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扎汝斯口中“全英洛最好吃的餐厅”,与净灰想象的不大相同,看上去只是一家寻常的馆子,门口的公示板上写有“已打烊”三个大字,拉扎汝斯毫不避讳地推开了店门,就像是回了家一样。
“打烊了,你是瞎了还是怎么回事?”餐馆老板须发花白,在台前读书,看见拉扎汝斯来了,把老花镜拉低,道。
“就是知道你这个点打烊了才来的。”拉扎汝斯回应。“两个人,看你心情,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呵。”老板笑了笑,向厨房走去,净灰则被拉扎汝斯领去了一间隔间。
二人在桌前就座,现场暂且被沉默占据。
“净灰,是你的名字没错吧?”拉扎汝斯率先开口。
“嗯,没错。”净灰点了点头。“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之前在灵生域,出生在赤珏洲,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想娶魔王为妻,为了见她来英洛报名前往魔域的使团……也就这么多,但这已经足够有趣了——尤其是娶魔王为妻,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
净灰正色道,那副神情像是做宣告一般庄重。
“那个魔王,你认识她?”
“不仅是认识。”
“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然是魔王的熟人?真的假的?”拉扎汝斯提出质疑。
“我没说是熟人,非要说是熟人的话,应该只能算半个吧。”
“什么意思?”
“……”
*
记得告别的那晚,夜空仿佛被剪开的幕布,漏出了一泻银河。林中有微风吹过,簌簌声下,是镜面一般的湖泊,与星空辉映。
“今年是第几年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她望着身畔湖面的星空,问我。
“不记得了。”我回答。“是十四还是十五来着?”
“你的样子,和我们刚来这里的比起来一点儿没变。”
她转过头望向我,面前依旧仿佛有着乌纱般的黑雾,瞧不见容貌。与她相处许久,我却始终不清楚她的模样。
“在这里,我没老没高,没胖没瘦,十几年了,还是没弄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和你一直在这呆下去也挺好。”
“但我的时间快到了。”她说着,总是给人冷静的感觉。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幻想着,她的面庞里会流露出些许不舍,但那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
“我明白。”我的胸口感觉被什么压住,有些难以呼吸的错觉,但我得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理由……我也说不出来。
“就是今天。”
“嗯。”
“已经快了。”
“嗯。”
除了“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话,她的身形已有些飘渺模糊。
“宗翎。”我念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
“我喜欢你。”我告白着。
“我知道,但我没法回应你。”她说。“我是个回不去了的分身,我的记忆也无法传达给那个真正的我,那个我根本不认识你。”
“无所谓,经历的话,再去创造就好。”
“但这可不简单,我可是那些人眼中的魔王,就算你有办法离开这空间,想见我一面都是难事。”
“总会有办法的。”
“……你真的愿意为一个相貌都不清楚的人付出那么多吗?”
“但那个人是你,对吧?”我笑了笑,对她说。“而且,我感觉你会很漂亮。”
“随你便,你要愿意就去做吧,不如意我也帮不了你。”
我仿佛听到她轻轻的笑了一声。
“你要是魔王的话,我就去成为魔王的丈夫。”
“那么,就这么定了?”她作为分身,维持自己存在的精神力已在这十几年间消耗殆尽,身姿仿佛化作了纯白的星火,在这夜色中消散。
“嗯,就这么定了。”我对那一夜的星光说道。
*
“不想说就算了。”拉扎汝斯见净灰一阵出神不语,说道。
“其实我挺想说说。”净灰回过了神来。“但这事解释起来很麻烦,牵扯到的东西不方便透露。”
“……你说的够多了,对我这个刚认识的人。”拉扎汝斯摊了摊手。“说实话,你对我的信任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你的心还真是大。”
“那应该算是我的优点吧?”净灰微笑道。“而且,我欠你个人情。”
“是不是优点得另说。”拉扎汝斯正色道。“我接下来说的事,还请低调点别和外人讲起。”
“所以,找我有些什么事?”
“说来话长,有人让我对一个叫净灰的进行调查,我照做了,发现这个净灰就是今天地殇中的那位大功臣,然后她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这个净灰加入我们。”
“诶?加入你们?”
“一个叫花环的小队,目前的成员只有五个人,包括我、她,还有这家店的老板在内。”
“听着怪可疑的……”
“可疑,但是无害。”拉扎汝斯侃侃而谈,情感不自觉地从神情里流露。“某个寂寞的人怀揣着一个天真梦想,觉得自己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打了个幌子想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听着好像很孩子气,但我并不讨厌。”
“你说的那个她和某人是……”
“你见过她,她叫蒂迩•怀。”拉扎汝斯道。“怀王国第一王女,一个麻烦的公主大人。”
“花环……”净灰恍然大悟,想起来那位头戴纸盒、在广场上演讲的女性,纸盒上的图纹正是带刺的花环。“她是公主?”
“她是公主。”拉扎汝斯肯定道。“所以说,这事不好宣扬,怕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
“原来如此。”
“怎么样?你加入吗。”
“我拒绝。”净灰果断回答。“我不可能留在英洛。”
“你可能误解了什么。这本来就是个意义不明的组织,你要做什么,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拉扎汝斯又道。“还有,你知道出使魔域是谁的主意吗?”
“是这位公主?”
“没错。”
净灰心动了,就在这时,菜也由店老板端了上了,他只用一只手托起一个铁制的盘子,上头装了五六道菜以及一盆米饭,但从老板的动作上感觉不到丝毫重量。
“二位好好享用。”老板狠狠地道。“要给我全吃完!”
“两个人能吃这么多吗?”净灰面露难色。
老板笑了笑,看向了拉扎汝斯,说:“这家伙的胃,构造和常人的不太一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隔间。拉扎汝斯一点也不客气,已经动起了筷子。
“这是赤珏洲那边的菜系?”净灰看着米饭和筷子,问。
“对,老板在那生活过很长时间。”拉扎汝斯嘴里还塞着食物,话含含糊糊的。
净灰看着眼前丰盛的菜,咽了口口水,尝了一块被酱汁包裹的酥肉。这一口肉,与牙齿第一次接触的感觉是脆的,随后又是汁水四溢的柔嫩,香味在整个口腔散开。
“我加入了!”
净灰做出了决定,不得不说,这口肉起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净灰明明之前已经吃了一餐,此时胃口又被打开了。他很少感觉到后悔的情绪,但吃了监狱里的那餐饭,确实让他有些后悔。
两人一言不发,整个隔间尽是些咀嚼声、筷子与碗的撞击声。一段时间后,米饭和菜一点不剩,盘子里只剩些汤汁和油。
“吃饱了。”拉扎汝斯是解决这顿饭的主力。“该干活了。”
“你可真忙。”净灰摸着肚子说。
“忙呀!那个垢浊逃了,我还得去追查。”
“什么?”
“这事你要管吗?”拉扎汝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当然。”净灰点了点头,话音落下后,顺道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