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过很多称得上热情开朗的人，他们的外在之下往往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和孤单，这样的人就算在生活中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改变他们待人的态度，该笑就笑、该说就说。
学姐这样一贯被认为是“热情大方”的人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想象。
刚上高三的时候，有个学长回来探望老师，那个时候我们正好在上那个老师监督的晚自习，于是他就让学长给我们分享下学习经验。
当然讲着讲着就开始聊起有趣的话题了，比如高数难不难、谈恋爱难不难这样，当然老师也乐在其中。
“大学跟天堂两个字沾不上边吧，把两个概念挂起钩来甚至有些离谱，你会看到一些人受不了学业、生活、感情上的压力崩溃堕落的，可能昨天看起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因为一件小事大哭闹着要辍学的，很正常，压力都是累积的。”
他的这段话让我们很多人无法接受，当然他的应对也很好：
“像我就不会这样。”
一阵笑声。
“很简单，和现在高中一样，别迟到翘课，上课能听多少算多少，平时把小事做好就能一直过的很自在，教务处有及格率指标，老师不敢对你们下狠手的。”
一阵欢呼。
现在想来，我对那个学长的长相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他说他的名字叫江城子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当时有篇必考科目就叫《江城子·密州出猎》。
除此之外我只剩感慨——可能未来的四年不会轻松。
最后在生物钟的影响下我还是感觉到困意了，只不过睡了两小时就自然醒确实让人感到不快，之后我就重复看手机和睡觉两件事，终于等到一声哨响打破黎明的寂静。
因为反复睡醒，我的精神状态并不是特别好，简单洗漱之后我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流中向食堂移动。
就在我对着各个打饭窗口前的排队长龙感到绝望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队伍中间下腰。
“学姐……！”
我差点喊出声了。
不是下腰，描述有误，她只是进行了一个超大幅度的后仰，如果是我的腰弯曲到那种程度的话绝对会断的，绝对。
她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对我所在的方向招手。
一群人顺着她看的方向转过头来。
可恶啊，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压低帽檐拿出手机，瞬间进入路人状态一脸云淡风轻的往她那里走。
果然没人注意到我，真是百试百灵。
抬头侦查一下她的状态，发现她还保持着那个耻度爆炸的姿势。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扭头就想走，一顿早饭不吃也罢。
“你在干什么啊?”
等到我快走到她旁边时，她突然把身子又扭回去，想必是用力过猛导致她整个人几乎要被归位动作过于迅猛的上半身带着飞出去，情急之中我自然是伸出手要去拉住她。
“小心……”
当我说出这句小心时，我认为我已经将个人的羞耻置之度外了，之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做到仁至义尽了，结果学姐在“摔倒”的过程中又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型，这为她又争取到莫约有0.75秒的平衡时间，足够我把手伸到她手臂旁边了。
“嘿嘿。”
她对我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拉着我的手把我扯进了队伍里面，当然她自己也保持住了平衡。
插队行为，这是何等的没有公共道德，我急于把自己摆在道德的高地上为自己刚才受迫做出的不当行为脱罪——义正言辞地教训她：
“这样是不对的，学姐你这样让我很尴尬。”
学姐却轻盈的一跳甩开了手，跃出了队伍，在我手上留下了她的饭卡。
“一块五的千层饼一杯豆浆谢谢，我帮你占好座位等你。”
拂袖而去，深藏功名。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很懵，也很生气。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去看到一对同样是穿着军训装的女同学，她们的身高一高一低，却把头凑在上下竖直的一条线上，颇有上个世界中叶的动画中表现好奇情绪的演出效果、喜剧效果。
“你是因为没有和她一起考到之大所以复读了一年吗？”
我就知道刚才这一套动作肯定引起了很多人的误会，比如这样认为我们在交往什么的，但是以我的性格来说还不至于胆大到做大声向周围所有人宣布“我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是她擅自……”这样彻底断了后路的事儿，我倾向于自认倒霉然后和她断绝往来。
