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蔡俊良和叶咏思过上了如新婚夫妻一般的甜蜜生活,两人一边分工协作,采集渔猎,积极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一边抓住一切机会缱绻缠绵,不论是在部落的住处,人烟稀少的密林还是刚刚举行完仪式的神庙中,都有可能发现两人亲热的身影。
尽管蔡俊良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岛上的生活,但因着心里的一丝对文明社会的眷念,他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和叶咏思一起沿着岛屿的海岸线漫步一圈,并在各处事先架设篝火堆,以期能望见过往航船并通过浓烟向其求救。
“其实一直在这岛上生活下去也不错!”这天,两人也在环岛漫步,在往新设的篝火架里添加完足够的能够产生大量烟气的植被和动物粪便后,两人一边靠着海边的岩石休息一边喝着美味的椰汁,在此期间,蔡俊良感受着清凉的海风,惬意地遥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如此感慨道,“只是人生嘛,总还是要抱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嗯......”叶咏思靠在他怀里,欣慰地笑道,“说实话,我甚至不太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不太希望......回到曾经的文明社会中去......”
“为什么?”蔡俊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叶咏思别了他一眼,“就拿一个问题来说——如果我们回到了那里,世俗又会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这个啊......”这问题还真把蔡俊良给问住了,他苦笑了一下,却也无法给出让人心安的答案。
最终,两人还是重新陷入了沉默,沉默而又茫然地凝视着远处的海平面。
突然,一个久违的,带有金属光泽,似由钢铁打造的东西闯入了他们的视野里,蔡俊良定睛一看,不由兴奋地蹦了起来——那竟是一艘来自文明世界的船舶!
“是船!我们有救了!”蔡俊良拉着叶咏思的手,激动地叫道,于是两人马上点燃了篝火堆,滚滚浓烟瞬间从沙滩上升腾而起,如火龙一般。
很幸运,船上的人似乎看到了烟雾,于是船舶便停泊在岛屿附近,接着,一艘救生艇从大船上放下,几名船员撑着救生艇往这边赶来。
“天啊,先生你没事吧?在这岛上呆多久了?”救生艇靠岸后,船员们相似的肤色和脸型便让蔡俊良觉得亲切,这一开口,相同的语言更是令他倍感欣慰。
“至少大半年了,不过好在你们来了,快带我们离开着吧!”蔡俊良拉着他们的手,心情激动地说。
“你们?”船员们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纷纷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岛上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我的爱,我是说我的朋友不就在这吗?”蔡俊良指着身旁的叶咏思焦急地说。
“你的身旁?可你的身旁明明就没有人啊!”船员们都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盯着如小丑般对着身旁的空气指手画脚的蔡俊良,以为他是一个人在荒岛上呆得太久而精神失常了。
“你们说谎!你们都在说谎!咏思他明明就在这的!”蔡俊良急得简直快哭出来了,“我甚至还和他,和他......”
船员们见状彼此对视一眼,便拿定了主意,接着,他们便不顾蔡俊良的撒泼抵抗,强行把他架上救生艇,然后带回大船上。
救了孤身一人的蔡俊良后,航船渐渐驶离了孤岛海域,仿佛此地从未有人造访过一般。
——
近乎全程被捆绑着的蔡俊良随船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后便马上被送入精神卫生机构进行治疗,有关医学专家对他的病况诊断是在流落荒岛期间摄入某种致幻性物质过量,从而引发了近似于人格分裂的幻觉。
在医生的治疗和亲戚朋友的帮助下,一段时间后,蔡俊良的精神状况终于得到好转,也终于回想起了那破碎的,因过于残酷而常常让他逃避的记忆:
在蔡俊良因掌掴学生会主席而受到回家反省的处分期间,在校却缺少保护的叶咏思再度因为性别歧视而遭受到变本加厉的霸凌,校庆日那天,人们发现他倒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血流不止......
