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梦见小鱼干吗?(二)
交差后在吧台顺便喝上一杯,这是谢莉娅的习惯,牛仔行会离她的事务所只隔了两条街,徒步片刻便能抵达。她刚出门不久,午夜的钟鸣就响彻了整个园区,而那些白色的灯塔也一齐熄灭了光。闻此,街道两侧的商贩不约而同地匆匆拉下卷帘门。路上的行人即使并非都在奔跑,也至少都加快了步调。不到五分钟,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已是死城,只剩零星的夜行者在盲目徘徊着。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悄然冒出。起初是不协调的几声单响,随后是难以分辨的无数踱步,自街角的阴影中,默默走出许多成群结队的人形物体。它们不紧不慢,闲庭信步,占据着行车道,又挤满了步行街,不仅如此,还全都装扮古怪,像从倒闭的鬼屋里跑来游行的工作人员:这个头戴腐烂的南瓜,那个就身着惨白的丧服,这个没有脑袋,那个就已缺了胳膊少了腿。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道具,机械却并非盲目地游荡着,三五成群凑在路边,用它们独有而不可耳闻的语言窃窃私语着。
——那是被称之为“傀儡”的造物。
谢莉娅走楼顶绕开地上的傀儡,来到牛仔行会时,办事处的中介人正被两个老牛仔团团围住了。一个汉子用掌心嵌着的灯放出刺眼的光,喊出满口酒气,而中介人只好连声尖叫,闭上险些被晃晕的双眼:
“嘿嘿,两——两千流明!”
“咿呀——!”
谢莉娅相当熟悉这位与她年龄相仿的中介人,此人被汉子们戏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莉娅只知道她已在此兼职许久,但不清楚究竟有几个月还是几年。她上前用镰柄点了点地面,两位醉汉们循声回头,晃悠悠让出了路:
“哎?使镰刀的,你咋没交代在那破地方呢。”
“你这小丫头,有钱赚,下回,下回也带带爷哩!”
“一边去。”她摆手打发走对方,随即转向依然怯生生的中介人:“我来交差了,地下教会的那一单。”见到她,对方腼腆一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谢莉娅……还好你来了。嗯,没什么意外吧?”
思索片刻后,她波澜不惊地摇了摇头:“我的钱。还有——叫他们去收尸,别等花都谢了。顺便告诉他们,这回的目标已经成为花宿了,荆棘中都没几个这样的。”听了这些,中介人敲起键盘,从账户里转给她一笔赏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嗯,稍后我会联络雏菊的。”
“唉,你就没有想过,换个不受气的差事吗?”谢莉娅瞥了她一眼,撂下话,转身走进行会深处的吧台中,刚一进去,就听见了熟人的搭话:“这么晚,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话中含笑的人是这家行会的酒保之一,伊尔莎。脸上嵌着姣好的义体,最流行的款式之一,看不透年龄和个性,但每次瞧见,谢莉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就好这一口?她一坐下就顺势趴到了台上,浑身放松,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唉——内脏暴击(Gut Punch),拜托了。”
“哎呀,又换口味了吗?”
这话——谢莉娅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她赌气般皱起了眉,朝正在兑酒的人盯了过去:“你明知我没有什么口味的。”“呵呵,”对方轻笑两声,继续不紧不慢地摇着酒:“所以我总是纳闷呢,你既然阻断了味觉,又何必要坐在这里呢?”
