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纽约市,人们想到的往往是自由女神像,帝国大厦还有居高不下的黑帮犯罪率……只有少数人会注意到那些被埋藏在柏油马路以下的东西。
铁门在背后砰然关闭,恶魔世界的蝙蝠侠和他的罗宾——爱德华与莱娜从医院的地下室进入了贮水区,按照设计,这里负责整合医院的用水系统。无论是从水厂特设管线调来的净化水还是各种医疗活动冲进下水道的液态污秽全部在这里吞进突出,通过各种渠道进入纽约市地下的循环系统:下水道。
“这里就是你说的出口吗?”爱德华有些怀疑的看了莱娜一眼,但少女只是报以无奈的耸肩:“如果连地下车库都被封锁,这里就是唯一的道路了。”
在这片区域,来自太阳的光芒彻底消失,只有挂在墙上的白织灯泡发出轻微颤动的昏黄光线,就像垂暮老者的生命一样何时熄灭都不奇怪。房间不是很大,因为这只是一个员工休息区,而房间里能够接触到的设备只有一台发电机和一台水泵,还有——
一扇红门。莱娜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她眨了眨眼睛,那扇红门变成了一扇普通的蓝色铁门,后面是员工工作区。
发电机已经完全锈蚀,表面盖满了铜绿,但水泵还在工作着,这让莱娜有些意外,随即她又想起自己洗手和为爱德华清洗伤口的时候水流从龙头里汩汩流出,不曾间断。如果按照爱德华一路上为自己解释的那样,这个世界是按照某超自然意识的旨意塑造而成,为什么他们想要水,水龙头里就流出水呢?如果这个恶灵想,它完全可以让水龙头里流出腥臭的血液,甚至更绝一点,流出浓硫酸,就像恐怖片里播放的那样。
“在怕什么东西吗?”爱德华正在员工的更衣柜里寻找能用的物品,但也没忘记关照莱娜的精神状态,“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莱娜坦诚道:“我在想那些超自然力量创建这片空间的目的。”
“恶魔的目的千奇百怪,但大多数都是为了满足它们腐朽的欲望。”爱德华撬开一个个衣柜,从其中堆灰的制服中搜索着能用的物资,或者是信息,“不过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片空间在很多个方向上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但总是会在另一些地方留下漏洞,让我们有空子可钻……”
“这是指引,我们可以靠这个发现真相。”
“不仅仅是指引。”莱娜说,“这个地方似乎有意在让我们互相帮助,让我们变得离不开彼此……”
艰难的处境的确会诱导人们抱团取暖,但爱德华知道莱娜不是这个意思,米瑟莉已经将一切点破:自那场记忆读取之后,爱德华的每一个保护少女的行为都沾上了自私的性质,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
少女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担心它会利用我们的信任。”
“它一定会利用的,莱娜。”莱娜,你真是太聪明了。猎魔人不想在此时此刻隐瞒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后,接受现实才是生存的必备要素:“但我的师傅告诉过我一句话:‘互相信赖是人类最高贵的品质,只有人类值得信赖。’”
“这是在说无论何时都要信任伙伴吗?”
“无论何时,除非他们不再是人类了。”爱德华有些犹豫,他为这句话传达的潜台词感到担忧,但莱娜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按照墙上挂着的设施结构图,蓝色的门与一条长廊相连,严格的来说那是一座二十米左右的悬空的桥,两侧竖起一人高的铁丝网,横跨下方篮球场大小的水库后通往纽约市下水道系统,但实际上的情况要严峻得多——
猎魔人拉开蓝门向内窥探,两侧的铁丝网上爬满了蚊子,恼人的嗡嗡声异常刺耳。那不是一般的吸血昆虫,而是足有巴掌大的魔化异种,如果一次性被十几个铅笔芯一样粗的口器扎进皮肤,不出十秒受害者就会变成一具人干。而在桥对面,通往下水道的门仿佛异常遥远。要是乐观点想,至少现在知道那些大蜘蛛的猎物是什么了。
“我们不能呼吸。”
爱德华砰的一声关上门:“什么?”
