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飞逝,星象奇观离她不远,如果她愿意,可以一直留守在此对空弹琴。
没有别的去处,一片平地走远了,是没有鱼儿的夜空。泛泛波澜的镜子上,照的出她的尊容。这是一份愁苦迷茫的面纱。
满腔志士何处诉情?
这里比群玉阁来说差别不大,都是躲在虚空中对现实生活的璃月百姓指手画脚的凄凉地。但那座闺阁至少还有人烟活动的气息,现在这里,连最亲密的志同道合之友也发现不了,刻晴云游天境的高度无法企及此处。一起被卷入这个地方的另外三名少女也不知怎样了……一个人孤独坐在树桩折断的矮凳前,弹奏无魂的古筝,谁又能听见呢……
凝光几次拂动弦面,第一音该从何方起?
没有思路和故事做铺垫的器乐,弹声比汗臭还磨人心弦。
『那么我给你开个头。』
「谁?!」
趁凝光东张西望揪出声音源头时,古筝被按压住的那侧弦丝晃动了一下。
即刻——沉闷憋屈的符号敲打了下凝光的神经。
「又是你!好玩吗?!既没沟通的意愿也无磋商的谈判条件,全以自视甚高的独断妄为衡量尺度、下三滥!」
『你在骂谁呢?』
「当然是那个躲在暗处的鼠辈!」
『呵呵呵呵~』
天实被逗乐的开怀捧腹。
凝光蹙眉低压睑与弓骨,一嘴飘叶的气煞口型呼之欲出。
白白浪费了这一张明镜止水飞雁过的自然化倾城脸型。
『一个连暗中老鼠都揪不出的口舌之流,难道不给人贻笑大方?你还真是傲慢呢~』
「傲慢?哼——这是躲在别人背后指戳人脊梁的山野农妇爱干的吧~你今天的农活做完了吗?璃月的货币兑值可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学无术恐怕连字都不识,到头来自食恶果。」
『激我也没用~恶果自食的你,难道不觉得这味道与众不同吗?~』
声音传递的方向千奇百怪,本想用手中的钝器砸过去看看对方的反应,但空无一物的环境下只有这一把古筝,说不定代表其它的含义。随性破坏实在太可惜。
可站在别人神经丛内像鬼一样疯狂拉二胡的声线,实在是厌恶的很!
「你是来干什么的,既然没事可以滚了!少来亵渎别人的心境。」
『是吗——你这样看我的话那还真没办法,再见~』
「等等——!」
凝光实在憋不住被戏耍的怒火,双手拍下弦面立杆而起。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戏弄你的。满意了?』
「!」
但此刻不是感性出来闹事的时候。
理智告诉凝光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把自己封印在这种具有实感空间的人,不说其压倒性的能力是否超越了“原神”、但绝不可能无端来找自己,并隔绝离开此地的渠道。寻开心什么的……那只能算对方性格缺陷,和这样以她人为乐趣满足口腹之欲的人对刺,简直白痴的不得了。
凝光放低姿态。
对方一定掌握什么关键情报,而挑逗只是一种手段——是一种可能对自身施政的某些政策不满?不对,现在言之过早。
如果排除普遍可能的话,剩下的只有特殊情况。
『拜拜~愿你的琴声能感动这片大海替你送来一艘空船。』
凝光扔下了一句话试水。
「“大契约”。」
凝光冷静坐下,开始以唱曲的方式引起对方回眸。
弦声波动,海域的星光一波一波上岸、又一浪一浪的被拖回去。
嘹吟的思绪里,一页一页轮替的古老黄页,曾写下这样一段段还有几多人能为此愁眉的故事。
弹指触摸探底间,俯首画孤浮萍滟。
有关“古璃月”的“地上地下”契约告一段落。
眼明暮暮,泪水到底为谁而流?