“至少……有一点感觉吧?”她的脸上随即流露出一丝黯然,语气很轻,似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谢莉,”面前被推来一只高脚杯,“烈酒,会有感觉的。”直起身一饮而尽后,她的脸上仍挂着落寞:“好像……有点苦?”而对方只是蹙起眉,嘴角轻轻一弯:“你知道吗?你呀,现在露出了很少见的表情哦。”
“是吗?”她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在不经意间陷入回忆。像是看穿了她,对方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时你才总这样。”
“伊尔莎,我不记得。”她推开杯子,默默结账走出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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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神圣的音色共鸣于耳畔,月光和烛影交织在身前,在兄弟姐妹的注目下,小修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亲吻手捧的十字挂坠。背后的慈父伸出四臂,朝她轻声细语道:“啊啊,孩子,向主道出你的疑惑吧。”
“仁慈的主,请你告诉我,我该前往何处呢?请你降下神迹,指引我走出迷惘吧。”
轰隆隆——!从天而降的乱石砸烂一切。
“呼啊,呼啊……”她从枕边惊坐而起,脖颈上满是汗珠。此刻,她正身处床铺中央,窗外的阳光披在脸上,拂来痒痒的暖意,咀嚼着模糊的记忆,昨夜发生的一切飞速闪过脑海:“是梦吗……”
“终于醒了。”谢莉娅闻声踱到门口,叉手倚在门框边上。见此,她下意识道出了问候:“愿主赐予你晨间的第一缕日光——”顿了顿,她又胆战心惊地嘟囔了一句:“做饭超难吃的姐姐。”
“都已经中午了……咳,你刚才说什么?”
她没有理会谢莉娅,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伸不出袖子,并惊觉肩上缠着几圈绷带,啊——贴身的衣服大了几号,并且……款式还如此陌生。
“我帮你洗了。”
“你……你果然是!不,不对……”她有些语无伦次,头顶好像冒出了蒸汽,胡乱扑腾两下后,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前,脸上泛起一阵茫然,一时语塞起来。
“啊,那个呀,放在旁边了。”
“哼!”她气汹汹撇过头,一瞧见枕边摆着的那条十字挂坠,便二话不说取来挂在胸前,总算是平复了呼吸。对她而言,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宝物——慈父赐予自己的,打从记事起就在自己身边。
“出来吧。”谢莉娅给不出什么好脸色,见她并无大碍,就直接离开了房间。她跟上去,门外依然是昨夜抵达的厅室:一间不大的客厅。茶几和沙发紧挨着四人份的餐桌,再往里是连体式的厨具台,另一边嵌着两扇门,看样子是洗手间和杂物间。采光通透,各处的摆设都十分简洁,甚至显得有些冷淡,一柄漆黑的镰刀摆在近门处,把墙面的光影一分为二。
在洗手间简单洗漱后,她回到客厅,谢莉娅正倚在餐桌边等她,桌上摆着一盒新做的饭。见她回来,谢莉娅抛来一个看似无毒无害的精致笑容,不带任何感情道:“你也饿了吧。”
“咿——!”她面色铁青,如同有魔鬼在眼前张牙舞爪。
“过来吃了。”斩钉截铁说完,“魔鬼”又咳咳尬笑两声。想到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手上,小修女只好咽了口唾沫,一步步挪到桌前,深呼吸,拿起餐具。
但是,抵达味蕾的,却是未曾料到的美味。
“介……介系什莫?”她边咽边说。
“芝士焗饭,我以前……经常吃。”
“咕嘟,啊——芝士焗饭。世间,竟有此等的神迹!”
见了她的反应,谢莉娅脸上微微泛红,说话也磕磕绊绊的:“意外,上回只是意外而已。是我忘了……”说到一半,她又索性咽下话,露出难为情的浅笑:“趁热吃。”
“姐姐不吃吗?”
“我……”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表现得波澜不惊,只顾着搪塞:“我吃不下。”
饭后,她把小修女带到茶几前,面对面坐下。这时,她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对方也感受到了什么,蔫蔫垂下了头。简单思索片刻后,她问道:“你,一直都生活在那个地下吗?”
闻此,对方颔首以示肯定:“唔……我记不起小时候的事情。”
“爸爸妈妈呢?”
“爸爸……坏掉了,妈妈……”她想了想,一脸苦恼地摇着头,看样子什么都不记得。
“唉,这么说,你果然还不清楚——自己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吧?”
