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平静,我发自内心期盼着赫拉格院长早些回来,成为我这不安的末端。

轰隆。

我竖起了我的颅羽,站起身来。

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发生了巨大的声响,窗户上的玻璃迎合着震动了一下,在这满是细细低语的环境中,沉默犹如涟漪般散开。

“发生什么事情了?”娜塔莉亚紧张地握紧气枪,上满的弹夹给她的安全感事实上远超过我给她的任何回答。

细碎的声音顺着颅羽传导到我的耳蜗中,有许多人正在靠近,哭声和咒骂声,以及又一声宛如地震型天灾般的巨响。我举手示意娜塔莉亚和奈音做好战斗准备,因为我可以确信有大批的人正在往这里赶来,无论他们来意如何,决不能让任何除了院长以外的人进入阿撒兹勒诊所的公共区域。

奈音立刻引导患者们靠近出口,娜塔莉亚举起气枪跟在我的身后,我举着简陋的盾牌,我们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诊所大门。巷子外跑过一个又一个人影,他们哭叫着,但暂时没有注意到这个用一堆垃圾桶掩盖起来的巷子后。

“核心区发生暴乱了?”注意到人群的移动方向,娜塔莉亚警惕了起来。

“我从上午八点后就没见过警察了,原来是被调走了啊。真出人意料,切尔诺伯格全部的警力连一天都抵抗不了吗?”

“你怎么不早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时候说了你也不会信,一直都这样。转移吧。城区出事了,赫拉格院长估计也不会回来,先去外城区据点吧。”

我们很快做好了决定,诊所的后门就是复杂的巷道,要是找对路很快就可以离开城区,至于没办法通知赫拉格院长这件事,我想院长自有办法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听到我们的结论,大厅里立刻嘈杂了起来。有些人担心起自己住在城市核心区的家人,有的人和往常一样不安,但经过这些天的演习训练,大家很快就冷静下来。奈音和娜塔莉亚商量了一下,觉得前往靠近移动城市关口的太激进了,切尔诺贝利毕竟是工业重镇,万一乌萨斯的援兵从关口进入就会直接碰上我们。我们不希望再次经历被内卫屠杀一半以上的惨剧。

“大家听到了吗!护士长说了,现在立刻转移就能安全了。先保护好自己,再担心切尔诺伯格的家人和朋友们吧!”

“快走,别耽误时间。”

我转身去拿起我的炮,娜塔莉亚拿了尽可能多的弹夹揣进兜里。一切原本都在按照计划行事,奈音指挥着病人们被医生护送着离开,第一队病人已经先行走进了巷道。一切都在按照某种非正常时期的正常发展,甚至我身上的软甲都没有和往常一样挂在手术台边缘上,我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准备出发。

直到第一个小队彻底消失在了巷道中。我听着他们的交谈声音在某个瞬间突然消失,一瞬间我无法判断他们是否还活着,因为他们的心跳还存在着,但他们仿佛突然间就被扼住了咽喉。我身后的人在集结成新的队伍,大部分行动能力少有不便的人都在这个队伍中,机动能力会远弱于第一小队。

我拦住了准备前行的众人,竖起了黑色的颅羽,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我听到有人在奔跑,她的呼吸声非常耳熟,出于侥幸心理我没敢第一时间举炮轰击。

娜塔莉亚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她胳膊肘上的紫色结晶刺穿了衣服,显然是刚刚使用了源石技艺,气枪管还在发光。

“快回去!”

