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的航船每隔三天就会聚拢一次互相交换情报,枫原万叶又是风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借风而行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以说,他是这个船队上唯一来去自由的人。
当散兵提出那个名字“松原明”时,枫原万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认识这个出身自商贾之家的公子,他本身是做珠宝生意的商人,却不知为何对自己很感兴趣,三番五次来邀请他喝茶。枫原万叶原本去过一次,但是发现此人一整个下午都只是在暗示南十字船队对他的珠宝生意多分照拂,便拿借口推脱再也没去过。
“他是做珠宝生意的,怎么也会和‘神的碎片’有关?”枫原万叶的指甲叩了叩刀柄,不信任道,“我怀疑你的动机。”
“如果你再同他喝几次茶,也许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了。”散兵慢条斯理道。“我们的人收到情报,他可能在用珠宝做幌子,遮掩自己拥有‘碎片’的事实。”
枫原万叶眉心一跳:“你们在监视我?”
“并非如此。”散兵说,微微一笑,“实际上,是因为他过于想要与你会面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那艘船。再过两天等船聚拢,你就能听到这个消息了。”
他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据说,在那艘船上, ‘他在苦苦追求你,却被你多次拒绝’的‘秘密‘已经是满船皆知。”
“……这是什么?”枫原万叶愣了愣,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已经被传到离谱至此,事到如今他再拒绝好像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然下次出航整个南十字船队指定用这件事取笑他,尤其是北斗。他立刻做出了决断:“我会去见他,顺便,澄清传言。”
“但是我也必须警告你,别想对南十字下手。”枫原万叶冷静地说,“我也会通知其他船上的人多留意愚人众,不能让你们有可乘之机。”
散兵摊手:“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南十字目前对愚人众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出‘神的碎片’。”
枫原万叶点点头:“希望你信守诺言。”
门口的愚人众士兵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为他让出了空间,他按住刀,跨出船舱,站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端详了一会儿那盏剔透的琉璃转华灯。华灯中雕刻的是一株茂盛的樱花树,灯光转动,似乎有如雪的花瓣在不停地飘落。
愚人众士兵见他迟迟不走,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枫原万叶回过神来:“无事。”他已走出一段距离,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说:“替我转告你们执行官一声,如果想修门,再等两天就会有木匠来船上。请他再等等。”
二日后,航船如约聚拢。
枫原万叶倚在船栏旁,正从怀里掏出一片藏好的树叶想要吹上几曲,就听见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精疲力竭道:“万叶……我实在没办法了!”
他抬眼,看见来人是位与他一向来关系不错的水手,之前为了推脱松原明的邀请,就是他帮忙自己脱身了好几次。
枫原万叶心下了然,但表面上仍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叶子在唇边转了一会儿,才搁下叶子问:“怎么了?”
“你别怪我,我实在是尽力了……”水手喘着粗气道,“但那个姓松原的执意要来找你,劝了多少次也没用……就好像真的看上你一样!”
水手说着还不忘抬头仔细端详他一番,半晌之后,得出结论:“嗯……其实传闻也有些合理……”
枫原万叶皱起眉:“他看上我?船上的人都这么说的?”
水手尴尬地笑了笑:“都是大家猜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出乎水手意料的是,枫原万叶叹了口气,说:“算了,这次我会去的。”
水手愣了愣,接着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莫非……?”
“我要去那里绑船帆,你要一起来吗?”枫原万叶打断他继续浮想联翩。
水手愣了愣,明白了枫原万叶的意思。这句话算是他们之间的暗语,‘绑船帆’意味着有问题,邀请他一起来则代表他需要帮手。水手连连点头:“我会来的。”
枫原万叶颔首,与他告别。
他踏着风元素跃起,随后轻盈地落在两条船之间的踏板上。就算海上船行颠簸,但他的身形也丝毫不乱,如履平地。赤红色的衣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火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行。
松原明的人得知了消息,赶来踏板的另一侧,见他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万叶先生,大人有请。”
松原明所在的航船与枫原万叶所掌管的那艘船并非一路,他们多是履行货船之职,在稻妻规定的口岸买卖商品后就会启程前往蒙德进行下一笔生意,因此船上的客人主要是雇主,人也就比其他客船上少了不少,生出几分僻静来。
枫原万叶跟在仆人后面走进松原明的船舱,跪坐在木桌后的男人见他到来,连忙起身:“欢迎,欢迎!”
