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迷雾中的一番激战之后,万叶提议暂缓行程,先回村落再做打算。一来,仅凭二人之力,无法确保能够突破重围,找到正确的归途;二来,方才飘往村落方向的瘴气,也让人十分担忧。

对此,魈并没有反对,只是在路途之中,唐突地诉说起了这样的往事——

“两千年以来,我曾斩杀了数之不尽的此类妖邪,而它们的成因,则是源于上古魔神所余下的残渣。”

“上古魔神?是指魔神战争时期的那些……?”

“没错。魔神极其强大,他们的力量甚至能够披靡凡间七神,不……准确来说,最后的胜者才有资格登上七神的宝座。我们的岩王帝君,便是参与了那场大战,见证了那段历史,也奠定终盘局面的胜者。”

“帝君既已胜利,那魔神理应被尽数消灭,为何直至今时今刻他们仍在作祟?”

“魔神虽然失败,但他们却是不死不灭的存在。纵使毁其肉身,散其魂魄,他们的力量和怨念,依然会残留在世间,化作淤积的秽物,侵扰世间众生的安宁。”

正如魈所言那般,数千年前魔神大战的败者们并未消灭,他们临终之前的悔恨、未能如愿的野心、战败时的嗟叹,对于胜者的嫉妒和愤恨,直至今日依然盘踞于璃月的大地之上……又或者说,提瓦特大陆的其他国度,无疑也存有类型的现象。

这些败者的怨念有时会引发天灾地变,又有时会化作妖魔鬼怪,而身为护法夜叉的魈,他的职责和契约便是从魔神引发的种种灾变之中,替岩神摩拉克斯守护璃月的子民。

“如此说来,方才现身的那些怪物,岂不都是……”

“不会有错,那股令人作呕的憎恶,它们毫无疑问是从魔神的残渣之中诞生的妖邪。你方才提到的所谓‘瘴气’,十有八九便来源于魔神的怨念……不仅如此,前几日,你在海面上所遭遇的海兽,恐怕也是魔神作祟的产物。”

“是指那匹袭击船队的巨大海兽吗?确实……在下也陪伴北斗大姐头航行了一段时日,从未在海中见过如此危险残暴之物。”

“理所当然的,在如今的世间,那种怪物理应早已灭绝。至少要追溯到草创时期,才能在海中遭遇它们……再加之其现身于‘孤云阁’的附近,就更不可能只是机缘巧合……”

“孤云阁?你是指,伫立于海中的,那形似遗迹的岛礁群吗?”

万叶回忆起航海时远远眺望的印象,所谓的孤云阁,便是位于璃月港东部,分布奇特的一群岛礁。上面没有任何人类生活的痕迹,但是其形态本身,却像是人造之物一般。

“没错,那是魔神战争的古战场,同时也是诸多魔神的封印之地。”

“封印……”

“你所看到的那些丛立的礁石,在千年以前,乃是帝君所施展的仙法神通,在这些岩锥的下方,封印了大量的战败魔神。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封印产生了裂痕,使得魔神的力量外泄而出。”

“原因,是指?”

问到这里,魈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扶颚思索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不明,也许和近日来冬国的使团……不,应该是我多虑。即使是帝君亲手施展的封印,如今经历千年,也难免遭到磨损。应该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

就好像在说服自己一般,魈这般嘀咕着,顿了一顿之后,结束了话题——

“总而言之,此类妖邪必须诛灭,下一次,勿要再妨碍我。与身为凡人的你不同,我千年以来,早已对于魔神的哀怨之声习以为常,不需你胡乱操心。”

“……”

听完魈用冷漠的神情说出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万叶不禁感到诧异——习以为常?对那种毛骨悚然到足以让人瞬间发狂的声音?还持续了千年之久?

万叶根本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何等的痛苦煎熬,又或者说,凡人和仙人的精神构造,果然存在着天差地别的迥异之处?真是如此,那么魈的精神强韧度,简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过眼下,比起对魈的思虑,万叶更为担忧怜心和村民们的状况,他不由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魔神的残骸,为祸人间的瘴气……村子,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才好……!”