我对后面的人大喊着,举起了我的盾牌和重炮,进入战斗准备。娜塔莉亚一个蹬墙跳从我的头顶跃了过去,她什么也没说,但我也不指望她现在能说出来划就是了。

心跳声,越来越多的心跳声,越来越近的心跳声。我皱紧眉头,也许我该侧持盾牌,这样射击更快一些。

一些灰色的雾从巷道弥漫出来,闪烁着细微源石粉末的银色光芒。我拉上了毛衣的领子,转头看向已经退回诊所的众人,做出手势他们关上大门。诊所不具备防御真正意义上的毒气弹的能力,但关门的确可以阻挡粉末一段时间。听到关门声,我才放心下来。可是雾中可以清晰地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很沉重且没有规律,就像一堆喝醉了的石头在向这里冲过来。还有结晶相互碰撞的声音,不会听错,我听过源石结晶相互碰撞的声音,这些受训记忆我不会忘记。

在第一个影子从迷雾中冲向我时,我立刻将炮口对准了他。在我的操纵下,炮声没有太大。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夹杂着源石粉末的雾气震散,那个影子也在我的面前碎裂开来。一些病号服的碎片飞到了我的面前,还有一块很大的源石结晶撞在了我的胸口,我闷哼一声,紧盯着巷口。

“你甚至都不看看你在向谁开炮吗?”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我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但我可以确信那个目标是站在巷道里,而并非两侧的楼顶,这给我减少了不少麻烦。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杂乱的脚步声。我再次举炮瞄准,这次我听到了厚重的血肉撕裂声,我击中了在巷道内聚集的大量目标,他们在倒下后依旧不停地滋养着身体上的源石结晶。他们的肉体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我必须加快射击的速度。

刺眼的白光从布满油污的膛线中聚集,随后冲进了迷雾中。又是一阵血肉破开声和粘腻的生长声,我听到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最多不会在这厚雾中超过我二十步远。我扔下重炮,双手举起了盾牌。

第一个人冲过来时,我挥起盾牌砍向他的脖子。源石在他的脖子中肆意生长,让我的砍击有些不太流畅,但我还是很轻松地削断了他灰色的肢体。他背后的结晶像腐物上的蘑菇般吸收着他的营养,源石结晶生长说明他还活着,但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无法在结晶的这种压榨下活很久。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越来越多的长满了源石结晶的人化为从迷雾中扑向我的阴影。我的炮击摧毁了他们的大部分肢体和附着在皮肤上的源石结晶,所以这个盾牌才能如此轻易地击碎他们。我可以确信这些人都是刚刚出去的阿撒兹勒的病人和医护人员,我看见了小丽塔和一个一直照顾奈音的护士,但中间也夹杂着许多我不认识的人。但他们的背后都长出了巨大的结晶簇,并且试图进入我身后的大门,那么,我就不需要把他们当成我需要保护的病人。

“一点表示也没有吗?”

那个人还在迷雾深处。我不知道他携带了多少这样的部队,队伍中有没有其它种类的士兵,他会不会从建筑物的友方进入诊所?

我的盾牌被砸出了一个缺口,被焊接上用于切割的铁皮卡在她的脖子里出不来了,但我还是用蛮力把他用盾牌压扁在地,爆炸开来的组织飞溅到了肮脏的墙体上。对付一个目标,我可以毫无疑问地做到压制,但是如果是三个呢?十个呢?五十个呢?

可是,他们后退了。我听见他们窸窸窣窣地向后爬行,阴影在迷雾中退去。我站回重炮旁,此时的盾牌已经比我卸炮迎击时少了近三分之二的大小。

“我知道你的情报,阿撒兹勒诊所的护士长。你也是感染者不是吗?”

“你也是感染者?”我向迷雾中的声音发问到。“那你还过来攻击这里,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你!看看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反抗着乌萨斯的暴政!而你,和阿撒兹勒,你们的沉默都是强权的帮凶!”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后是诊所,那么,你也知道你在击败我后将攻击的是病人。难道所有不选择反抗的人都是有错的吗?”

“他们不明白。选择抗争也是死亡,默默忍受也是死亡,他们早晚都会死!”

“我不会让你伤害阿撒兹勒的病人?”

一阵尖锐的笑声。

“伤害?不,我只是加重了他们本就背负的东西,而杀死他们的是你!阿撒兹勒将会迎来毁灭!”