心绪中却有一种冲动的情感,不是为谁感动替谁站出来打抱不平,而是想给当事人一个耳光。
「……这样的人。这样最后成为神的人,他到底在为谁而活……」
回答她的声音这样反问。
『你的话,换做是你的话,你该怎么做?』
凝光回头速答。
「杀!」
『谁?』
「所有妨碍璃月地上百姓的妖魔鬼怪!」
天实接着问。
『你知道。因为大契约出现漏洞,所以地下的鬼才有缝隙可钻。』
「不对!」
『哪里不对。』
凝光直言。
「神自有神力所不及之处。」
凝光看着放在古筝上的双手说道。
「神、鬼、人各有自己才知道的力所不及。但这是两回事——既然身而为神,就必须履行神才能做的事。将其典范化,流传后世。同样身为当时的执政者,他却没有以执政的责任担负起璃月。这本身——是执政的失败、是身为神的失格。
那个神,是个没有觉悟的人……」
觉悟。
凝光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词。
『你的意思是,为神者,必须杀尽地下的妖魔,就如一片荒旱的大地,种不出它们生存的庄稼才算有觉悟?』
「不只是神没有觉悟,你也没有!」
天实冷眼旁观地说道。
『说说看。』
「你本身就不该介入这场战争。」
『不介入的后果和代价,是你便能承受——这就是你口中的觉悟?』
凝光直立印堂中线冲冠而语。
「没有这点觉悟何必成神!!」
天实换了种问法。
『那璃月地上的百姓怎么办,如若没有大契约,他们战死于敌人的牙缝,谁问过他们是否情愿?』
「这就是战争。你试问过自己,如果哪天任由地上地下发动不退一兵一卒的消耗战,谁会胜利?」
『啊、这个我可以回答你。』
但接下去的答案令凝光大吃一惊。
『他们战争的开端是争夺“无光石”,但只要无光石继续旋转,那么生命便永无休止的诞生、死亡。如一张反反复复放映的片段,持续之后再持续。没有结束没有答案,有的仅是真实且具有鲜艳程度的剥夺、践踏、牺牲、强暴、肉飞骨碎,周而复始、致使往复。』
这是怎样的场景啊……没有退路的凝光即便不去想,也必须意识到那个根本性的答案。
即“无光石”引流的力量,来自于“天地晷”。而这座记录刻画全方面真切的装置本身的世界观,并不由外界做决定。
换言之——这里的世界不管怎么发展、壮大、毁灭、撕裂、废墟成沙海。只要大世界的进程不封顶,那么这个小世界就有起死回生的决定性希望。
因此答案很明晰了。
『如果你的觉悟是带有前进希望的意味,那大契约就必定会在某一时段出现。即便是你,也如此。』
「叫我难以接受的不是这里……」
『同感。』
「什么?你在说笑吗!一个接受改变至今的人,说有同感哈~!那为什么你没有改变!」
凝光嗤笑对方不值一提的话术。但也并非无理,因为有能力见证契约真实有效性,并按照条例进行对犯规那方的严肃处理,是需要实力的。而拥有这样实力的人,居然说“她也只能看着双方各派一名代表进行牺牲的游戏”,为了什么——为了这个世界所谓的“安定”。
一个有能力的神之上的存在,喜欢看着地表上爬来爬去的虫子替她解闷,演绎一出可歌可泣的大悲剧——
这难道不可笑吗?