待两人回到村中,让万叶最为担忧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前几日还四处都洋溢着活力的村落,此刻正被死一般的寂静所笼罩。

田间的小道上,到处都能看到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的村民。万叶和魈急忙奔走逐一查看,万幸的是,村民们均未丧命,都还一息尚存,但不妙的是——病状并不乐观。

失去意识的人们根本无法被唤醒,他们浑身发烫,脸色青紫,口中漏出悲鸣一般的呓语,仿佛噩梦缠身无法自拔。全村无一幸免,其中就要属原本就身体欠恙的怜心最为严重。

村长家的卧室之中,只见怜心的嘴唇发颤,汗水浸透了其全身的衣物,那神志不清呼唤“哥哥,爸爸”的稚嫩悲鸣,听起来就好似在哭喊求救,只让万叶感到无比揪心。

“果然如此……”

“魈!你知道为何会变成这般吗?”

“毋庸置疑……这是由魔神瘴残渣引发的疫病,我曾经遇过几次,只是……”

“有何不妥?”

魈蹲在怜心的身侧,用手指轻轻搭在那纤细的手腕上,一边聆听脉搏的律动,一边沉声说道:“病情发展太过迅猛,前所未见,如此下去,实为不妙。”

“无法施以仙术治疗吗?就好像为落水的在下疗伤那般?”

与神情急切的万叶形成鲜明的对照,魈只是一脸漠然地摇了摇头。

“他们所患的疾病,既非外伤,亦非淤伤。仅以我疗伤的仙法,根本无济于事。原本,治病愈人也并非我的强项,事到如今,只好放弃了。”

——放弃。

轻描淡写的一词,却承载了上百条人命的重量。魔神的咒毒无疑会危及性命,不难想象,弃之不顾的话,这里将很快变成一座死村,所有的生命都将永远从尘世间逝去。

其中也包括了怜心,眼前这个只有七八岁,天真无邪,直至前一天都还在向万叶学习吹奏的可爱女孩。

“魈,你刚才是说‘仅以’你的仙法无济于事。言下之意,如果再添上些什么,就有机会能够拯救村民和怜心……没错吧?”

即便如此,万叶也没有立刻绝望,他悉心观察了魈的一举一动,并敏锐地从那看似冰冷的话语之中,找到了一丝细小的破绽,并发出了听似牵强任性的质疑。

“……”

事实证明,从魈反应中不难看出,万叶的猜测绝非是单凭“咬文嚼字”的无理取闹。

“魈,只要有一线机会,能够拯救村人和怜心的性命,无论什么,但请直言……拜托了。”

与以往飘然的态度截然不同,此时的少年浪人真切而诚恳。甚至最后毫不犹豫地屈膝伏地,前额沉重敲击地面,向眼前的仙人献上了故乡“稻妻”最为庄重虔诚的礼仪。

这一连串的举动,宛如一阵暖风在冰潭上凿出缝隙一般,撬开了顽固仙人的双唇。

“方法……倒并非没有。只是,近乎无法达成。听过之后,也只是徒生无奈而已。即使如此,也要听吗?”

“还请务必。”

万叶抬起头来,露出些许泛红的前额,目光坚定如炬地与魈四目相对。

“在此之前,我有话要问。”

“但问无妨。”

“虽说,我对尘世间的凡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千年以来,也遭遇过不少来自稻妻的武人。在我的印象之中,稻妻所信奉的武士之道,以名、忠、勇、义为先,礼、诚、克、仁次之。”

“普遍而言,确实如此。”

“既然如此,此处只是藏于璃月深境的无名渔村,并无你所效忠的君主,亦无法带来任何名望,且魔神引发的瘟疾咒毒乃是无妄天灾,并非你凡人之力所能颠覆之理,你又为何……要为非亲非故之人向我低头?”

“……在下,确实身为武士。家中先祖或许也以荣耀尽忠为己任……但家道没落的如今,在下就只是区区浪人罢了。既没有留恋的名声,亦没有效忠的君主。剩下的,也就只有手中的刀刃,和胸中的仁义。”

“仅此而已?为了仁义?”

魈的反复确认,让万叶觉得心思被看透一般,露出些许苦笑。

“……确实,上述言辞虽也发自肺腑,但也不尽于此……即便此刻‘枫原’的威望尚如往昔,在下,果然还是会独自离家,四海漂泊。这或许是在下的性情所致。所以……如今的愿望,也只是在下的一己之念。对旅人而言,相逢即是有缘,一粥一饭亦是大恩大德……受恩于人,哪怕粉骨碎身,也自当竭力相报。”

“……亦是说,报恩?但这超出了你的能力,亦不是你的职责,胡如只是乱奔走一番,最后依然无济于事,岂不只是自我满足?”

