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根据记忆准确地说出她的模样,与她有关的一切仿佛都被加上了一层薄薄的高斯模糊,所有的场景都是一种柔和暧昧的样子。我能总结出她唯一的特点就是温和,这样的形容不仅仅是作用于她的性格,她周身散发出的就是那样一种感觉,冬日阳光的感觉。这似乎与我之前对于她寒冷的描述是相悖的,可事实便是如此,冬日的阳光本身也没有对寒冷的季节做出任何本质上的改变,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扭转冬季那执拧的冷漠。只是阳光总会带来一种毫无缘由的悲哀,令人想要寄托却无从寄托,没有任何失去,却拼命的想要索求。那或许是一种刻录在基因当中的反射,当正午阳光偏仄,寒冷的一切覆盖着毫无生机的土地,人们开始寻求温暖,寻求用以度过寒冬的凭借,世世代代的北方人民在这样的寻求中度过每个寒冬,直至厚土埋葬自己之前,也在试图寻觅那最后一方凭借。
那夜过后,我开始听说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那名字的重复率之高使我不得不去关注,那个名字叫做墨忧,她的事迹仿佛是从我脑海当中的记忆里拼凑出来的,即便所有事情都是新鲜的,却总是有一种曾经发生过的既视感——似乎有人给我讲过,似乎有人曾经做过,又或是那事情的主角曾是我自己。我和老抽讲了这事,他却给予了我截然相反的回答:“不可能的,她是大明星,你是小蚂蚁,认清自己,不要总想着贴金。”
我又问老抽他之前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却略带揣度地回答我说:“你不会真有什么想法吧。”
与我的坚信不同,老抽矢口否认墨忧的突然出现,墨忧在他的眼中是第一天入学就开始不断刷屏的校园明星。事实上也本该如此,我难以否认,记忆中这个名字的确是耳熟的,准确的说,是深入骨髓,可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自他人的口中说出就无比的突兀,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有一种好像自己的灵魂被电击般的寒冷。
我是那种对未知心存敬畏的人,即便是一个荒唐的假设,我也绝对不会下百分之百的定论,去否认它发生的可能,我总会至少预留百分之一的考量,这样至少会在“万一”发生后从容一些。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天早自习,当我打开书包的时候,那“万一”的概率真的发生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只感觉眼前一黑,没有任何的从容。
那双鞋不见了。
我落魄的像一个见了天堂的凡人,那一瞬间,有无数种解释可以将事情剥离超现实的层次,可是却没有一种可以真正令我信服,我闭上眼睛,眼前是她那鬼魅迷人的微笑,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变得陌生而疏远,我几近昏厥,强撑着坐在座位上,熬过了那堂毕生难忘的早自习。
“兄弟,你怎么了?”
下课的一瞬间,后座的龙青宇拍着我的肩膀问道。
“老抽,你说得对,有些东西,还是相信比较简单。”我说。
“所以到底怎么了,你先告诉我。”
“书包里的鞋没了。”
我向老抽解释了那鞋的由来,以及我怎样将那鞋放进书包从昨晚到现在纹丝未动的。
“嗯。”老抽听了我的话,不出意料地,他既没有立刻相信我的话,也没有表示否认,他对于这样事情的冷静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他并不凭空相信那些未曾证实的东西,这更令他的相信更具有价值。
“凌肖,你认为这事按正常解释有几种可能?”老抽没有着急解答我的疑问,而是反问我道。
我强做镇定努力整理着从昨晚到今天的思绪,勉强拼凑出一些零散的想法。
“可能有两种。一个是我昨晚根本没有把鞋拿走,另一种是昨天夜里有人把鞋拿走了。”
“你分析地很对,你认为那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比较大?”
“客观地来说是第二种,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决定不会否认那晚我记住的所有事情,因为那事情实在太深刻了。”我说道。
“那么可能拿走鞋的人最有可能是谁?”老抽又问道。
“我或者你,还有宿管。”我回答道,“不过你和我都不可能——”
“不。”老抽否认道,“恰恰相反,我们两个人反倒是嫌疑最大的。”
“什么意思?”我不解且有些愤然道,“你是说我故意藏起来了。”
“听着凌肖。”老抽这时候没有急于安抚我的情绪,他的语气无比冷静,接近机械,“在这世界上要证明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存在,就必然要否决所有已知的可能。现在对于你来说,最大的可能性是我把鞋藏起来了,而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可能性是你藏起来了。这是客观事实,唯有在承认这一点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证实未知的发生。”
“好吧,但要是这么想那岂不是有无数种可能解释这鞋为什么会没?毕竟我不可能一直盯着鞋,就算一直盯着也有眨眼的时候,用摄像头去看电子设备又也可能出现故障,这样不是永远都证明不了了?”
