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叶精彩的活跃之下,两人以超越预计的速度回到村中,用收集来的药材,连夜熬制出了祛病的灵药,一家一户地喂到村民的口中。

两人的勤恳努力很快便得到了回报,赶在了天亮之前便让所有村民都服下灵药,灵药的药效也和魈事先描述的那样,可称得上是立竿见影。直到黎明,村人们已大多苏醒了过来,不过最初患病的怜心,病情虽有好转,此时却依然还在昏睡之中。

“两位,大恩大德,我们实在是——”

“大可不必,我只是履行职责,原本……也并没有救你们的打算,要谢,就谢他吧。”

魈还是老样子,冷言冷语地打断了村长的谢词,在把话题扔给万叶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就像是,刻意和所有人保持距离那般。

“那么万叶少侠,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不敢当,在下才应该感激村长的收留之恩。身为浪人,岂能忘记一宿一饭之恩。”

“请不要这么说,村里决定为两位举办一场晚宴,以表达我们大家的谢意,虽然小地方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还望两位能务必赏脸出席。”

“村里的大家都大病初愈,希望不要过度操劳……。”

按魈的说法,灵药虽然能够缓解病症,却不能将瘴气完全根除。如不进行一场驱邪的仪典,病症在不久之後便会卷土重来,这让万叶不禁担忧村民们的身体状况。

关于这一点,村长和村民们都并不知晓,魈和万叶都对此闭口不提,为的,当然是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哈哈哈,还请少侠毋需担忧。我们世代以耕田打鱼维生,身体都十分健朗,服药之后已经没有大碍了。只不过,怜心她……似乎还卧床无法起身,还望万叶少侠能够前去探望一番,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关于晚宴之事,还请少侠不要推辞,不然我们良心难安。”

“好吧……在下明白了。”

不过,看村长一副爽朗的笑脸,确实已经恢复了康健,所以万叶也不再多说什么,在一番寒暄之后,他便暂且道别了村长,径直向着怜心的寝室走去。

来到门前的不远处,万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只因为,从门中传来了意料之外的气息——那是魈,他正安静地立于床边,默默地凝视着怜心,并少见地伸出手,温柔地捋了捋女孩颊旁的发丝。

——竟先在下一步来到这里,看来,冷若冰霜的仙人,也有出奇温柔的一面啊。

心中这么暗想着,万叶在门前露出感慨的微笑,他思索了片刻之后,决定隐藏声息暂且在门边等待。惊扰到魈的话,以他的性格可能会一言不发地沉默离去。

“抱歉……过去的我,没能救下你的父亲……最终也没能救下任何人。而昨日,我更是打算弃所有人于不顾……如此罪孽,你怨恨我也无妨。”

就算没有偷听的打算,魈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入了万叶的耳中,毕竟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扉。这使得万叶不禁感到抱歉,可话中的内容,却让万叶又涌现出些许惊讶之情。

——原来魈从前便认识怜心吗?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难想通。即便他们相识也是理所应当的,此处虽说偏僻,却仍在璃月的境内。魈作为两千年来守护璃月的仙人,他和怜心曾有一面之缘,也并不算奇怪。

而且,从魈的话语内容来推测的话,他们邂逅的时期,应该是怜心的父亲遭遇海兽的那时。此刻的怜心都尚且算是幼龄,几年之前,恐怕根本就没有到达能够记事的年纪。这样一来,就算她不记得魈也理所当然……而那时,魈没能及时赶到,让怜心的父亲不幸殉难。

——当时遇难的渔民,不仅仅是怜心的父亲,还有村中的其他渔民。所以魈才会刻意与村人们保持距离吗?因为他对过往失职心存歉意。

只是,回想起怜心称呼自己二人的方式,却让万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细想起来,明明万叶和魈的年龄看起来相仿,而且万叶比起魈更为平易近人。可怜心却对万叶以名讳称呼,而对魈则亲昵地称为“哥哥”。或许……就算当年还年幼,她也隐隐约约记得魈。

“哥哥……唔……”

此时,床上的怜心发出了轻微的梦呓,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脸颊,撒娇似地蹭了蹭魈的手指。

“——……”