“在下不否定。虽然相处的时日尚浅,但这村落的住人勤劳而善良,在平淡朴素中都蕴藏着品格的光辉。一代又一代传承着对‘幸福’的渴望……哪怕在神灵眼中,他们的愿望根本微不足道。”

将这番话语说出口时,万叶的眼前闪过了昔日挚友的背影。被绷带所包裹的手掌燃起了滚烫的幻痛,离别之日的悲伤和悔恨在胸中涌动,正是这些,让他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但在下……还是想要略尽绵力,来守护他们的‘愿望’。人的‘愿望’,无论多么渺小……也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践踏轻视,纵使对方是神灵。更别说被像是这般蛮不讲理地强取豪夺。在下,无法容忍这样的悲剧,在眼前重演。”

“愿望……连神灵也不该肆意践踏……吗。”

得到此般回应,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如感慨一般,将万叶的词句细细琢磨品味。

“而且,魈。你不也正心急如焚地想要拯救怜心吗?”

“——!?”

“没有什么好诧异的。在下应该说过,自己善于靠聆听细碎的声响,来辨别对方的心思……还记得吗?”

“哼……何等狂妄……”

而最后,这宛如挑拨的怂恿,竟成为了让魈作出最终让步的契机。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说道——

“时间紧迫,想要拯救村民,就随我来。”

就这样,两人再一次结伴离开了村子。他们重新回到了琉璃百合盛开的花田中,到达之时已经完全入夜。在路途之中,万叶从魈的口中获取了言简意赅的说明。

根据魈的回忆,他曾好几次三番遭遇到酷似村人们所患的病状。最近的一次,是在数百年前。当时位于荻花洲北侧的小镇,也曾爆发过同样的瘟疫。

在当时,遵从岩王帝君的旨意,魈协同两位三眼五显仙人,一起对小镇施以援手。最终,由擅长治愈驱邪之术的仙人施展神通,治愈了被病魔缠身的镇民,驱散了魔神的咒怨,拯救了濒临灭亡的苍生。

由于魈是参与其中的当事人,他姑且也掌握了治愈这类疾病的方法。单体来说,分为两步——

第一,炼制除病的灵药;第二,举办驱邪的仪典。

这类瘟毒不同于普通的病症,它们源于魔神的怨念,必先服下施以仙法的特制灵药,将寄生于病患体内的瘴气驱出体外。随后,再以驱邪仪典的方式,将这些瘴气和怨念一同净化。如此一来,便可大功告成。

只不过,魈虽精于降妖伏魔,可炼制丹药和举行仪典方面,都只是空有知识,鲜少亲自尝试,此类术法也远比不上当时同行的仙人精通。

况且,起手的第一步——收集灵药的素材,对魈而言便已是几乎无法达成的任务。只因素材取自于一种魔物,它们通常栖身于荻花洲的野生花丛之中,是一种伪装成琉璃百合的亚种骗骗花。由于长年以来与野生的琉璃百合共生,吸取花蕾精华将其造就为了顶级的药材。

当然,单说骗骗花本身,并不是难以对付的魔物。它们虽然擅于隐藏和偷袭,却也构不成太大威胁。战斗力方面十分贫瘠,数量不多的话,就连普通的农夫都足以应付。魈作为璃月战力的巅峰,对他而言自然不足为惧。

但是……熬制灵药,需要采摘完整的茎叶和花瓣,一旦骗骗花遭受的创伤过重,或者让它们察觉到生存的危机,其体内便会开始分泌毒素,抵消原有的药性。稍有差池,不仅无法熬制有用的灵药,甚至还会危及服药者的性命。

在此之前,想要在漫山遍野的花朵之中,精确辨别出骗骗花的所在,这也绝非易事。毕竟从外观和气味而言,它们和周围的植物几乎一模一样。

在当年,采摘药材的工作,是交由同行的一位半仙半人的女性负责。她立于花田之中,高歌献曲,利用琉璃百合沐浴幽美旋律会使香气大涨的特性,从而分辨出拟态的骗骗花。再由其施展元素冰莲的仙法,将周围一片短暂冻结,进而轻易摘取到了完整的花株。

与之细腻的风格相比,魈的枪术宛如飓风,招招毙命威力无穷。他一旦出招,像是骗骗花这类孱弱的魔物,瞬间便会支离破碎。不仅如此,就连周围琉璃百合的花丛恐怕都难以幸免。要知道,野生的琉璃百合在之后的驱邪仪典之中,亦有重要的用途。