“那就证明不了便好,毕竟我们本来就不该去相信这些神神鬼鬼,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我是个怪胎,你不要跟着我走,我可能只是一时间把你唬住了,说到底我自己都不抱有什么信心。你能按正常逻辑解释清楚就再好不过了,这也是我希望看见的。”
实话讲,听老抽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了不少,好像是过去了一个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魔怔了,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老抽见我笑,自己也傻笑起来,我们两个又恢复到往日那种说说笑笑的课间氛围当中。
“也罢。”我说道,“这世上的真理说到底还是大多数人的真理,如果有一天,我被人告诉今天我学的数学、化学、物理学,所有的东西都是放屁,而后告诉我这个世界真正是怎么一回事,那我绝不会相信他,就算他说的再正确,把现代的科学虐的如何体无完肤,我也不会理会他。因为我不是科学家,不需要为人类的未来考虑,我只知道到我开心的程度就好。”
“目光够短浅,我欣赏你!”老抽毫无保留地夸奖了我。
我实际上还有更多的感想要发表,但一开口却又好像无什么可说,加之那双鞋的阴霾其实并未完全退去,我十分想找个地方走走散心,于是中午我和老抽去了操场。两个男人在一起说的东西实际上八九不离十,看的风景亦是如此。我们走着走着,眼神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寻觅操场上一张不和谐的面孔,那是一个女生,短发,校服,皮肤白皙,富有无限青春幻想的潜力。
事实上,如果不是老抽告诉我,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这或许也可以作为我真的未曾听说过那个名字的证据。她就是墨忧,而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会和她发生怎样的故事,即便是如今我依旧认为那是我人生中最离奇的经历,这种离奇感从我看见她的第一面就开始环绕在我身旁,直至之间仍未退去。
第一次见墨忧,她就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步,她应该时常如此。我很难弄清楚她为何要跑,只是看着她久了,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逃逸冲动,想要翻过护栏,越过边境,或者是向着远处的霓虹走去,抵达之后前往下一处更远的霓虹。她纤细的四肢,柔美的腰身,白皙的肌肤似乎都仅为一件事而设计,那便是逃,无休止地逃,无目的地逃。有些好似食肉的虎狼,又有些好似待宰的羔羊。那断然是一种不合理的冲动,可这不合理却又是如此的浪漫,自由,令人甘之如饴。
“你说她要跑去哪里?”我这样问老抽。
“不知道,不过和我们没关系。她在我们碰不到的地方,她的世界我们也不需要了解。”
“也对,但我还是想多看两眼。”
“意淫不如手银,凌肖。”老抽说完无趣地转过身去,再也不肯看墨忧的那个方向。
于是中午的时间过的同以往一样不快不慢,午休之后,我们照常开始下午第一堂课,那是英语课。我很清楚地看见英语老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忧神情——眉头紧锁,仿佛一位走失了孩子的母亲,进入了教室。她问了我们这样一句话。
“孩子们,你们如果压力大一定要跟老师提,不要想不开,高考可以有第二次,但你们没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了。”
我们都瞪大了下午本该困倦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或疑惑或兴奋地等待着她分享今日与往日不同的事情,渴望知道她担忧地原因,就在这目光汇聚的时刻,她终于开口了。
“李芬跳楼了,她妈妈都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都快哭瞎了,真的,我相信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这辈子都不再让她学习了,我也是一个妈妈,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而李芬,正是期中全校第九。
那一堂课后,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惶恐,错乱乃至窒息,种种负面情绪将我层层包围,很难想象那晚如果不是以那样一种心情结束一天的学习,我会错过什么,又是否会拥有一段完整而平静的高中生活。可是事情说到底还是发生了,而我也正是在那样一种浑浑噩噩的心境当中,真正开始了与墨忧的第一次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