不过像她们这样会认为我们是高中时期被迫分开的情侣反而让我心里好受一点，有一种青春遗憾的凄凉美，如果是被认为我们刚进学校就光速在一起，或者被认为是还只是开学前在qq上聊天就莫名其妙地确认了关系，那实在是对我莫大的误解。
我才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她是我姐。”
我很淡定地向她们解释，看到她们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的心里稍稍有所宽慰，个子较矮女生看了眼在食堂角落入座的学姐，感叹道：
“你姐姐真好看。”
我点了点头，向她的夸赞表示“由衷的感谢”。
“看来是亲姐弟。”
另一个女生如是打趣，不得不说这次的应急处理成效很好，虽然仅仅只能改变两个人的理解，甚至还让她们的误会向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总之不妨碍我产生“这个队会排一个世纪”的错觉。
在这个过程里，最让我痛苦就是她那身学生助理的装扮，深蓝色的印有院校标志性logo的T恤，以及白色的长裤，与我身上的军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在众人的目光中备受煎熬。
等到我排到买早餐窗口时，阿姨叫了我两声才反应过来，刷完卡临走之际背后那两个女生还提醒我不要驼背，看起来很不自信。
好吧，感谢陌生人的温柔。
等到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学姐在的位置，还要听她的抱怨：
“好慢。”
“自己没排队就不要抱怨。”
我把她要的早餐摆在她面前，众人的视线让我如坐针毡。
“你是不是和什么女生都很聊得来啊。”
我想她指的是刚才和我搭话的两个女生。
“除了你以外。”
我叹气，环顾四周，想赶紧甩开麻烦出去排队，站着把饭吃了。
“啊，生气了？”
“嗯。”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为了避免尴尬我特意用了上扬的语调。
“不觉得刚才那个动作很元气吗。”
“直接导致了一名一般新入大学生的社会性死亡。”
唉，元气你个大头鬼啊，真以为这里是什么二次元世界啊，说实话这种莫名其妙地展开加肆无忌惮的捣乱真的很让人心烦。
“‘一般’、‘新入’，能这么迅速地造出这种词汇，说吧入宅几年了？”
我还没吐槽你能这么自然地在人前说自己‘元气’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有段时间沉迷研究日本的文学顺带着看了一些比较有名的动漫而已。”
最开始的时候是看的是夏目漱石的作品，后来偶然听说有个叫“岛田源氏”的人在同学中很有人气，上网查却查到了源氏物语，非常遗憾，《源氏物语》这本是没能坚持着看完，甚至可以说是只看了一点，反而当时抱着“了解一下就好”的心态被人推荐着去看动漫，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
“最喜欢哪部？”
我想了一想，因为看的都是动画史上享有盛名的作品，所以很难具体回答是哪个，不过要说一个印象最深的——
“狼与香辛料。”
她好像对此感到意外、惊喜。
“不错，为什么喜欢？”
“因为小说的文笔很细腻，很合我胃口。”
这是实话，我发现那边几位我喜欢的轻小说作家都有文风细腻这样一个特点，像我这种比较喜欢分析心理活动的人自然是很吃这一口。
“啊，让我猜一下，对于那些劳伦斯被女主赫萝耍的团团转的桥段，你应该很喜欢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对，但是这不代表我在现实里面也喜欢被人耍。”
其实说这种话我还是担心会不会有些嚣张了，心虚之中还是试着观察学姐的反应。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则表现地对此无动于衷，我在心里默念着‘一定要让她知道我的态度’给自己打气，其实我还是很害怕自己处理不好这样和人际关系相关的事情。
“好吧，下次不会这样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感谢学姐大恩大德。”
“快吃吧，时间不够了。”
接下来是安静的用餐时间，就在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走到我们跟前。
说实话这让我感到很紧张，瞥了一眼发现是个高个子的学长，我急中生智吃了一大口馒头并紧张地看向晓茵学姐，看看她知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晓茵，这就是今天来帮忙的学弟吗？”
来人自己表明了意图，我猜到可能是来和我对接今天的学生工作的前辈。
“嗯，对。”
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头都懒得抬一下的吗！
我赶紧抬起头和对方点头致意，心里希望他能原谅学姐的冒失。
稍稍打量了下这位学长，看上去是一个面容清秀，有些斯文气质的人。
“你好，你就是陈墨心吗？”
因为嘴里还吃着东西我只能努力点头。
“继续吃就好，我只是来打个招呼，我叫江城子。”
大大的疑惑写在我脸上，我第一反应就是中学时背的那首词：《江城子·密州出猎》，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还真有人会叫这样的名字吗，那会不会有人叫项脊轩，一查身份是项羽的第88代传人什么的，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吉利：