“蚊子根据猎物呼出的气体追踪目标,我们要憋着一口气直冲到对面去。”莱娜说着,手上已经抓紧了几件维修工的厚外套,“我们还可以披着这些防叮咬。”
“好主意。”爱德华悄悄为莱娜灵活的思路感到赞叹——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医学生呢——他用制服包住身上裸露的部位,然后转向莱娜,“准备好了吗?”
莱娜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深吸一口气,向爱德华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准备好了。
那就上吧。
猎魔人用背顶开房门,然后尽量走中间的道路,这样就不会碰上攀附在两侧铁丝网上的蚊虫。莱娜说的没错,只要把气息憋在肺部,这群蚊子就无动于衷。只是该死的嘤嘤嗡嗡真的有些烦人罢了。
但除了蚊子,这里还有别的威胁——
“卡拉——”脚下的铁板忽然塌陷下去,爱德华一个趔趄险些将满口的二氧化碳都吐了出来。他这时才意识到这座桥的桥面有多薄,是有多么的年久失修。
“呜……”喉头压上一股呕吐感,爱德华已经有些憋不住气,此时那扇通往下水道的门还在十米开外,他抽出脚,继续向前行走。他不能走得太快,脚上的伤还没好。
终于,几秒钟后那扇铁门已经近在眼前——然后爱德华看到了门上的铁锁。
“啊——”又是卡拉一声,这一次轮到莱娜踩入桥面的破洞里了,但她没有忍住,致命的化学标定物从她的位置散逸开来,蚊群开始躁动。
“不。”爱德华向后一跨将莱娜拉出洞坑,随后又取下头上的员工服用打火机点燃:防护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火焰和浓烟也许可以干扰这些蚊虫。
猎魔人将燃烧的服饰扔至桥面中间,烟气吸引了不少蚊虫,这也让他有了至关重要的机会——
“哐——”消防斧背面的尖锥砸在生锈的铁锁上,锁面立刻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但还是没有断裂。
“爱德华,快!”莱娜用员工制服挥开几只嗡鸣着的大蚊子,它们虽然有着一般蚊子百倍的饥渴,但也有着百倍的体型——换句话说,它们没有那么无孔不入了。
“哐——”第二下重击,锁头断裂开来。
“啊——”莱娜感到自己的脖子上呼地一痒,赶忙伸手去拍,死去的蚊子随之落地,更多掠食者蜂拥赶来,“爱德华!”
“哐——”第三下重击,厚重的铁锁终于放弃反抗,砰然落地。爱德华抓住莱娜的手,将她拉进刚刚撞开的门中,把一大群蚊子和它们的蜂鸣留在身后。
“莱娜,你没事吧?”猎魔人趴在门后的地面上,气喘吁吁。
“还……还好。”少女回答道,但爱德华看见莱娜的手上多出了两个血洞,“这……这只是小伤,我回头自己就能处理好的。”
“如果有异常情况千万不要瞒着。”这是猎魔人的肺腑之言,也是狩魔任务中的铁律:发生任何异常都要报告。
“嗯……”少女用背包里的药物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猎魔人可以感到少女的脸色苍白了很多。
纽约市的下水道宽广而错综,曲形拱顶向前方延伸到无限远,两侧是水泥制的堤岸。污水静静在二人身旁流过,没有波澜。空气中充斥着难以理解的气味,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秽物,而是所有物品混合反应后留下的残余。
爱德华点亮手电筒,白色的光亮向前射出老远。
我们两人就像是黑暗中的火炬,不知会有多少扑火的飞蛾找上这里。猎魔人的内心涌起一阵不安,但他们必须点起手电筒,人对于光芒的依赖是从祖先传播至现在的本能,也是危机来临时必须背负的诅咒。
下水道保留了几十年前初创时的姿态,拱顶是砖瓦结构,包裹着笼式防护壳的白织灯位列两侧,但都熄灭了,滴水声几乎从任何方向传来,粘稠到让人恶心,就像这里的味道和潮湿的空气。人们都说眼不见为净,所以他们将污秽排入下水道,让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处理这些东西,然而这对于必须经过此地的二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附近没有蚊子了。”莱娜用小手电筒环顾四周,“下水道明明不缺水才对。”