“外面的世界……我们了解的不多。”
“外面,是非常非常艰难的。想要生存,就必须遵从不讲道理的法则。”说到这里,谢莉娅原本一脸凝重,但她又莫名转而如释重负:“但我会教你的,所以没问题。”
谢莉娅的话,小修女自然是一句也不理解。对方像是在向她示好,但她也一时想不明白对方的动机,她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手脚也感觉无处安置。她握住十字挂坠,陷入了闭目沉思,开始在心里默念着什么:
主啊——我该前往何处呢?
请你降下神迹,指引我走出迷惘吧。
另一边,自言自语的谢莉娅也注意到了她的默然:“所以……你,唉——你现在相信我吗?”
“姐姐你是奇怪的人……”原本吞吞吐吐的小修女,此刻却又舒展了眉头,她的嘴角抿着初芽般的浅笑:“但是,我相信你哦,虽然没有任何依据。因为——这可是神大人告诉我的呢!”
想起这孩子原本的身份,谢莉娅一脸无语:“你还信那种东西吗?呃,罢了,当我没说……总之接下来,我会带你认识这个世界的,所以要按我说的来做,明白吗?”
“嗯——!”
望着她脸上的笑容,谢莉娅再一次不知所措地语塞起来,她虽仍后悔于所谓的“一时冲动”,但现在,她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坦然道出了接下来的安排:“换身衣服,我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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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个高高的是做什么用的呢?”走在事务所外的繁华街道上,小修女指了指高耸入云的白色灯塔,一时间两眼放光。对此,谢莉娅解释道:“灯塔,昙建造的,每个园区——我们生活的地方,都有。”
“昙?”
“昙公司,城际闻名的花企之一。换句话说,就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公司了……呃,你知道什么是公司吗?”
“这种常识还是有的!”
“那就好。”
“就是大家一起赎罪的地方,对不对?”
“你、你这样理解,也没问题……”
“但——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呢?”她直勾勾盯着那些高远的灯塔,谢莉娅则在心里琢磨应该如何解释:
在这无界城中,人们生活的园区被分为两类。直属于某个“花企”的“大园区”,以及被“花企”间接管辖的“小园区”,大抵是这么区分的。
在大园区中,灯塔属于长明灯,而在F-03这样的小园区中,灯塔每日都会熄灭六个小时,在此期间,一部分戒律就会失去原本的效力,这一时段被住民们称为“夜幕降临”。
这个称呼是贴切的,因为每当夜幕降临,魑魅魍魉便会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她继续解释道:“就当是用来祈求神明眷顾的必要设施吧。一旦光芒熄灭,城市就变成吃人的怪物。”对方一脸凝重地托着下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又不假思索抛出新的问题:“公司这么厉害,姐姐为什么要去做牛仔,而不进去赎罪呢?”
“是啊,这么厉害的公司。”她停下脚步,蹙眉叹笑一声:“我这种罪人,就连进去赎罪的资格都没有呢。”见此,小修女莫名坦然一笑,双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挂坠:“没关系的,向我告解吧。”
“——向我告解的话,姐姐的罪,就连昨晚的那些——我都会帮你洗清的。”她拍了拍稍显贫乏的胸脯,语气信誓旦旦。“好好好……”谢莉娅敷衍回应着。打从带回来开始,就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在心里嘀咕。
是啊,莫名其妙的。
人所犯下的无数罪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洗清呢?
不久,二人来到牛仔行会跟前,与晚上相比,白天的这里要明显热闹不少。虽然无界城的住民们能凑出几十套各不相同的生物钟,但由于夜幕的存在,小园区中的人大抵不会昼伏夜出。
“这里,算是我工作的地方吧——行会。虽说也有其他类型的行会,但也都是昙经营的。”说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啊,听好了,在里面什么都别说,只管看着就行了。”
于是,小修女被她带进大厅。两层楼高的中央显示屏上正滚动播放着最新的悬赏委托,标明了破戒者的身份编码、傀儡代号、威胁评级及相应的赏金数额。“杂草”级的委托金大约够人玩乐三天,“荆棘”通常在两周以上,而“毒株”则必须由一部分直属于“昙”的“园丁”专职处理。她看中了一颗杂草,用虹膜前加装的摄影模块记下了它的编码,来到办事处,那位熟悉的中介人正在值班,见她来了,对方微笑着挥了挥手:“下午好呀,谢莉娅。”
“这个人,麻烦了。”她把编码传给对方,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还有,上一单的主顾……他们有说些什么吗?”对方敲着键盘,若无其事应道:“雏菊吗?还没有反馈呢。有什么要追加的吗?”