侍女在旁边轻轻跪下,为他们细细斟上颜色清亮的茶汤。随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默默拉上舱门,偌大的空间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枫原万叶本能地反感这种密谈,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就要在此诞生,他一向来很讨厌诡计。尽管这个房间空空荡荡,藏不住什么人。
于是他开口,单刀直入道:“何事?”
松原明抬头,却是笑道:“船上一切从简,招待不周,还请枫原先生体谅。”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出鞘声:“谁告诉你的?”枫原万叶的刀在空中虚虚停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斩下。
“实际上,我今天邀您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松原明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请您少安毋躁,在下受人所托,要向您转交一样东西。”
松原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摊开来,放在桌上,枫原万叶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红枫徽章,不过可能是因为保存不当的缘故,边边角角处有不少污渍和磕破的痕迹。
枫原万叶的瞳孔立刻缩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这枚徽章了,没想到命运使然,今天居然又要回到他的手上。
他静了静,开口时气息仍不稳:“你……从哪里得到的?”
“之前一趟行程去往稻妻之时,下人凑巧在一处沉水的货物中找到的。这枚徽记与一封信一同被封在玻璃瓶里,虽然没写收件人是谁,但我阅读完信件后,冒昧地猜测,是写给您的。”松原明说,忍不住觑了一眼枫原万叶握紧的手,“请您不要着急,我虽然是一位商人,但也依旧心系稻妻,渴望为它的重开国门做出点贡献来。因此也多方打听,终于和投信人取得了联络,得知他们为了联络其他人,已经扔出去了数十个漂流瓶,但从未收到回音。我受他们所托,要我将信务必带到。”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纸笺,“因此,漂流瓶里的信,也一同奉上。”
他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递上信,枫原万叶却转开了视线,低声道:“不必了。”
“什么?”松原明愣住了。
“不论你是如何得知我的姓氏的,此事我也无心去管,只要你能够保守秘密。我已经不关心稻妻很久了,我不想再和它扯上任何瓜葛。“枫原万叶说,右手大拇指用力地按住刀,几乎要把血肉嵌进去,“徽章也请你自己拿着,不,直接扔掉会更好,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但是这是你终究要面对的啊,枫原大人。”松原明看着枫原万叶站起身,作势要走,连忙在背后大声说,“您背负的姓氏,您继承的剑术,不是您,又会是谁来面对这一切呢?”
“我早就与稻妻一刀两断了!”枫原万叶回头怒道,难得出现了锋利的情绪,“在那个雷雨天……我已经把一切债都还清了。”
他看着松原明呆呆地跪在木桌后,手里还握着那枚枫叶徽章,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歉意:“抱歉,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作为你对我以礼相待的回应。”
松原明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可是那些在‘乌有亭‘的日子,您都已经忘却了吗?”
枫原万叶垂下眼睛,良久之后才回答道:“不,我还记得。”
“那杯清酒与那首和歌,那株茂盛的樱花树,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枫原万叶顿了顿,说,“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有我现在的生活。”
“我祝愿你们一切顺利,如果你们有必胜的武器。”枫原万叶转过头去,拉开门,离开了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直到月出海面,枫原万叶才同其他船长和副手交流完接下来的航行细节。他心事重重地走过踏板,此时有人在对面悠悠地吹响了尺八,还是那首和歌,枫原万叶在梦中都不会忘记的曲调——
他走进,看见散兵倚在栏杆上,脚边放着那盏易碎的琉璃转华灯,洒出点点如幻影般朦胧的黛色光芒。帽子后的轻纱随风悠悠摆动,上面的烫金花纹在月色下若隐若现,枫原万叶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也许是某个显贵家族的家徽。
散兵听见他的脚步声,放下尺八问他:“如何?”
枫原万叶躲开他的目光:“我还在查,几日之后会给你结果。”
他反问道:“你为何还在甲板上?晚上将有大风浪,小心摔破你的灯。”
“灯嘛,摔破了之后就再买一盏好了。月亮却是这个月最后一次能见到的满月了,不出来看可惜。”散兵轻描淡写道,似乎手上的灯盏在璃月的集市上并卖不出几百万摩拉的高价,淡淡道,“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虚假之月,她也的确美丽。”
散兵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岔开话题:“你似乎心情不佳?”