综上所述,如若魈独自一人遭遇这等事态,他确实也无能为力。此次遭遇的病症,发病的进程比以往遇到的都更为快速,往往两三日即可取人性命的恶疾,如今可能只需要一天功夫便足以致命。

即便小渔村的人口规模,和当年瘟疫流传的镇子相去甚远,但仅凭魈孤身一人,根本难以赶在病情恶化之前采集到足够的药材。

基于此,魈明确表示——自己从原则上,绝不会为了无力营救之人付出无谓的劳力,毕竟在从前,还有太多需要他火速赶往的战场,太多迫切需要他拯救的生命。

况且,人类的寿命在身为仙人的魈眼中,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他与岩王帝君的契约也只有斩除妖邪,而非拯救所有的凡人。没错,魈是护法夜叉,是岩神摩拉克斯麾下的猛将,与敌人厮杀才是他的本职,而战争……往往也无法避免造成牺牲。

之所以奉劝万叶放弃,原因便也是如此。在魈看来,万叶同自己一样,是一名战士。诚然,万叶的剑术相当了得,就算以仙人的标准也不容小嘘,仅谈及武功的话,他或许能与“璃月七星”中知名的年轻剑豪——“玉衡星”刻晴相提并论。

但战士,终究只是战士。魈并不认为万叶能效仿其他的仙人那般,施展精妙的仙法,比自己更快速地收集足够的药材。

再加上此刻乃是深夜,沉浸雾气之中,魈所召唤的仙灵至多只能照亮十步的距离,视觉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这无疑使得采摘药材的工作变得更为艰难。

然而,在听完了魈全部的叙述之后,万叶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副无畏的飘然笑意。那绝非无奈或放弃的苦笑,而是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

“大体的方法,在下明白了。那么,要炼制足够给镇村人服用的灵药,大致需要采集多少花枝?”

“……以村人的数量而言,百株便已足够。但考虑到病发的速度,以及来回路程,至少要赶在天明之前——”

“明白了。那么,就让在下先效仿仙人献上一曲,只求能在这朦胧夜色之中,赢得琉璃百合的芳泽。”

说罢,万叶摸出藏于袖中的一枚叶片,将其置于唇边,开始了吹奏。随着乐曲的奏响,“神之眼”也开始放出柔和的光晕,让悦耳的笛音乘风而起,穿透那薄薄的雾气,覆向整片美丽的花田。

琉璃百合的花朵被乐曲注入了活力,它们纷纷在悠扬的旋律之中轻轻摇曳,颤动花蕾,向那灌注了美乐的清新微风,施以甜蜜芬芳的回礼。

而就在此时此刻——气味,声音,无论多么细小的变化,多么细微的动静,只要包裹于万叶的风境之中,便无法逃离他那研磨至极致的感官。

“此情此景,如梦如幻……这不禁,让在下想要吟诗一首。只可惜……雾气遮挡了月色星天,亦没有佳酿美酒助兴。”

视野中,琉璃百合那幽怜动人的姿态,以及愈发浓郁的沁人芳香,让万叶不由发出感慨。他轻轻松开手指,让叶片随风飘飞,并悄然无息地将手掌扶向腰间,倚向刀柄。

随着“神之眼”的光芒逐渐高涨,翠风化作螺旋的气浪,环绕着万叶的身躯,如细浪般盘旋。

被簌簌的风声所簇拥,只见万叶的银灰发辫、服饰上悬挂的绳结、轻盈的飘带、枫红的长袖,一切的一切,都在风中自由飘荡,悠悠起舞。宛如他的身体,原本便是风的化形一般。

就连魈,也不禁被这幅光景夺去了心神,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本能地意识到,万叶正酝酿着一击超绝的剑斩,但不可思议的是,那蓄势待发的拔剑姿态,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杀气。

若用一个字来描绘万叶此时的境界,那便是——静。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风,他的剑,都与周围的景致相融一体,与自然万物浑然天成。

对魈而言,这是一种超出常识的状态,是同样作为战士的他所无法理解的异样心境。因为,在魈对“武”积累千年的认知之中,无论是枪戟亦或是刀剑,兵器皆乃杀生之物,武技原本便是杀戮的技术,所有的招式都理应蕴藏杀机。

即使不懂武术,只要涌起些许“攻击”的念头,哪怕是野生的飞禽走兽,都会孕育出相应的杀气,这才是万物众生的法则才对。

所以这一幕,让魈对于万叶的剑法,其不合理的心境,产生了些许像是畏惧的情感。诚然,万叶的剑技在魈的眼中,还远远称不上登峰造极,虽然精妙,却不够纯熟;即便迅疾,却力度不足。

但是……那完全溶于风月草木,隐蔽剑意的急速迅斩,即使是魈,恐怕也难以完全招架。因为,他根本无法捕捉对方的杀气,便难以把握其挥斩的时机和轨迹。如果与眼前的少年为敌而战,恐怕千年磨练的战斗嗅觉,也会因此稍稍失灵。

——全无杀气的剑术,当真如此吗?