魈无言地抚了抚怜心的脸庞,张开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万叶无法看到魈此刻的正脸,只能从他身边缠绕的风中,嗅到一丝淡淡的哀愁、还有后悔。当然,这其中蕴藏的含义,万叶无从得知。

“好好休息吧。”

最后,魈柔声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了房门。打开房门时,自然而然和万叶打了个照面。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诧异,亦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只是向自己身后给了一个眼神,便从万叶身旁擦肩离去。

在目送魈的背影走远之后,万叶独自来到怜心的床边。巧合的是,就在这时,怜心也正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稍稍恢复了意识。

“万叶……”

“早安,公主殿下。觉得如何?”

“嗯……谢谢你……”

“哦呀?在下并没做什么,不用道谢。”

“不……谢谢你……保护了哥哥……谢谢……还请你,一直……一直……做哥哥的朋友……请不要让他……孤单一人……求你了……好吗?”

“诶?好的,这是自然……不,请等一下,可这究竟是……”

遗憾的是,没等万叶来得及问出答案,怜心在说完这些匪夷所思的祈求,并得到万叶的应允之后,便露出了满足的笑意,再次沉睡了过去。

这一刻,万叶还无法预知,怜心在朦胧中所留下的梦话,究竟埋藏着何等深刻的含义……

而等怜心完全清醒之后,万叶再度询问,她也早已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语。

时至傍晚,万叶手中端着一枚简朴的餐盘,在村落中四处徘徊,盘中盛放着几条冒着热气,被木枝从头到尾串起的烤鱼。他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谁,直至他来到村子中央的巨枫底下,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万叶抬起头来,扬高嗓音,向着夜幕中茂密宁静的枝头大声喊道——

“哟!在下找寻你好久了!不下来一起用餐吗?魈!”

“……没有这个必要。”

虽然根本无法看清,但从上方确确实实传来了魈的应答,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看来,他此时正单独坐在哪根树枝之上。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这可是在下精心烤制的海鱼,要知道,航海的时候,只有鱼类可以吃,在下对烤鱼的火候和调味都颇有钻研,不会让上仙你失望的。”

即便盛情的邀请遭到了冷言冷语的拒绝,不过万叶却没有退缩,他挂着朗笑,一手托着餐盘举高,另一只手则轻轻扇动,试图将烤鱼肉的香味送上枝头。

“我说了,没有必…………这是……螭虎鱼?”

魈话到一半,突然顿了一顿,仿佛鱼的香味让他想起了什么一般,以至于原本不耐烦的口吻都发生了转变,随后他便一个翻身,伴随着几片树叶一同降下,平稳地落到了万叶身旁。

“关于鱼种,再下倒并不知晓。是村里的渔夫赠与在下的……不过,确实奇怪,随北斗大姐头出海的这段日子里,竟从未见过此鱼,难道是只栖息在附近的鱼种吗?是叫做……螭虎鱼?”

“对……没错。”

魈望着盘中,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缅怀什么往事一般,露出有些惆怅的神色。

“这么说来,你曾经平常过这鱼的美味?就算是平日里尝尽海鲜的在下看来,都可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珍味啊。”

“吃过,但对于味道我并不在意。只不过……”

“只不过?”

“……某位故人,很是中意烤螭虎鱼的口味。”

说着,魈抓起一尾烤螭虎鱼,运往嘴边,随意地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下,将其咽下。

“味道如何?”

对于这一举动,万叶投来了期待的目光。但是很遗憾的,魈的感想依然如故——

“不怎样。与直接生食别无二致,人类喜欢以复杂的步骤进行料理,我无法理解意义何在。”

“意义……?这烤鱼,通过在下悉心的调味,引出了其恰到好处的鲜美;又通过完美的火候把控,营造了怡人飘香和酥爽口感。让食材变得美味,让品尝着吃得享受,这难道不正是料理的意义吗?”

“……享受吗?”

“当然,如果此时还能观赏到明月悬空,再配上佳酿一壶,正可称得上是风流典雅……听村长说,庆祝我们拯救村人的晚宴,会准备村里自酿的果酒,在下现在就甚是期待了。”

“……”

“况且,与他人同席共享佳肴美食,也有助于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芥蒂隔阂,自古以来,只要在酒席上推心置腹,即便对方是陌生的过客,也能缔结深厚的友谊,不是吗?”