我不喜欢和疯子交谈,希望他不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他的其它部队攻击另一个大门。娜塔莉亚的伤势不算重,她还有战斗能力,如果他们选择从另一个门攻击,其余人还有机会从楼顶铺设的踏板离开。但我需要坚守这里,我不能让诊所有被两面包夹的风险。

“看看你的面前,护士长!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说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的证据吗?”

“我不许任何人踏入我身后的大门。”

“你在逃避!”

“彻头彻尾的疯子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拉起重炮,对准巷道连开三炮。巨大的气流和法术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轰碎了两侧墙壁的墙体和可能存在迷雾中的敌人。雾往周围退了一些,但我依旧看不清东西。在这些源石粉末中待了太久,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有点要流泪的感觉了。

对面不再说话。我确信这三炮足以彻底摧毁墙体使其堵塞住巷道。

我对着近处的墙体再补了一炮。我稍稍减小了源石技艺的使用力度避免自己被炸到,但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瓦砾和泥灰立刻堵住了我面前的道路。

我推开门进入诊所时,背后的墙体还在持续崩塌,发出的声音不比城市中心持续爆发的阵阵闷响大多少。许多人都挤在大厅里,他们看起来害怕极了,虽然他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除了娜塔莉亚,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但依旧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他们人呢?”她问到。

“有很多人,有一个小孩子当他们的指挥官,他们是特意冲着阿撒兹勒来的。”

“我问患者呢?”

“都死了。也许暂时没死,但那也不重要。”

许多人听了我的话立刻紧张了起来,娜塔莉亚瘫坐在地上,奈音赶紧一把扶起她,但娜塔莉亚没有再说一句话。有人开始号啕大哭,有的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但大部分人因为恐惧而一言不发。这时一个医生才告诉我,正门处站满了和不明势力交战的军警,现在也无法离开。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顺着楼顶离开——奈音!奈音!指挥大家快走!”

我尽量大声喊着,但场面实在是有些混乱。我着急的不行,颅羽紧紧地绷着,像两个卡特斯耳朵一样竖在头顶。但大家突然都陷入了慌乱,奈音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安静,但有一种声音可以。

呯。

娜塔莉亚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她呆滞地看着我,空洞的双眸里连眼泪都吞噬殆尽。

“谢谢你娜塔莉亚——所有人立刻上楼!快点!”

人群立刻乱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楼梯处跑去,奈音更着急了,她指责我在给她添乱。娜塔莉亚从人群中挤向队伍的最前头。我倒是不着急,因为我的炮体积太大了,要最后才能走。况且,在两个出口都又可能被攻陷的情况下,我应当毫无疑问地担任殿后的对象。

很可惜,我低估了这支不明武装的火力。当我听见整齐划一的紧弦声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我听见和诊所只有的街道传来弓箭上弦声时,我没意识到我喊了什么,我只是下意识地一手举起盾牌一手拉起重炮,拉倒了几个手术台。我冲向唯一一扇窗户,因为我很清楚这里最容易被攻破,除非对方有着绝对的火力压制。

事实上,有的。

我看见玻璃和墙体在我面前被炸药起爆,灰尘四溅,四支巨型攻城弩箭砸随了窗户,玻璃撒得到处都是。我没有后退,两根弩箭一上一下砸进了盾牌上的钢化板里,还有一根擦过了我层层叠叠的软甲,另一只飞向诊所的左侧。它几乎无法阻挡,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半径五厘米的近圆形的空道,削铁如泥,剥肉斩骨。它连接着铁链钉在墙上,有人尖叫着动弹不得,有人已经再也不用为疼痛烦恼。

