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历1825年8月17日,晴。
她回忆着昨日瞭望台上发生的对话,鲜明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北方渐寒,又逢大旱,多数城市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乡村更是一片狼藉,无数的贫农、佃户乃至富农都携家带口逃往更北的地方,或融入南塞尔汗的城镇当中,或向枢纽城市集中。作为北方平原规模最为庞大的堡垒型城市(军镇),庇斯佛属于后者。
目前,庇斯佛城内已经集中了将尽一百万人口,超出常住人口百分之四十,且超过八成为丘莱利亚人。如布莱德利所言,城池一旦陷落,帝国军队统领控制力度不足,章法指挥用度失调,则饱受围城作战之苦二百多天,始终进退不得的士兵们极可能瞬间崩溃,从而对这座千年古城进行大规模的烧杀抢掠。
也就是说,凯瑟夫的判断基本正确。倘若再不狠心决断,就会贻误机遇,错失歼灭叛军主力的最佳时机。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其实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她的心中早已形成了足以取代凯瑟夫“焦土”战术的计划蓝图,但是其操作风险太大,恐怕得不偿失。
举棋不定,难以决断。
她重新考量了自己的计策,冥冥中感到:倘要挽救多数民众的性命,非如此大胆不可!
她筋疲力尽地躺回长椅上,惆怅的心情始终萦绕在她周围,就像这不解风情的北风,寒冷刺骨。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而且是连基本盘都要押上去的豪赌。
20日之前给出答复。战局风云变幻,哪能等她到20号之前!就在今晚,她必须作出决策。但是最为关键的环节,她仍未决定出合适的人选,因此她派出此次出征的秘书兼堂妹——藤堂雨空前去试探。
“笃笃笃。”
“进来。”
来者长就一头淡黄色的金发,碧绿的眼眸和她相差无几。
“怎么,他惹你生气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满脸上了。别以为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就能逃过别人的眼力。”藤堂九渊欠了欠臀部,向前一倾便坐直了身子。
她仔细观察起堂妹的表情:斜吊起来的眉梢,微微下弯的嘴唇,外加一对黯淡无神的眼眸……
看来颇受打击啊。藤堂九渊心想。
“古罗斯彻是个混蛋?”她试问道。
“古罗斯彻是个混蛋,让他去死吧!”雨空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下,随意脱掉了大衣和军帽,厌恶之情跃然脸上。
“他真是个混蛋?”藤堂九渊提起右眉。
“真是个混蛋。”雨空一把夺过九渊的红茶,一饮而尽毫无体面。
“果真是个混蛋吗?”藤堂九渊继续佯笑。
“废话……”
雨空略微震惊,她抬眼望着满脸愁容却勉强微笑的堂姐,不禁敛颔沉思,忿怒的眉梢也逐渐舒缓。
颤抖的大脑是时候冷静下来了。雨空扶住下巴,陷入沉思。
良久,她才迟疑地抬起清亮的眼眸,在朱唇轻启之前,那双眸子里便已经写满了答案,而这一切都被细心的九渊纳入眼帘。
“反正我的‘王目’也只剩下这个本事:判断对方是否撒谎,”藤堂雨空无奈的感慨着,蹬着桌腿向后仰去,“我不放心他。”
“是么……”藤堂九渊看着她那耐人寻味的神情,不禁沉吟片刻。她慢慢握紧了拳头,其实,自己内心的疑虑并不比雨空要少,“确实,交给丘莱人去处理,多少有点不放心。”
“而且还是从叛军那里叛逃过来的,”雨空低声道,说着又抿了一小口红茶,“少将还杀了他的老上司,很难想象……”
“但是,换个角度去想:他既得罪了叛军,又在戍北军中因造谣而树敌。除了我们藤堂家,他还有可以依靠的去处吗?”
听到堂姐意味深长的分析,雨空默默地顿了顿脑袋:“他已经没有退路,说了这么多狂悖之言,小辫子也被我们攥在手里……”
“狂悖之言?”
“啊……”雨空下意识合拢了嘴巴,她低着眉毛,不敢于正视九渊疑惑的眼睛。
“我原以为他只是出言不逊。他还说些别的什么了吗?”
“嗯……”回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她不禁抓紧衣袖。
“是关于政治的吗?”九渊立即警觉起来,她坐挺了身体,忽然从懒散抑郁的状态解脱出来,仿佛下一秒便要持刀上阵。
“姐,你别激动……”雨空意识到情况突变,连忙叫住督军,“丘莱人向来对我们的政策不满,但眼下还有利用价值,万不能轻易……”
“你瞎说什么呢!”九渊惊异地望着她,“谁说我要杀他了?”
“啊?那你怎么……”
“你是不是听到中途气焰难消,拂袖而去的?”
“我……是的。”雨空心中茫然,只好诚实回答。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除了办公室和营房,他也没有别处去了吧。”
“卫兵!”九渊立即起身呼唤从属,只见一名头戴骑兵钢盔的军士赫然出现在门口立正敬礼。
“带一队士兵,马上前往沙弥尔·古罗斯彻准校在戍北军中的办公室和营房,速去速回。一旦发现沙弥尔,立即把他带到我这边来!”
“Yes,mylord!”军士迅速行动,不敢耽搁。
“堂姐,您,您这是干什么?”雨空被这阵势吓得不轻,一时头脑糊涂不得其解。
“雨空,陪我到他工作的办公室去,”藤堂九渊神色严肃,披起外套便朝门外走,顺手拉起了一脸懵懂的雨空,“你太年轻!再晚一步,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来不及反应,雨空便被姐姐拽到身旁,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你是藤堂家的人,怎么这点自觉都没有?”藤堂九渊边走边训,“身为朝堂权贵之后,你知道擅自离场对地方官意味着什么吗?他会以为你是在给他的仕途判死刑!一言一行之疏忽,致使人才痛失,历朝历代这种悲剧不知发生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