“……”

任万叶再怎么滔滔不绝,魈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一边静静地将手中的烤鱼啃食干净,一边摆出一副“完全不解”的神情。

“哈啊……罢了。”

终于,对料理颇有自信的少年武士,也承认只好败下阵来。他不禁叹息一声,抓起烤鱼送入口中,在咽下几口之后转移了话题。

“方才,你口中提到的故人,是友人吗?”

“友人?算不上……过去,我们曾一同征战。”

“那么,他是和魈一样的仙人?如今也一直守护着璃月?”

“确实是仙人,但很久以前,他便败给了强敌,战死沙场。”

就算提及了过往战友的亡故,魈的口吻也没有半点的波动,他只是淡然的,理所当然的,仿佛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而这样的口吻态度,却让万叶不禁垂下了视线,将目光藏进了刘海之中,并将手中吃到一半的烤鱼放回盘中,就好似这番话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一般。

“对于往昔友人的殒命……魈你又是抱着何种想法呢?”

“世间常理罢了,并无任何特别的感想。毕竟,作为夜叉,作为战士,他……铜雀都太过弱小。不,即使他足够强大,有与我有伯仲之力,灭亡的命运也避无可避。只要置身于战场之上,终有一日必会命归黄泉……连我,也绝不会例外。”

“嚯……?此话当真?赴死是理所当然?”

万叶感到诧异,他没有料到,魈对于友人的亡故是这般淡漠随意;更难以理解,像他这般能够比肩神灵的强者,竟会对生死抱着如此悲观的念头。

“有和不解?要知道,护法夜叉在过去,总共有五人。而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曾经凌驾于我之上的强者也难逃厄运,又为何我……如此孽障缠身的我,唯独能够逃过一劫呢?”

魈口中所诉说的“命运”就是这般的残酷,但他诉说时的情感却冷如寒冰,仿佛已经目空一切,也放弃了一切。这不禁让万叶的胸中荡起了一波激烈的涟漪,同时,衣袍之中怀揣着的“某物”,正如同烈焰一般放出让其焦躁的热量。

“呵,此话听来,就像是你随时都能坦然赴死?”

万叶的口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粗狂。

“正是如此。”

魈的回应却一如既往的静如止水。

“对过往的岁月,竟没有半点留恋?对故人的逝去,竟没有丝毫悔怨?对人世的未来,就不报半点期许?喜悦、烦恼、愿望……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让你向往活下去的动力吗?”

“多此一问……我乃仙人,勿以凡人的常识来揣摩。没有什么喜悦和烦恼,能够延续千年。”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日复一日孤身奋战,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璃月百姓?到头来,你的愿望究竟为何物?”

“我没有愿望。再说一遍,勿以凡人的尺度来衡量仙人。我的所作所为,皆为我与岩王帝君缔结的契约。只要帝君尚在凡间,那么有生之日,我都会为了守护璃月而战,仅此而已。”

“仅仅是,与神灵的契约?”

“除此之外,还有何物?”

“那如若,你所遵从的岩王帝君,忽有一日告别了尘世,那么,魈,你的使命又将走向何处?届时,失去契约束缚的你,又该如何是好?”

“…………”

“怎么?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吧。璃月的岩王帝君乃是这片提瓦特大陆之上,最为古老的神灵。然而,七神之座并非亘古不变……现任岩神摩拉克斯,即便履行了六千年的职责,他与璃月的契约依然望不到终点。六千年,何等漫长的光阴,在下这等凡人根本无法想象,只是觉得——他老人家,也是时候感到疲惫不堪了吧?”

不料万叶此言一出,魈的目光顿时变得险恶了起来。围绕在他周身的冰冷氛围,在这一刻突然涌现出明确的怒意,不……甚至可以说是“杀意”。

“回答我,魈,到那时,你该何去何从?”