“云隐,雁鸣。”

就在魈怀揣着疑念,沉浸思考的刹那间,万叶的佩剑已不知不觉中出鞘,完成了一击剑斩。魈的目光可以清晰捕捉他挥斩的速度,大脑却无法意识到斩击的本身。明明所挥之物乃致命的利刃,他却只觉得是一阵清风拂过。

万叶的剑气,就好似潺潺溪流般旋绕流淌,温柔的气流卷起零落的草叶花瓣,在半空中绘出一幅幽美的画卷。

直到埋身于这股流淌的风河之中,用肌肤感受那流水般的剑气,魈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剑所暗藏的奥秘。它并非是“没有杀气”,而是将杀气浓缩成细针一般,借助风元素之力,细腻而精确地投向真正的目标。

对魈和田野中的琉璃百合而言,万叶的一刀便只是柔风的吹拂,但对于那些藏身于花丛中的魔物而言,它们立即便被刺骨的杀意刺痛了神经。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万叶的剑气所编织而成的风域之中,受到了惊吓的骗骗花纷纷拔地而起,它们妄图四散逃窜,却被风壁阻隔陷入牢笼。接着在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之下,无处可逃的骗骗花们狂乱地朝着风域中心,亦是杀气源头的万叶发起突袭。

“想来,诸位也是自然界中无辜的生灵。与在下二人无怨无恨……只是,人命关天,还请,借取枝叶花茎一用。”

面临众敌包围,万叶轻叹一声,他以流利的身姿踏风而起,轻而易举地躲避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扑咬。那股使其向上飞冲的劲风,更是在万叶离地之后,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唤起了一枚巨大的风穴。

千早振——此乃万叶剑术的秘技,融合了剑术、身法、元素操控,三位一体的拿手好戏。在御风翔跃的同时,亦能剥夺周遭敌人的行动力。

而且,相比在海中甲板上施展的那次,眼下万叶既没有遭到风雨海浪的干扰,也并非立于摇晃颠簸的甲板之上,有充足的时间供他蓄积元素力,提升招数的威力和范围,从而将成群结队,上百只的骗骗花都捕于风穴之中。

“——枫袖起悲风,神代万世人百年,秋山落唐红……”

待升至最高处,万叶又轻盈落下。他的刀刃旋舞回转,画出流连的锐利弧光,并伴随着强猛的旋风,朝着正下方聚堆的魔物犀利斩落。

“流浪之身,无以为赠……只好奉上诗词一首,略表在下感激之情。”

语罢。寒刃所经之处,魔物的花茎都被整齐截断,旋风的刀斩残留的余韵,形成了柔和的气浪风墙,将骗骗花的肢体向四周推散,只留下身旁被斩断的花枝被风穴收拢,砌成整齐的一堆。

弧光闪过,万叶悠然地收纳刀刃。猛烈的斩风、盘旋的风穴、环绕流淌的风域、以及那浓缩于流风之中的杀气……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有过一般。霎时,花田便恢复了缘由的怡静安宁,而万叶自身也融入了这份祥和之中。

骗骗花们爬起身来,竟无法找到原本敌对的目标,它们收起了狂躁和恐惧,四散开来,重新掘开泥土,将身体埋入,隐蔽于琉璃百合之中。

“如此一来,药材应该足够了吧?”

万叶随手捏起花堆中的一株,向着魈的方向递出,并给予飒爽的一笑。

无懈可击的最佳战果,在没有杀死任何一匹骗骗花的前提下,万叶以最高的效率达成了预期的目标。单论速度而言,他甚至超越了百年之前的冰莲之术。

魈伸手接过花枝,将花蕾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之后,给予了赞赏和认同——

“……确实,无可挑剔。以凡人而言,精彩绝伦的剑法。”

由于花瓣遮挡了魈的嘴角,无法看清他此时的神情,但不知为何,万叶仿佛能够从这位冷冽的仙人眼中,读出一丝浅浅的安心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