但这番掷地有声诘问很自然的被消弭,如一滴雨落入沙漠。
『要是我说在我的头顶上,还有天外天、理外理——你难道要追出去责问它们吗?』
「但你真实存在这里。如果天外天的大人们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同样以这些话质问它们!」
『那你不该成为执政者,而是神的信徒。』
「……!你是说璃月的百姓就该被白白牺牲?!」
『所以才说你是个“无能的执政者”。』
「你说什么?!有胆量站出来说一遍!!」
古筝落地,弦丝绷断。
『怎么?撮到痛处了?哼哼~』
「出来——!!」
天实有何理由出现在这座孤岛上,退一步说,哪怕站在她的面前,又能奈何怎样?凝光自己也承认了,人、鬼、神都有力所不及之处。她也知道世界进程需通过怎样的一个方式才能伤害最小化的进步。她更加知道弱者对强者施以的愤怒,其实是自身无力的表现……
天实直接点出问题所在。
『你的问题不是自负。』
「少废话、你敢出来吗!!」
天实怜悯的说道。
『试问一个整日坐在阁楼中,听风雨报平安的人,怎能知晓大地上一砖一瓦的遭遇?』
凝光怒吼道。
「我有最亲密的挚友!她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还有三名将璃月大小事物处理妥当的兢兢学徒!你有什么——!!」
『我有一份愿意去往大地之上,聆听花鸟虫蛇的闲暇。
我还有一本真实记录人间悲欢离合的忘闻录。
我更有一颗对弱者和强者各自因他们对无法触及、束手无策的遭遇而落败后,感同身受的良知。
我站在他们身旁,用我的行动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又该以何种方式保护它。
如果你连这都要贴以“纵乐嬉戏人间”的话
那你不配站在这个“位置”上
你该回去继续当个闭门不出的大小姐——因为你是个爱做梦的姑娘。』
东厢室的御案后、宝座下,凝光竭尽气力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瘫向扶手,乏力地坠倒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突然一个重物砸落案台。
那是在星云图上被某股力量静止旋转释放能量的“无光石”。
凝光垂色寒目,败柳容颜地问。
「……什么意思,笑话看的不过瘾吗……」
天实对有气无力、命乏楚楚的人不感兴趣的回答。
『无光石内部留有三条河川,每一条都具有强大的现象级能量。』
「没兴趣。」
天实不理会。
『当你要对想施加碾压一切力量的人使用前,需说一声“开”,力量便会流向那个人。』
「……。」
无光石滚在地上。
『但当你想撤回力量时,需说一声“关”。』
御案被一把翻倒在地。
「滚!」
『最后。你的权限只有三次。』
书册古籍被丢在当空视作败品,还有一部分让它们全部沉入海底吧!反正书本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学到的知识典故只有匍匐在地,冥思苦想、苦苦钻研谋划蓝图的每日,反而被那个自诩天外的了不起的家伙嘲弄为“春梦”,和受以无尽羞辱罢了!
到底为了什么才学习这些古老的文化传统?
到底为了什么才忍耐的去了解这帮枯燥无味的老东西们的故事?!
如果努力的前方是区区一个“破石头”所能改变的,那奋斗的动力在哪?!
东厢的窗户大敞,雨水早已蛰伏多时。
但这些都抵挡不住那名孩子决堤垮塌的破口。
不过天实根本不可能放过她。
『对了!临走前送一件宝物~』
「滚——去死吧!!自视甚高的神上之人——!!!啊!?」
眼前雨线退隐,璃月清晰无比的全貌如上帝之眼那样的可被观摩、可被使用。
「谁稀罕!滚……」
凝光闭目,但画面随眼珠滚动时而放大、时而展露全景图。上面行走的人看的一清二楚,避雨的、交战的、还有闲的没事做在祭仙台淋雨秀拳法的……总之,挥之不去的“神之眼”——此刻真真正正降临在她的眼睑里。
实打实的上帝之目,同上帝之手,皆在暴乱一气的孩子手中。
其结果会如何?
凝光气不打一处来,她抄起手就往落地的一笔尖头赶
「去找别的傀儡吧、蠢——货!!」
剑尖的白点触碰到了什么,那是告别一直以来被使用的命运。
啪嗒——笔尖折断。
群玉阁停止摇晃。
但还没完,因为紫色的炫光渐渐消失、昏暗冰冷的海水替她准备好了合身的灵柩。
那人是?
「刻晴——!!!!」
『宝座上的神之人啊,是你的话想怎样——』
「开!!!」
『哼哼~率直的好孩子。』
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