墙体立刻变得脆弱不堪。我不敢放下被钉穿只剩下一厘米的钢化板盾牌,伸手拔下了箭矢。我的直觉告诉我第二次炸弹很快会来,要不然就是一个可以拆碎我面前这栋破烂墙体的人。

是的,情况是第二种,我听见了脚步声。好在我的重炮一直在我身旁,哪怕接下来冲进房屋的是一个纯血温迪戈,我也无论如何要接下他的第一击。

“快走!大家快上楼!底楼很快就会守不住的!”奈音对正在后退的人群大喊着。

是啊,既然有攻城弩,那么敌方部队很有可能会携带其它的可以快速射击的弩箭,到达楼顶前的三层中墙体几乎完全破裂,他们也可以借此攻击正在上楼的人群。我完全可以想到刚刚冲上楼顶的人看见了什么,但我希望他们不要后退,至少在楼顶他们面对地面部队的可能性要小一些。而且我记得三楼是有一部分加固掩体的。

墙开了。我看见了一个挥舞着重锤的,几乎是圆形的男人,墙体像一堆积木一样被他的步伐和攻击变成一个个碎块。我举盾迎击,灰尘掩盖住了我放在地上的重炮。那巨锤挥向我的肋骨,但最终则将钢化板砸成了一个锐角,尖锐的裂口扎进我的胸甲,但好在还不会卡在里面。我立刻举起重炮,借着身体向后倾倒的重力快速拉起炮口对准使用巨锤的重甲士兵。

巨大的气流平铺在他表面积巨大的装甲上,圆钝的外形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气弹的威力,只有轻微的法术透过了物理护甲,也许击中了他的头。他仅仅后退了两步,旋即再次砸向我。

钝痛从我的小臂传来。好在发射的后坐力也将我调整回稳定的姿势,我不至于摔倒在地上而被一锤砸扁脑袋。我周围没有可以砸他的东西,也没有法杖让我施法,否则我有把握可以拖他更久,因为他的巨锤开始闪烁着警告般的红光。有许多模糊的影子靠近了墙体,但是也仅仅是靠近了墙体,大厅里一片混乱,肯定有人躲在原地不动弹了——愚蠢的决定。

我使尽全力发射巨炮,膛线里聚集大量的源石粉末和气流,如同钻木取火般的费力。这一次的发射尽力推向面前的持锤步兵。他被吹开了,正面的护甲撕开了一道口子,我毫不犹豫地双手提起炮身用力地撞向他。他身上的护甲比我想象中的要硬很多,戳起来不像戳警察和军警那种戳蛋糕般的手感,更像是千层酥一样一层脆一层硬,但我用尽了力气也只是把炮口戳进了他的脂肪层。

在我俯身开炮的一瞬间,巨锤砸向了我的后背。高刺激性的源石技艺通过钢铁的捶打震撼着我的神经,晕厥和一阵耳鸣,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晕倒。但是他没有砸中我的头,这很好,我该开炮了。

内爆反应迅速撕碎了这个家伙,但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一根飞来的箭矢射穿了我打滑的小腿,我一时间被带的站不稳,只能尽最大力气拔出炮口,哪怕我此时所有的肢体仿佛都失去了控制,我甚至连握起把手的做不到。我把半条手臂卡在把手中,钢条勒得手臂泛起淤青,但无济于事。脱力的手最终也没拿再次调转炮口的方向。

晕眩击倒了我,我的视野陷入一片漆黑,无形的温暖之手捂住我的双耳,攥紧我的颅羽。我咬紧牙关,盔甲相撞发出咔咔作响。一支箭矢刺进了我的肩膀,其余的射向我身后的病人和医生。墙体被全部撕开,我无处可躲,但我必须战斗——至少,我要睁开眼睛。

那么,使用源石技艺吧。

几乎灼烧双眼的刺眼蓝光撕开了我的视野,我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我的精神随着源石技艺不断延展,他们的骨骼,他们的心脏,我逐渐一清二楚。有一支小队部署在街对面的二楼,为首的指挥官是一个黑色头发的萨弗拉人,那是个脸颊上长着黑色源石结晶的小孩。

“目标在释放源石技艺!弩手们!小心!”

我一边冲上街道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重炮。我看见那个小孩子和他身后的几个弩手,和挤满街道的,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有弩箭对准我的头颅,有刀剑对准我的胸膛。

我要做的,就是扼制这一条街的兵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