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是怎么收场的,林伯亨后来已经不太记得清了。
但他记得,在那之后的晚上,他睡得格外昏沉,昏沉得像是被人在后脑勺狠狠敲了一棍子,而后想来,或许是琥珀像他当年对优子做的那样,在他的食物里下了安眠药,这在冥冥之中,也许也是一种报应吧。
待他一觉醒来,家中便再也找不到琥珀的踪影,连同失踪还有几张银行卡和不少现金——那本都是林伯亨积攒下来为他的将来作打算的。
懊丧而焦急的林伯亨最终只在琥珀的房间里找到一张字条,上边是他决绝的字迹:“再见,我去拥抱这个世界了。”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林伯亨无力地瘫软在地,眼中像是失去光芒一般。
——
在那之后的几年,近乎失去一切的林伯亨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成天用酒精麻醉自己,到学校上课时都常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不时还会发酒疯,以至于他任教的大学后来不得不辞退了他。
除了在家独饮外,林伯亨还常去红灯区买醉,然后在酒吧或风俗店和一众年轻貌美却不免染及风尘的男子沉湎在欲望的泥泞中,但他只是像头困兽一般疯狂地宣泄着自己压抑多年的欲望,每逢半醉半醒间,他眼前浮现的都是琥珀纯真的笑颜,这与肉体的快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他感到分外痛苦。
扭曲的心理、恶劣的生活习惯和日渐拮据的积蓄使他变得苍老和丑陋,每次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的厌恶便更深一层,他回想起了曾经阅读过的王尔德的一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那里边的主人公拥有一幅可为他承受所有岁月的沧桑和罪恶的画像,纵使画中人再怎么衰老、丑陋,他依然如琥珀般青春如初,林伯亨也多想拥有这么一幅画,可现实是他并没有,所以有一天,他再也忍受不了地把家里的镜子都通通砸了个稀巴烂。
林伯亨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巴不得死神早些降临以带走孤苦伶仃的自己,可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大洋彼岸的联邦国家发来的简讯,而发件人居然是他朝思暮想却又痛恨至极的琥珀,这让他麻木的双眼久违地闪过一丝光亮。
“亲爱的爸爸,您一切可好?我现在的处境有些困难,希望你能提供一些帮助......”——那封求助简讯上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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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伯亨本以为几年的醉生梦死已经能使自己的心肠硬到可以无视这个深深伤害了自己的少年的请求,可他终究还是发现,他做不到。
于是他卖掉了在首都圈的房子,像是抛却了过往的一切般乘飞机来到了联邦西海岸的一个喧嚣的大城市。
穿过肮脏混乱的贫民窟,小心翼翼地避开种种不怀好意的视线后,林伯亨终于来到了琥珀所说的破落廉租房前,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是一位穿着不检点、神色颓废的亚裔青年,林伯亨足足怔好一会,才认出眼前人就是他心头难以放下的琥珀。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曾经如新叶般沃若的美少年如今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脸和身上的皮肤都生着斑斑点点的病疮,这让林伯亨感到很心疼。
“咳咳,来了?”琥珀见到熟悉却沧桑了许多的脸孔,不由带着咳嗽笑道,空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来了。”林伯亨揉揉微微泛红的眼眶,深深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挤出微笑地揉揉琥珀那蓬乱的头发,“你又长高了......”
于是琥珀将林伯亨迎进狭小的客厅,给他准备了廉价的咖啡,两人就这么有一阵没一阵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终于,林伯亨抚摩着破得露出里边的棉花和弹簧的旧沙发,忍不住挑起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琥珀听后愣了一会,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熟稔地挑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了几口,待室内烟雾缭绕得令林伯亨都不由微微皱起眉头,这才打开了话匣。
“道格拉斯多金又风趣,可他就是个人渣。”琥珀说着微微捏紧了指尖的香烟,“他当年哄骗我离开你和他一起来联邦,说会真心对我好,给我更好的生活,那时我太幼稚,信了他的鬼话......”
“可过来这边后,他整天就在自己的豪宅里开下流又恶心的派对,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来参加,他们肆意地玩弄我,就好像我只是个......”琥珀说着不由蹙起眉头顿了顿,“用过的安全套......”
听到这里,林伯亨不由紧紧咬住下唇,十指紧紧攥起,苍老的手背青筋暴露。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跟他大吵了一顿,不出意外的,我被赶了出来.......”琥珀接着说,“我在这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又语言不通,因此很快便流落底层,所幸啊,这鬼地方就是性取向特别的人多,因此我只好出卖肉体来维持生计......”
“嘛,不计较面子的话,躺着赚钱也还算轻松,只是老天总要向你索取一些代价......”琥珀苦笑着,语气尽可能轻地将最残酷的事实向林伯亨道出了:“倒霉的是,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客人让我遇上,给他们这么一来二去地折腾了几下,我就得了艾滋病......”
这轻飘飘的一个医学名词在林伯亨的脑海中如晴天霹雳般炸开,他终是止不住地让泪水决堤而出。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琥珀见他这副悲伤的模样,不由苦笑了一下,“放心吧,除非你又色欲熏心,否则不会被我传染的!”
“不是因为这个......”林伯亨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嘴唇颤抖地嗫嚅道。
“好啦,别哭啦,我有在吃药。”琥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抽了张纸巾给林伯亨,强颜欢笑道,“至少,再多活几年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两人又勉强聊了一会,但悲伤的氛围挥之不去,终是使他们失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