“也许是因为有天敌,让蚊子没办法生存下去了。”爱德华说——但这不是应该更糟糕吗?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爱德华从兜里掏出医院下水道的设施地图(这是他搜索员工衣柜得到的宝贵成果),最靠近的维修工值班站在一公里开外。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莱娜,你还是想不起来怎么来到这里的吗?”猎魔人又想起了米瑟莉的话,少女的记忆是他寻找到出路的关键。
莱娜再次皱起了眉头,似乎回忆会让她感到痛苦:“那是……那天是一个星期五,我离开家……然后……”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爱德华说道,心里弥漫起一种带着罪恶感的苦涩,“从你记得的部分说起,你注意到的任何异常事件都可以说。”
“……嗯。”少女重新整理记忆,娓娓道来。
----
那天是一个星期五,莱娜心情特别好,因为这天是她在纽约市市立医院实习的日子。经过三年的知识理论学习,她终于可以干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而不是每周在汉堡王打工,领一个小时五十美分的工资还要赔上一整天的笑脸。于是在早上六点半钟,她手提袋里装好当天的早餐,登上了通往医院的早班车,离开家之前,她还没忘记给自己的父母一个飞吻。这是她记忆中最清晰的部分。
早班车从家门口缓缓起步,将微笑着的老夫妻甩在后面,莱娜的心里忽的扬起一阵酸楚,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公交车转弯了。她面前的不再是熟悉的家庭街道,而是繁华纽约市的一片缩影。莱娜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正如她的姓氏,她是在衣阿华州得梅因市出生长大的,但在她纽约医学院的入学申请通过后,他们的家庭便搬迁至这片大都会。
莱娜一边咬着煎蛋培根三明治一边回忆着她的童年,从十二岁在河边捉鱼的姑娘,到高中毕业典礼上和父母相拥的少女——直到现在,迈上了步入社会台阶的第一级。时间过的多么快啊。
只不过,这座城市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友善。莱娜现在也忘不了在得梅因只卖十五美分一斤的猪肉在纽约可以买到35美分,而通勤费用更是贵了一倍——衣阿华家即便是在得梅因也只是小康家庭,如果放在纽约则几乎贫穷。即便莱娜尽可能的省吃俭用,四年的学费还是几乎要将家里的积蓄掏空。
公交车转过一个大弯,停在途中的某一站上,一群穿着西装的通勤族登上汽车,莱娜不久就要下车,索性把位置让给了他们其中的某个人。这群家伙看上去都好严肃,正如黑帮电影当中的暴徒,随时准备掏出冲锋枪和对手“交流一下意见”。
我是不是太多胡思乱想了?莱娜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想太多是因为自己很紧张——她现在确实很紧张,因为她的前途决定了家中的未来。
不过从今往后情况应该就要好些了吧。莱娜乐观地畅想着,她在学院里虽然不是顶尖,但至少也是全科优秀,渡过实习期后要想在医院里谋个好职位应该不难。等到她有收入了,就不用再麻烦父母做那些工资不高还累人的活计来养她了。
早班车在车站前停下,司机按响汽笛催促乘客下车,莱娜一溜烟的窜下公交,将已经空空如也的早餐纸袋扔进路灯杆旁的垃圾桶后直奔街道上带广场的显眼建筑——纽约市市立医院。
目前为止一切都好。莱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里面包含着她身上应该有的一切材料——学历证书、实习证书、考试成绩单和导师推荐信等等——她甚至早到了半个小时以备不时之需。于是她很快找到了负责处理报道事物的办公室,将那些文件一股脑的交给了值班的负责人。
然后情况似乎就开始变糟了——
“依阿华小姐,这里是你的制服和名牌。”护士从一台白色的IBM打字机之后对莱娜说道,“你的岗位在二楼B区。”
“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搞错了?”莱娜看着自己收到的护士服上的签名贴愣了一下,F2B区是老年人疗养区,“我当时应聘的职位是手术康复区值班员——”
“那个位置已经满了。”护士冷冷地说,“你现在的岗位是二楼B区。”
那为什么不通知我呢?莱娜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不想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把气氛弄僵。也许老年区的工作意料之外的不错呢?
