少女一样高,发出一声和先前一样的低吼,惊得阿基里斯差点把手中的长枪扎出去。
“这是……莱艮芬德的徽记?”恩雅终于认出了金色坠子上的花纹,惊讶道:“你是莱艮芬德家族的人?”
“家……家人,卢皮卡……”男孩似乎听懂了恩雅的话,的口中第一次发出人类的语言,沙哑,古怪而生硬,他用那双暗红色眸子看向恩雅,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期待。
“你想要回家?卢皮卡是你的家人吗?”恩雅恍然大悟:“是了,莱艮芬德家族曾把一个私生子抛弃在冰原上,就是你吧?”
她终于明白男孩那双寒冷的眼睛是怎么来的了,生来被家人遗弃,在冰与雪的荒原上长大的人,内心自然也如这万古的冰雪般孤寂。
“这样吧,你带我们找到我父亲,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想起,莱艮芬德家族已经因为一次祭礼的失误在烈风之主的怒火中化作高天之上的尘埃了。
“想要……家人。”男孩直直地看着恩雅,那双暗红色眸子里的寒冰融化了,露出几分局促来,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你……第一个,同类。”
恩雅沉默了,原来卢皮卡的意思是家人吗?可是为什么?仅仅因为她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同类吗?可是……她怎么能把他当成家人呢?仅仅是因为冰原上生起的一堆火吗?可是……男孩在暴风雪中独自穿行的身影又在她脑海里闪过……
真孤独啊,一个人在雪地上行走……让人想站在他的身边……
恩雅的心里跳出一个又一个念头,每个念头都在告诉她她刚才的想法有多么荒唐和难以理解……就在男孩的眼睛因为久久等不到答复而黯淡下去的时候,恩雅抬起头。
“那么我们说好了,你帮我找到父亲,我成为你的家人。”
“小姐……”阿基里斯想要说什么,但被恩雅用眼神制止了。
“不要太孤独啊。”她握住了他的手,冥冥之中仿佛命运。
那之后男孩靠着像冰原的孤狼一样的天性找到了恩雅族人尚未被风雪埋没的脚印——离他们躲避风雪的岩穴不足一公里,但如果没有男孩的帮助,这一公里便分隔了生与死。
亚瑟•古恩希尔德见到女儿和侍卫队长跟着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在风雪中走出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原本痛如刀绞的心脏被失而复得的惊喜击中,让这个中年男人没能忍住眼角的晶莹,也因此默许了女儿把这个来自冰原的男孩留在身边。
然后呢?她给他取了名字——宁录,古老神话里世上英雄之首的名字……再之后呢?
恩雅想,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一直噙着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是因为男孩吗?
可男孩来到烈风王庭后不到一年就交到了新的朋友,兰斯汀、温迪、席德佳……现在看来还有这个叫德谟克拉西的家伙,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未试图了解过他……
恩雅猛地拿起请柬,一边换上便装一边吩咐守候在门外的侍卫队长说:“阿基里斯叔叔,请带我去一趟外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