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暑假,琥珀在优子的鼓励下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游学活动,因此会离家一段时间,林伯亨私下对此感到分外懊恼,毕竟他好不容易多些时间和琥珀相处,但作为父亲的身份却也不能让他多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想到,变故会那么快来临。

又是一个梅雨天,忙碌了一整天的林伯亨而疲惫的林伯亨回到了家中。

“我回来了!”林伯亨脱了鞋,强颜欢笑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优子热情的回应,这令他不由有些疑惑,“优子?”

他先后到客厅和卧室,都未发现妻子的身影,就在他有些茫然时,却听见自己的书房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哽咽声,这使他不由感到心头一紧。

不好——林伯亨奔去书房,却还是太迟了。

只见优子正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私下写的日记,见林伯亨面露恐惧地站在房门口,不由抬起涕泗横流的脸庞,用泛红的双眼狠狠瞪着昔日深爱的丈夫,眼里悲愤交加。

完了——林伯亨见状心凉了半截,他还是大意了,毕竟优子才是这个家的原主人,她怎么会没有抽屉的钥匙呢?且她可是研究汉学出身的,又怎么会看不懂那本日记上边写了什么呢?

“请你解释解释,什么叫‘她腰腹的妊娠纹如蛆虫一般扭曲恶心,却是诞下完美尤物的必要代价’?”优子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涕泪,声音颤抖地向林伯亨质问道。

“优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伯亨神色为难地走向前,想把妻子揽入怀中抚慰,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别碰我!”优子歇斯底里地向他吼道,“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我......”林伯亨一时语塞,只得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要跟你离婚。”优子又是抹了一把眼角如泉涌的泪水,声音冷静了一些,语气却比方才还要决绝,“这个房子......还有我们其他的共同财产,你要就全部拿去好了,但惟独我的孩子,琥珀,你别想碰他一根毫毛!”

“我知道错了,优子,求求你不要这样好吗?”林伯亨跪了下来,紧紧拉着优子的手挽留道。

“撒谎!你是想维持这个家,然后好继续接近琥珀对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优子说着一把扯开林伯亨的手,抄起桌上的一张纸甩了甩,“离婚诉讼书我已经写好了,我这就去向法院提交,然后带着琥珀远远地离开你!”说罢,她便冲出了房门。

“等等!”林伯亨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室外,瓢泼大雨仿佛构筑了一座水的迷宫,林伯亨不顾上下衣着皆被浸透,只是在雨雾中焦急地追寻着妻子的踪影。

就在这时,林伯亨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以及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击了的声音,他赶忙跑上前去,当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不由一时呆愣在原地。

只见优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一辆急停的车辆前,昔日曼妙的肢体几近翻折到十分夸张的程度,雨水将她周身的鲜血晕染开来,在潮湿的街道上看起来就如盛放的红莲般刺目,她的手指依然紧紧攥着那份离婚诉讼书,尽管上边的自己已经被晕染污脏得无法看清,尚未瞑目的双眼空洞而幽怨。

“十分抱歉,先生,我已经叫救护车了......”陌生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后直接向林伯亨行了“土下座”的谢罪礼,但他的话林伯亨几乎一句也听不进去。

这个男人只是神色麻木地跪倒在妻子身旁,仰起脸庞,任雨水打在上头,仿佛想让它们冲刷掉自己身上的罪恶......

——

优子最终还是走了,在她丧礼那天,许多人都前来吊唁并对丧妻的林伯亨致以真切的慰问,但林伯亨不敢直视他们任何一个人,生怕被瞧见自己眼中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得知家中变故的琥珀提前结束了游学活动,当这个神色憔悴,眼眶泛红的男孩赶到丧礼现场,亲眼目睹母亲的遗体时,是再也支撑不住。

“妈妈——”琥珀一下跪在优子的灵床前,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情景让林伯亨感到分外揪心,使他忍不住将那孩子拥入怀中,轻轻抚慰。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琥珀在他怀里不住地啜泣道,决堤而下的泪水沾湿了林伯亨胸前的衣襟。

林伯亨听闻不由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却无法作出任何回答......

葬礼结束后的好一段时间,这个残缺的家庭都陷入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父子俩就像失了魂一般,只是一天天麻木,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步骤,彼此之间也甚少言语。

终于,林伯亨不忍再看着他心爱的男孩继续消沉下去,于是他打算带琥珀一起去旅行,好让两人都转换一下心情。

这场旅行没有目的地,没有计划,到哪里去全看二人心情,他们可说就像浮萍般在偌大的世界里随波逐流着,期盼着能重新找回失去的自我。

——

东南亚某佛国

林伯亨双手插兜站在海边的佛寺外,神色复杂地遥仰着远处的海平线。

方才琥珀说想进寺里为母亲的灵魂祈祷,林伯亨找借口说自己在外边等他,因为他自觉罪业深重,问心有愧,所以不敢面佛。

细眯着眼,感受着拂面的海风,他不由回想起了和段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海的那个夏天。

或许是该放下了——他这么想着,却感到手臂被轻轻拉了拉,回头一看,原来是琥珀。

看着他虽然依旧缺乏笑容,却已平静许多的面色,林伯亨不由暗暗舒了口气,问:“祈祷完了?”

“嗯,我相信妈妈她一定会往生极乐。”琥珀深信不疑道。

林伯亨听后点了点头,轻轻揽住了琥珀的肩膀,凝望着远处的海景,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知道吗,在我年少的时候,曾有个人对我说,他想去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好好拥抱一下这个世界......”

“那他后来做到了吗?”琥珀眨眨眼睛问。

“算是做到了吧。”林伯亨低低地笑道,“他说,说这个世界很美,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好好看一看,好好拥抱一下它......”

“那......你会支持我吗?”琥珀有些犹豫地问。

“当然。”林伯亨释然地笑笑,回答一如当年,“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

“真好!”琥珀俊美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抹纯真的笑容,这是他自母亲逝世以来头一次展露出的笑颜,在林伯亨看来就像三月化雪的暖阳一般。

在往后的岁月里,林伯亨只要一会想起这份笑颜,便都会感到万般柔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