事实证明莱娜还是想的太美好了。老年区的病人都是因各种小意外而入住的,起因可能是走的急了一些,或者是在家里的地板上摔了一跤,但结果却是气喘发作或手臂骨折,最后还会引起各种并发症,让这些本就暮年的人们只能躺在病床上发愣。换句话说,护士将同时成为这些人的手足,一个人干好几个人份的工作。
一个早上,莱娜不知道听了多少老年人的呻吟——他们不像手术康复区的病人,只要恢复意识就可以完整的描述自己的需求和痛苦。他们只会无意识的哼哼啊啊,模糊的口齿配合枯槁的手臂指向身上模棱两可的部位,再不然就是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麦片粥吐一地,莱娜只好手忙脚乱的清理一片狼藉,直到医生板着脸走过来将她支开。
“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帮忙,衣阿华小姐。”医生从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看着莱娜,“先把你身上擦干净吧。”
莱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护士服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喷上了麦片粥,奶味中包含着一股唾液的酸气。
午饭时分,莱娜将脏护士服塞进了更衣柜后就直奔食堂,但除了盯着自己餐盘里的沙拉和两片面包外,她一点食欲都没有。老人们的呻吟在脑海中盘旋不止,让她痛苦不堪。莱娜突然意识到这些老人之中的绝大部分人一生就只能这样了——躺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嘴眼歪斜,流着口水,将吃下去的菜品吐到地板上……
而更糟的是她意识到每个人最后都会这样的。爸爸妈妈会变成这样,她自己也是,从青春年少直到年老力衰,灵魂被囚禁在衰老的樊笼里无从超脱。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视野模糊了,莱娜意识到自己在掉眼泪。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医学的理性视角观察这个世界,认为衰老是自然规律,更是人类种族的新陈代谢,但她从小的内心特质(爸爸称之为“多愁善感”)让她不得不从感性的角度去思考——
“心情不好吗,莱娜?”陌生的声音从桌对面传来,少女擦干泪水抬起头,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她对面。她可能是莱娜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黑色长发披散在双肩上,双目金黄皮肤雪白,脸上挂着的微笑恰到好处,好似其中的善意正是为你而生,能让人无意识地卸下心防。
莱娜感到一阵违和,就像躺在毛绒床上却被被子的塑料标签刮了一下:她知道我的名字?怎么——
“叮——”女人手肘撑在桌面上,小汤匙轻轻搅着一杯红茶,汤匙刮擦杯壁发出好听的厮磨声,褐色液体发出的水汽也跟着组成妙不可言的象形图案。周围好似变安静了,莱娜心中的杂念——那些怀疑——也紧跟着被抛出了意识之外。
“莱娜,你心情不好。”女人双目直视着少女,但莱娜并没有感到压迫感,只是感觉这双好看的金眼睛像是深邃的隧道,也像是天上的繁星。
“是的。”少女从没有如此顺畅的对某人打开心扉,甚至对父母也没有,“我心情很糟糕。”
女人笑了笑,继续说:“你在想:‘当肉身衰老到无从感知外界,用医学苟延残喘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莱娜觉得语言很多余,便只是点了点头。
“让姐姐来告诉你吧:”女人身体往前凑了一些,“医生们在等待奇迹。”
“奇……迹?”莱娜思考着这个词的意思,大概是在说患者奇迹般地康复吧。但这种情况理应是不该存在的。
“没错。只要让人活着,就可以把灵魂囚禁在这具肉帘当中——然后等待。”女人将汤匙抽出冒着热气的红茶,让粘连的液体滴落进下方的集体之中,“医生们觉得只要等的够久就可以等到医学发展,出现一些新药和新疗法之类的东西解决他们的难题——这难道不是很过分吗?就为了等待奇迹,让这些可怜的灵魂受这么多苦。”
“但是……”
“没有但是,莱娜。”女人用言语掐灭了少女思考的火苗,“人类的智慧是有限的——但我有更高级的方法让他们脱离苦痛,灵魂永存。你想看看吗?”
“不用受苦?”