身为顶尖的武人,万叶当然察觉到了这种气息的变化,也理解其中的危险,但是他却没有半点的胆怯动摇,而是摆出一副飘然的笑意,如同乘胜追击一般重复尖锐的问题。

“异乡人,不要太过放肆。”锐利的寒芒闪过,万叶手中的餐盘被拦腰截断,不知何时,魈已唤出了爱用的碧枪握于手中,他用仿佛连空气都凝霜的语气发出警告:“你刚才的发言,可以视为对帝君的不敬。伟大神灵的心愿和深意,岂能容汝等凡庸之徒信口妄言。”

“呵呵呵……”

万叶轻声一笑,放开了手中的半截餐盘,抬起头来,用不偏不倚的目光,与魈相视而立。枫红色的双瞳清澈而毅然,瞳仁中静静地燃烧着某种热情,找不到半丝的动摇和退缩。

“如你所知,在下来自‘稻妻’。现如今,在下的家园正埋没于纷乱和战事之中。”

“那又如何。”

“你恐怕并不知道,那是一场‘人’与‘神灵’的抗争。同时也是‘愿望’与‘信仰’的碰撞。而在下本人我,枫原万叶——”

话到中途,万叶收起笑容,原本如同柔风般轻盈的氛围,也好似在回应他的心境一般,在这一刻发生骤变,变得和魈针锋相对,一步不让。两股不同的劲风在空气中猛烈碰擦,似乎能看到两人之间产生空气扭曲的断层。

“——即是为了‘愿望’而背弃‘信仰’……质疑神灵,挥起刀刃,进而发起叛逆的一员。”

“……凡夫俗子,妄图与神灵抗争?愚不可及,末路只会是枉送性命。”

“如你所言,在下的挚友,他为了贯彻信奉的武士之道挺身而出,于天守阁发起挑战,最终落败,遭受神罚,刀断命陨。但是……他胸中所怀之愿,那如烈焰般热诚的期盼,并不愚蠢……!”

“所以……?”

说到这儿,万叶又重新露出了笑容,那是不同于以往的,有些狂妄不羁的笑颜,并伴随着一句不着边际的,破天荒的台词。

“所以,魈,与在下成为友人,如何?”

这时候,万叶唐突地想起了不久之前,怜心对自己的请求……但是,如今和魈的一番对谈之后,他再放出此言,却已不仅仅是为了怜心的请求。

“…………”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以及不着边际的提议,魈无法看透眼前这位少年的真意,在沉默了一阵之后蹙起眉头:“…………这是何意?”

“正如字面所述,待你完成契约,恢复自由之身,便与在下一起结伴流浪如何?随风而行,踏遍大地,共赏山川美景,共享佳肴美酒,岂不快哉?”

“胡言乱语……!”

感觉自己遭到了戏弄,魈的目光愈发险恶。

“嗯……果然没有这么简单。想来也是,既要缔结友谊,便不得不先了解彼此的性情爱好。相逢几日,在下依然对你不甚了解。所以,不知璃月的护法仙圣,平日里又有何喜好呢?”

万叶不屈不挠的纠缠,让魈的耐性彻底耗尽,他冷哼一声,抬起手臂将枪锋直指万叶。

“哼,既然如此,甚好。我乃金鹏护法夜叉——魈。善武喜战,嗜杀成性,罪孽缠身。不知你那孱弱的身躯,又能否接下我枪缨的锋芒?”

“哈哈,这自然……是要试过才知。”

迎着长枪,万叶微曲膝盖,用被白色绷带所包裹的手掌,轻轻扶住腰间的刀柄。

“倘若在下侥幸取胜,往后,就以璃月仙人之友自居了,还望魈上仙你多多关照。”

“狂妄……那便让我小惩大诫,让你明白何谓不知天高地厚。”

时间在这一刻就宛如静止了一般,相视而立的两人停止了对话,蓄势待发,此刻就宛如融成了一幅让人为之屏息的画卷。

没有人为他们敲响开战的锣鼓,但他们二人却默契地选择在同一时间有所动作。一对身影从原地徒然消失,只在空气之中留下高速舞动的残影。随着金属激烈碰撞的噪音,凭空弹射出四散的火光。

魈和万叶皆为风元素“神之眼”的持有着,他们的战斗风格也均以速度见长。换作是常人的肉眼,根本就无法看清此时二人的身影交错。能够清晰把握战况的,恐怕就只有交战的双方。