枫原万叶“嗯”了一声,甲板上没有其他人,琉璃转华灯在沉默的两个人之间如常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哒咯哒”声,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似乎永远也落不完。夏季的海风正是凉爽,缓缓流淌过船上的每个角落。一片昏黑中,还能看见巨大的雨云在地平线处汇聚,遮掩住尚未消失的晚霞,只漏出一缕细如发丝的金光。有几只迷路的鸥鸟划过天际,留下几声孤零零的啼叫,随即很快就消失在了云层背后。海浪推着船只慢慢悠悠地向前漂浮,大海就像一座巨大的摇篮,把所有人都温暖地抱在怀里,什么都不用想,惬意到让人几乎要忘记过去。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久到散兵再次吹响了手中的尺八,就听见枫原万叶才旁边开口唱道:“
枫叶哟
如血之身
飘落枝头”
良久之后,散兵听见枫原万叶开口道:“你去过乌有亭喝酒吗?”
“去过。“散兵点头,“那里的酒一向来不错,侍女们醒酒沏茶的功夫也算过得去,不过最值得称道的是窗外那株巨大的白樱树。每当花开的时候,花瓣落下,都像是在下一场大雪,还有不少会随风飘进客人的酒盅。”
散兵提起放在脚边的琉璃转华灯:“这灯上的图案,就是我托人专门画的樱花树,每当我看见它,似乎就回到了稻妻。”
枫原万叶仔细地盯着灯看了好一会儿,他赤红冷静的眼眸在绚丽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斑澜,随后他笑了:“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的确很漂亮。”
“那时候在稻妻,我最喜欢去乌有亭和朋友喝酒,但是现在,”他故作轻松地说,“我早就没有朋友了。”
“他们都留在了稻妻。”枫原万叶低声说,“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在世上苟延残喘。他们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枫原万叶,可惜我早就不是了。”
散兵的眼神一动:”你遇见了朋友?”
“没有。”枫原万叶立刻说,“我的朋友在南十字船队上,我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苦笑,“抱歉,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说实话,每当我握紧自己的刀,我就会想起师傅,想起过去的事情。我从来没能忘记稻妻。”
散兵轻哂了一声。
“你不也一样吗?就算说自己‘厌恶’那片土地,但还是收藏着刻有‘乌有亭’外樱花树的琉璃灯。”枫原万叶喃喃道,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对你来说,这算什么?”
“我选择记住,只是为了不忘记仇恨而已。“散兵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他的脸色阴沉,“那株樱花树开在别处也一样,我对那片土地的怨恨从来不会改变。”
枫原万叶从他冷冷的嗓音中惊醒,他按住刀,有些警惕道:“为什么?”
散兵和缓了脸色,只是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枫原万叶自知今晚有些失言,抿了抿嘴,说:“‘碎片’之事我会继续调查,如果你有新的情报,也可以跟我分享。我虽然不关心稻妻,但我希望不要再有更多人死去了。”他朝散兵点点头,“马上就要变天了,早点休息。”
散兵凝视着他绑着绷带的右手,忽而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来:“我知道,风浪要来了。”
枫原万叶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皱了皱眉,还是说:“晚安。”
散兵愣了愣,却见枫原万叶已经转身离开。
夜晚之时,枫原万叶又梦见了那个地方,鲜血一般明艳到刺目的枫叶从树下飘飘而下,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他的刀深深地插进土地,才让他强撑着不倒下去。远处有人唱着那首和歌,用三味线单调的曲音伴奏。
“枫叶啊。”歌姬叹息道,“如血之身,飘落枝头。”
枫原万叶茫然地想:“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有短诗云:枫袖起悲风,神代万世人百年,秋山落唐红。
师傅曾叹息道:“你的眼睛,已经写就了你的命运。”
他战栗着抬起头,努力看向那团暗色迷雾的中心。在过去的梦境里,他只能看到一把垂下的装饰华贵的太刀,上面流淌着叛者的血与泪。
但是这次他终于再次看清了神的面目——
那双幽蓝色的瞳孔,与散兵如出一辙。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随后枫原万叶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大声喊他的名字:“万叶!风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