“不用受苦。”
“……我想看看。”
恍惚间,女人推开少女面前的餐盘,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只见褐色的液体被汤匙搅出一个漩涡,随后汤匙抽出,在茶杯边缘刮过一个圆圈——“叮——”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莱娜感到一只手罩上了她的头,但这只手是在她脑子里的,遮蔽了她最后的一点思考能力。
医院的食堂里,年轻的少女从未动一口的菜肴面前起身,神色木然地独自离开了医院,从此以后她便在人们的记忆当中消失了。
----
“离开医院以后都不记得了?”爱德华问道。
“没错……这就像是一场梦,醒了之后就全都忘光了。”莱娜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如果不是你那两次精神链接,我可能到现在也想不起来。”
“你见到的女人是她么?”
爱德华掏出那张老照片,只见少女的神色立即明朗了起来:“对,就是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好人。”爱德华收起照片,内心扬起一股侦探破案般的满足感,“等到下一次休息就跟你讲一讲我和她的恩怨。”
“那看起来不会太久了——”少女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地下河对岸,一处值班岗亭微微发着光芒。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岗亭让爱德华精神为之一振:里面可能找到各种武器,或者是更重要的东西:纽约下水管网地图。
“你刚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两人快步向光芒走去时莱娜问道,“我的故事让你很吃惊吗?”
“是你让我很吃惊。”爱德华直言不讳,“你是一个医学工作者,但却有颗悲天悯人的修女心。”
“没有那么圣洁。”莱娜叹了一口气,“我也试过和篮球队的帅哥谈恋爱、也想过当主治医生,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和爸爸妈妈下半辈子不用为生活发愁……我也曾经嫉妒过班上的那些学霸们,希望下一次考试的时候名字会在他们上面——但这些和内心的善良都是不冲突的。”
“也就是说,”莱娜眨了眨清澈的蓝眼睛,“人心内部善和恶本来就是共存的,只要是善主导就够了。”
“是么……”猎魔人由衷赞许道,“你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读书比较多罢了——看!”莱娜指向不远处。
两岸之间连接着一座钢桥,爱德华试了试,比水库上的那一座要结实很多。
到目前为止还挺顺利的嘛。和莱娜一起登上桥时猎魔人如是想到。
“哗啦——”桥下传来不太清晰的水流声,相比于二人走路时的脚步声显得微不足道,但出于警惕,爱德华还是查看了一下声源——漆黑的水面上,一条手臂粗细的尾巴高高扬起,然后潜入水下消失了。
“莱娜,小心!”下一个瞬间,少女感到强烈的背推感,随后她便一个趔趄跌落在河对岸,而爱德华则因为快速后退回到了原点,在两人之间,钢桥已经在片刻的颤抖后沉入污水底部,就像被这世界无边的恶意吞噬了一样。二人被污水河隔开了。
“莱娜!”少女看到爱德华在河对岸大幅度挥着手,“快躲到岗亭里去!”
少女没有多想,迅速转身后跑,但随后后退就被拉住了——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扯住了她的裤袜。少女不敢往后看,一咬牙将裤袜扯裂,飞也似的躲进岗亭中锁好了门。
“嘎——”尖锐的啸鸣从岸堤下的阴影中响起,惨白的灯光照亮一对螳螂似的节肢,它们紧紧扣住河岸,然后转瞬之间又消失了。“噗通”一声,污水河中溅起一片水花,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莱娜,你就在那边呆着……哪里也不要去。”猎魔人说,“水里有什么东西……很危险的东西。”
“那你呢?”莱娜瞪大了眼睛,等待着爱德华的回复。
“我想办法绕到你这边来。”爱德华顿了一下,好想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不会太动听,“等着我。”
“不!”莱娜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别走……”
不要在这种地方弃我而去,莱娜在心里呼喊着。
“这片地方一定不止一座桥,我很快就回来,”爱德华压低帽檐,但一双棕色的眼睛仍然闪闪发光,“勇敢些,莱娜。”
少女贴在玻璃门上,注视着猎魔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满心悲戚。
好吧,莱娜,你真是个傻瓜,你让他一个人走了,把你丢在这里。
“哗啦——”似乎是察觉到威胁已经走远,水中的怪物再度浮上水面,灯影一闪,那对粗大的节肢再次攀上了水泥堤岸,连接在上面的主体正饥肠辘辘,等待着取食莱娜年轻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