最终,叶咏思抢救无效死亡,这个鲜活而美丽的生命,终是消逝在最美的年华里,或许也正因如此,他在蔡俊良的印象中,才永远是玉貌绮年,青春如初吧。
在料理完叶咏思的后事,将他仅存的一点余烬按叶家从身为渔民的祖上流传下来的传统撒入大海后,蔡俊良因为心灰意冷而选择了转学,但他仍时常看望和接济叶咏思的阿嫲和叔叔阿姨,对于挚友的祖母,蔡俊良照料得可谓无微不至,仿佛那是他的亲祖母一般,直到其百年终老。
叶咏思的阿嫲去世后,蔡俊良和他的叔叔阿姨也像当初一般选择将其骨灰撒入海中,怎奈乘船途中遭遇海难,这才发生了前边的故事。
现在看来,似乎只有蔡俊良一人还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叶咏思一家,在冥冥之中以一种令人叹息的方式团圆了。
精神状况慢慢变得正常,心情却沉重得像要沉入深海的蔡俊良终于出院了,他再度坐上自家的豪华专车,舒适的高级座椅却无法使他满面的愁容消散半分。
路上,车上的电台忽然传出一曲熟悉的旋律,蔡俊良的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光亮。
他听得出来,这是《祈祷》的原唱,古老的岛国民歌——《竹田摇篮曲》,上大学后有选修外语的他自然也听得出这首歌的歌词大意——与《祈祷》的风格近乎完全相反的歌词大意: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
过了盂兰盆节后
雪便会纷纷落下
孩子也哭个不停
盂兰盆节到了
又有什么高兴呀
没有新衣服
也没有新腰带
孩子总是哭
守着他真辛苦
一背就是一天
越来越瘦了
真想尽快走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那边能看到
父母的家呀
......
听着这如同风中絮语般的悲伤歌谣,蔡俊良不由阖上了眼眸,尽管如此,温热的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划过他的脸庞,一如岁月的苦楚。
——
人们所不知道的是,蔡俊良在流落孤岛期间所产生的幻觉,其实都是那座岛上独有的植物——曼柯花造成的。
这种奇诡迷人的植物来源于何处无人知晓,但它在相当久远的年代便已侵入了那座当时还存在居民和文明的岛屿,它的花香具有强烈的致幻性,能够使生物逐渐陷入无法抗拒的欢愉幻觉中,然后与其特殊的采集器官结合而被汲取生命的气息。
就这样,能够带来欢愉的曼柯花被岛上的土著们视为神明的恩赐,在烹饪、祭祀等大大小小的活动中广泛使用,最终却使他们过度沉迷其所带来的幻觉而逐渐消亡了。
然而如此厉害的曼柯花,其本质似乎也只是某种更高层次生命的培育系统......
——
夜幕渐渐笼罩已经寂寥了不知多久的孤岛,在荒无人烟的部落里,残破不堪的神庙遗迹中,那枚不知多少年前就矗立于此的巨大花苞却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向来沉静的花苞此刻如鲜活的心脏般有力地律动着,强烈的萤光透过层层厚实的花瓣,使里边的景象依稀可辨,只见在花心处,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在飞速地成形......
与此同时,从这颗花苞蔓延至全岛各处的曼柯花像是拼尽全力一般,将各自先前采集到的生命之气通过枝蔓传输回中心,任务完成后,它们便相继凋零了,远远看去,岛上就像下了一场盛大的花瓣雨。
在其他的曼柯花都凋零后,那颗岛上最大的花瓣终于迎来了最惊艳的绽放,当它盛开的那一刻,本处于低纬度地区的热带岛屿上空,甚至出现了绚丽多彩的极光现象。
花苞盛放后,其内里所孕育的生命,也一块诞生了。
“祂”,有着形而上的,概念性的美,任何人都能在祂身上看到,自己心底最思慕的梦中情人——哪怕其并不真实存在于世。
祂,承载着无数人的记忆和幻想,和那盲目痴愚的爱和欲望。
待夜色更深,祂离开了神庙,茫然却又仿佛早已知悉一切地环视着外边的世界。
月光下,一把造型简朴的木吉他静静躺在地上。
祂轻轻拾起那把木吉他,小心掸去上边的尘土,细细凝望片刻,随后,祂莫名低语出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名字:
“蔡......俊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