“不,没事。”她有些心虚,视线不自觉溜向了别处。
“嗯?”中介人伸头望了望,瞧见那小修女,饶有兴趣地扬起了眉:“这孩子是谁呀?怎么感觉没见过呢?”见状,谢莉娅身边的小修女退了半步,一句话也没说就躲到她的身后。她解释道:“啊,无聊捡来的。暂时在我那里。”
“诶!捡的吗?你?”得到答复,对方目瞪口呆,无意识地停了手上的活,如同听闻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怎么,有那么奇怪吗?”
“不,呵呵——就是感觉,不像谢莉娅会做的事。嗯……好了,帮你登记了。”
“真是。”听出话中的揶揄,她别扭地撩了一下肩发,嘴里小声嘀咕:“我也帮你帮了不少次吧……”
之后,二人又去了一趟最近的调查员行会,在那里,谢莉娅联系到一位祛魅者并委托其寻找那颗杂草的行踪。时间很快到了傍晚,她们兜兜转转,来到一条小吃街。
“怎么样,流程都看明白了吗?”已经带过一遍基本的情报工作,稍后只要在行会替她注册一张资格证,将她纳入自己事务所的名下,平时跑腿之事就可以全部交给这孩子了。想到这里,谢莉娅心中不免一阵窃喜,不动声色地藏起微扬的嘴角。另一方面,被安排的人则毫无戒备地展露着笑容:
“嗯——!”
“咳,我这里也不是白住的,以后这种小事,你也要学着来做。”
“我会试着帮上姐姐的忙的。”
这时,小修女远远望见了什么,视线被霎时钩住,下意识忘了走路:
夕阳的光辉透过火烧云,消融于高远的大厦之间,将湛蓝的玻璃染上昏黄,白色的灯塔若隐若现,穿过了深空的冷暖交接之处,搅浑了淡淡的初星。
“这算什么。”
“因为,还是第一次见到嘛。”
“别发愣了,注册证件要有个名字,你以前,有自己的名字吗?”
她依然出神地凝望着远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此时,谢莉娅的面颊与夕阳同色,她沉浸在回忆里,哼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低语里含着些许忸怩:
“丽莎……怎么样?”
对方回过神来,朝她无暇一笑:“我觉得不错!”
“那就……”话未说完,那位小修女——丽莎已经循着一阵香气,自作主张跑到几步之外了,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跟上前去。走近之后,她才看清那是一家名为“香酥小鱼干”的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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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事务所时,天已经黑了。丽莎从方才起就一惊一乍的,她陶醉地用双手托着头,似乎一见钟情,仍然沉浸于“禁断”的美味里。“有那么喜欢吗?”谢莉娅不禁问道。
“啊!小鱼干。为了它,连神谕都可以舍弃!”
谈及这个话题,谢莉娅忽然自顾自地开了话匣子:“我……我会更喜欢鲷鱼烧一类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明明只是甜点,却要特意做成鱼的模样,很奇怪吧?呵呵……”
“咳咳!算了,说了多余的话……”从久违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她又板起一张严肃的脸,拍了拍沙发,一字一句念道:“在这坐好,有东西要教给你。”二人面对面。她从口袋中取出两颗糖豆大小的浅青色透明晶体,吞了一颗,另一颗交到丽莎手上,“见过吗?把它吃下去。”见状,丽莎面带疑色,动作明显有些犹豫:“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
“听好了。这个叫做结晶,里面装着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养料。如果不摄入这个,我们这个物种,最多三天就会死去。在那个地方,主教肯定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们一直摄入着养料。”
听到这里,丽莎把透明晶体送入口中,那东西无色无味,入口即化,看不出有什么营养。她皱眉捋了捋,似乎理解了概念:“既然养料这么重要,它又是从哪来的呢?”