我脑补了一下项羽在乌江边手植枇杷树的场景……
我走神了。
“第一天不需要你做什么，和大家认识下，学一学推送怎么写，把力所能及的小事就行。”
“唔……好。”
我可算把口里的馒头咽下去了。
这个时候学姐还是在全神贯注地吃饼。
我在想是不是该邀请学长坐下来细谈的时候，江学长对我说：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看来我们有缘分啊。”
我抬头细看他，对方正以微笑示人，有春风拂面之感，我连忙回应。
“哦哦……你是？”
其实不管我对别人有没有印象我都会这么说，总之就是先装出自己对对方有印象的样子。
学长点了下头就“拂袖而去”了，并不是说他穿的衣服真的有宽袍大袖，只是我想形容下那种……仙气。
学姐一边嚼着饼一边努力扭头看江城子学长的背影，问我：
“你们认识？”
可算说话了。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哦”了一声之后就对那个背影失去了兴趣，转过头来继续看手机。
“算了，既然他说让你熟悉下要做的事情，那我们今天就到处转转就好，正好我也懒得接活。”
“可以这样吗，什么都不做？”
我以为那只是场面话。
“犯不着那么诚惶诚恐的，只要别人问起来你能讲的像很有收获、做了很多事一样，就不会有问题。”
不愧是学姐，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这么自由散漫的发言。
“可是这样别人的负担就会……”
不知道哪里冒犯到了她，她突然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认真跟我讲起她的道理来：
“唉，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所以说你们人……人生才会很无聊啊。”
“可是，大家都能互相分担一点的话，所有人都会轻松一些。”
我觉得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大家都想着偷懒那还了得。
学姐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划手机，看她的表情好像有些阴沉。
我的qq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的。
备注晓茵学姐，同意，随后她就发来了好几个文件：
之江大学各级微信公众号清册、之江大学各级微信公众号运营规范、新闻推送编撰审核规范与标准化流程、之江大学电气工程学院公众号推送审核机制……
“那么像想帮别人分担你就试试吧，看完这些你就会了，不会的话我还有范文。”
一共十几个文件，格式包括但不限于doc和pdf。
说实话，我感觉有点受委屈，虽然学姐的语气很平和，但这话听的我很不舒服，非常别扭。
我在讲道理，她只是在较真。
“好……谢谢学姐。”
还好情绪控制的比较好，我继续默默地吃早餐。
周围的世界依旧吵闹，真正能进入我脑海里的却只有学姐的手指敲在手机屏幕上的声音。
很清晰，很用力，看起来在生气……
果然又是因为我不会和人相处，所以导致两个人都心情不快，理由不明。
时间的流速在我的感知中慢了下来，我的心灵在画地为牢的自我封闭中找到片刻喘息和安宁，我并不生气，我从来都不会生气，我只想求一个清净。
和十年前一样，和这十一二年来经历过的一样，只要我保持沉默，只要我走的足够慢，不值得亲近的人总会因为不耐烦而走到前面去，走到我们互相都看不见彼此的位置去，这样我就安全了。
我不怕把责任和罪恶感都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我总能找到合适的心态享受这种负面情绪。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学姐这样问我。
“啊……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难道不是我在无理取闹？”
“啊……不知道，抱歉。”
“给你机会为什么不反驳？”
“啊，没事，因为是我的错……”
不解释、不对视、不抵抗、不反对。
其实这么做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一旦认定与某个人的相处模式会不合适，就会自然而然地采取这种做法。
然而，我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这么清晰一定是晓茵学姐的声音……
“这。”
我抬头，与学姐四目相对，她正用手掩着口鼻，以极其熟练的技巧控制着整个声带和鼻腔的振动，在发出惹人怜惜的抽泣声之时，还一边用狡黠而冷冽的眼神直视我的双眼。
他喵的，又被算计了。
好吧，我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学弟啊，我跟你们班助理说了，等下你不用排队和我去训练场地。”
“容我拒绝。”
“那我就在这里哭出来。”
我权衡了一下，如果是她，说不定真的做得出来。
“我不想太惹人注目。”
“走吧，趁现在。”
她的起身相当利索。
在被更多人注意到之前，我压低帽檐跟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