从交手的一瞬开始,万叶就落尽了下风。对此,他本人也心知肚明。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就彼此善用的兵器而言,魈的长枪在攻击范围方面,原本就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万叶手中所持的兵器,乃是稻妻所独有的单刃剑,其名——太刀,较长枪的优势在于其轻便的刀身,适合用于各种角度的高速斩击,配合独特的锻造工艺,造就了斩无不断的锋利特性。

以太刀为主战兵器的稻妻传统武术——“剑道”,虽然有繁多的流派,但起手式却都围绕着几套基础的“剑型”。

如:瓦解防御重斩毙敌的上段;可攻可守进退自由的中段;观察对手防守反击的下段;隐藏刀身施展突袭的拖刀式。还有……万叶所最为擅长的——从收纳状态急速拔刀的“居合”。

威力、剑速、准度,单从斩击的杀伤力而言,居合可以说是所有剑型之中的佼佼者,却也对持刀者的距离把控,使剑运步的技巧,有着极高的要求。

在平日的战斗中,万叶会依靠自身敏锐的五感,迅疾的步法,流利的运刀,再借由风元素力的加持,时刻都保持最佳的战斗间距。然而面对魈,他却无法轻易如愿。

“天赋异禀,身体锻炼得也恰到好处,感官更是超乎寻常。剑……使得也不错。但是,终究只是凡人,还不够火候。你还无法……触及仙圣的领域。”

就好像现在,即使是在超高速的攻防中,魈竟能游刃有余地给予万叶评头论足,而万叶却完全没有开口的闲暇,他被一味压制,陷入只能被动坚守的困境。

只因,魈的战斗经验,已经不能单以“丰富”来形容,他对于任何兵器的有利射程都了若指掌,无论是战斗间距的把控,还是纵横无尽地身法,魈作为战士的各项性能都凌驾于万叶之上。凌厉的枪刺就好像是倾泻的暴雨,哪怕是再轻盈翻飞的蜂碟都无法从中轻易逃离。

纵使万叶的刀法精妙,屡屡以刀身将矛尖突刺的轨迹隔开,但却无法卸除随之而来的拍挑扫打。而以往仰仗的风之元素,此时更是被对方的狂风所吞噬,甚至变成了露出獠牙的恶敌。无论如何努力改变招法套路,魈也能瞬间予以应对,让万叶成为了只能单方面受击的活靶。

“区区凡人而言,你的武艺算是了得。但也仅此而已,在受伤之前,趁早投降如何?你所掀起的微风,在惊涛狂澜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正如魈所宣言的那样,以万叶现今的剑术,再继续下去也毫无胜算。就算能再勉强支持一阵,体力和集中力也很快便会耗尽,从基本的身体素质方面,人类和仙人就不可同日而语。只要稍有疏忽,漏掉气流之中些许的先兆,万叶的身体就会立刻被致命的枪尖刺中。

魈所放出的杀气,是货真价实的,一招一式的意念都仿佛能将皮肤刺痛,足以让人忘记这仅仅只是一场“切磋”,而与此同时,愈发疲劳的身心,更让万叶产生了一种“陷入生死绝境”的错觉。但即使如此,他敢断言——魈依然有所保留,还没有拿出全部的本领。

此时的绝望感,似曾相识。那是深深烙印在万叶记忆之中,不可磨灭的光景……天守阁前,断刀落地的声响,青年倒下的背影,还有远方,那居高临下的神灵手中——缠绕万丈惊雷的刀刃。

万叶曾亲眼目睹挚友在那神罚的一刀下丧命,但他却无法对雷神涌现出半点的愤怒和憎恶,只因那一刀,太过超然,太过遥远,也太过美丽而可怖。

不知为何,此时在万叶的眼中,魈的身影,竟与那雷霆中屹立的雷神身姿悄然重叠。他们是同样的无懈可击,同样的不可战胜。记得在那时,万叶在这股重压面前选择了逃离,无可奈何的,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本能地意识到彼此间的鸿沟,不可逾越。万叶无法效仿挚友,也挤不出勇气直面那雷霆、直面那到达神域的“无想的一刀”。

——神灵的领域,在下究竟要如何才可触及?