“一般而言,人们只能通过结晶获取养料。今天你也看见了吧,大家都使用着数字货币,而这个结晶,就是它在现实中最原始的凭证——作为城际通用货币而存在,为一切界定价值的东西。当然,也是由昙专门发行的。”
——至于“不一般”的情况,谢莉娅暂且按下不表。
“又是昙呀,花企——真了不起呢。”
她同样未能说出口,重金委托自己捣毁教会的“雏菊”也位列花企之中,并且,还是附近全部园区实质上的支配者。
“说起来,姐姐——”丽莎冷不丁凑近了脸,像只机灵的小猫。她两眼放光,蹑手蹑脚地探问起来,而谢莉娅自然没有料到她的这一举动,只好难为情地推开了她:“姐姐,你这里……有电子终端吗?”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
“莉卡露!”
“什么?”
“虚拟偶像莉卡露,半小时后就要播了呀!”
“你……你看那种东西啊。”
“我们修道院,只要完成了每天的工作,其余时间都是绝对自由的!”丽莎再次凑近脸盯着她,铿锵有力地布道起来:“何况——什么叫那种东西嘛!莉卡露超棒的,她可一直都在命运的舞台上闪闪发光呢!不知道吗?今天的歌回,一起看看就知道了!”
谢莉娅并不理解她莫名其妙的说辞,手上再次推开了她,提高嗓门只想为自己开脱:“好、好啦,终端给你——我对虚拟偶像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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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钟鸣响彻城际,灯塔一齐熄灭了光辉。小园区中的人大抵不会昼伏夜出——但那也并不绝对,例外便是破戒者与追猎者。
关掉了终端,一个人留在冷清清的事务所中,丽莎今天第一次感到有些落寞。往常的直播,会有家人陪她一起看,慈父有时也会一起欣赏,并赞美莉卡露的“天籁之音”。然而现在,自己却躺在陌生的床上,眺望着陌生的夜景,不清楚明日的天空会呈现出什么颜色。
不明不白地被人追杀,不明不白地被人照顾,虽然有了新的依靠,虽然在尽力理解新的世界,但她依旧怀念着,只存在于昨日碎梦里的——那个小小的家。收留她的人,她自己虽已部分信任,但果然,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人身上还存在太多的陌生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皱起了眉:“姐姐……现在又在哪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忙着做一些怎样的事呢?”
与此同时,某条全然无光的暗巷中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我也有家人,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我也是被逼的啊!”某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背靠绝路,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在他身旁,倒着一个已被砍成两段的战斗傀儡。
“这就是你热衷于从背后扭掉别人脑袋的理由?”谢莉娅把镰刀架在他布满冷汗的脖颈上。
“我挣得太少了,我……我的孩子……我们也需要养料啊!”
血光飞溅,这句话成为了他生前最后的话语,其后——
浅青色的昙花,绽放于他离体的头颅之上。
提着头来到行会后,谢莉娅将一份填好的牛仔资格注册表交给中介人。“这是文件,另外,我的钱。还有——我想把事务所的编制扩展到两人规格,麻烦了。”对此,对方面色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是,谢莉娅……枪刃事务所……一直都是二人规格的呀?”
“哦。”她轻叹一声,愣了好一阵才连忙挤出拙劣的假笑:“抱歉——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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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细数着手头的十字挂坠,这位戴着鸟嘴面具的黑衣人,再次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少了一个。”“还是少吗?”提问的人有着同样的装束,电子合成的音色中听不出任何情感。
“办事的人,是谁?”
“使镰刀的。”
“怎么办?”
“上报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