无论是在稻妻颠沛流离的日子,还是在海上随浪漂泊的时光,又或是在璃月游走四方的日夜,万叶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曾无数次回忆起雷神降下天罚的光景,不断在脑海中摸索剑术的可能性,寻求让自己的一刀抵达那个境界的方法。

【万叶,“无想的一刀”绝非无法企及,有朝一日,我必将——】

友人那充满了豪言壮志的残音在耳畔响起,雷神斩出一刀的光景同时在眼前浮现。

——快想想,雷电将军……雷神巴尔在那时,究竟是如何挥出这一刀的?

万叶强迫自己回忆起雷神挥刀的每一个细节,仿佛那时空气中焦灼的味道都从脑海中被唤醒。她那洗练的架势,冷漠的视线,以及唤起天雷闪烁时元素力的流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万叶脑海中反复重演。

雷神的那一刀,只能以一个字来形容,那便是——“无”。完完全全的“无”。那一刀没有气息,没有先兆,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和沉冗动作。只是一瞬,利刃闪出,雷霆天降,轰鸣声响起的刹那,时间停滞,直到寒光划破虚空,一切皆已成定局。

然而即使脑海中的印象再怎么明晰可辩,万叶依然无法想象出自己重现那一刀的光景。自己的斩击与雷神的斩击,其中的差距并非是“技术层面”的瓶颈,而是心境,终究无法排除所有的杂念,从而触及“无”的至高领域。凭现在的万叶,再怎么凝聚心神,也至多只能触及“静”的境界。

但即便如此,这一次,万叶也不愿意轻易认输,就算无法复制重现雷神的一刀,至少……他想去模仿,去追赶。一味停滞不前的话,故乡稻妻将有数之不尽的“愿望”被无情的神灵所肆意剥夺。眼前与魈的对决,或许是天赐良机,正是验证自己的一刀能否跨越坎坷前途的试金石。

不,不仅如此——

【还请你,一直……一直……做哥哥的朋友……请不要让他……孤身一人……求你了。】

【又为何我……如此孽障缠身的我,唯独能够逃过一劫呢?】

怜心的求助和魈的自述,同时在脑海中回响,并交缠到了一起。比起那飘摇不定的未来,此刻的万叶更想让眼前的仙人认同自己,矫正他那使人烦躁的自虐性情。

“那么,在下不才……将施以全身全灵的一刀,还望赐教。”

“无用的挣扎,放马过来。”

就这样,魈挑衅的话音,成为了万叶出刀的时机。居合刀闪迅如疾风,卷起地面上尚未红透的落枫,划出宽阔的斩域。斩域之中的流风就好似涓涓溪水,让枫叶随流飘零——

万叶的奥义,这一刀,魈已经是第三次得见。却也是头一次,成为它斩击的目标。即使在身经千战万战的魈看来,这都是精妙绝伦的一击,且每次施展的时候,剑意都略有不同。

第一次,在商船的甲板之上,面对袭来的海兽触手,展现出了惊绝的威力,将闪电雷鸣包裹其中,瞬间斩断了海兽的大量触手,帮助船队脱离了束缚。

第二次,在琉璃百合的花田,为了能摘取茎叶花瓣,展现出了细腻的操控,绕开了琉璃百合花丛,仅以杀气将骗骗花逼出土壤,一击收割达成了目标。

而第三次便是眼前,万叶的这一击刀闪,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迅猛剑速,元素卷起的风压也远胜以往,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魈却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曾经在花田中,万叶的一刀几乎完全融入自然,让魈都不禁感到畏惧。然而此时此刻的这一刀,却只是单纯的快速,既丧失了那时纯粹的心境,亦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和烦恼。

就仿佛,完全不是出自万叶之手,而是对遥远某人的拙劣模仿。

“哼……无能,无趣……到此为止。”

魈轻叹一声,将音速的刀斩当做自己的跳板,踏着斩风腾空跃起。他居高临下回旋枪杆,让枪锋的荧芒化为翡翠的月影,向着万叶的方向急坠而下。

就在不屑的评价传入耳中的瞬间,万叶的意识也被强猛的冲击给夺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