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九渊……”

听到这恶魔般的名讳,希尔克里斯不禁浑身颤抖,但绝不是因畏惧而打颤。一方面是出于震惊,而更多的则是来源于厌恶和仇视!

他无法理解藤堂九渊是以如何高明的技巧进入庇斯佛的,也无法明白一向忠诚的德克里特缘何反水,最令人诧异的莫过于这场兵变本身,它的难度远高于策反内部人员造反,除非……

难道说!希尔克里斯仿佛理解了一切,他可怕的眼光扫向正摆出一副扑克脸的德克里特·马瑟夫。

“您的智商不成问题,”看到希尔克里斯的反应,藤堂九渊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随手拉出一条椅子顺势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您的猜想一点没错,德克里特,克罗米洛斯二少的近卫官正是我沃罕尼亚帝国之卧底。”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希尔克里斯握拳透爪,感到浑身的怒气正在向胸腔涌来,“父帅他,绝不会把身份上有半点疑点的家伙交到克洛米身边……”

“您应该了解你父亲的能力,少帅,”德克里特不慌不忙拉上房门,此时正有十几个“叛军”一同进入这狭窄的房间,挤得少帅等人不得不向后退却,“他会消除我所有的记忆,由此培养纯洁的属下。”

“你,你怎么会知道父帅拥有‘王目’……”希尔克里斯大惊失色,他未曾料到,藤堂家的少主已经对维希家了解到这般地步!

“光会将记忆封存。大脑中存在许多回路,而电是传递信息的方式,我们沃罕的科学家早就研究出这种理论,”藤堂九渊语速平稳,并不理睬少帅的震惊,“而我们所做的,只是利用光,把中校在沃罕尼亚帝国服役的记忆封存。就像镜面一样,光的反射会使人产生把虚像当做实像的误解,这时令尊的能力会自动忽视掉这一部分记忆,毕竟他所专注的只是海马体和大脑皮层上可消除的记忆部分。”

“现在怎么可能实现这种技术,目前的人力是无法保护记忆的。”希尔克里斯的拳头里捏出了汗水。

“但是‘王目’可以,”这时,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藤堂的右眼中略过,闪耀的旋涡状物体在金色的闪电中交织旋转,令人不禁为之屏息,“‘王目’是奇迹,上天赐给‘王目’能力者至高无上的力量,而每个能力者的能力又各不相同,如同物种的丰富造就了雄奇的世界一般,多样化的‘王目’为人类的极限提供了无限可能,比如随心所欲地操纵光芒!”

“哦,阁下的能力我已略知一二了,这不要紧么?”希尔克里斯脊背发寒,刻意充出几声冷笑。

“没打算瞒你,”藤堂九渊的言语不轻不痒,却底气十足,甚至有盛气凌人之态,这喧宾夺主的场面令少帅大为恼火,“只需要一个轻微的契机,透过索洛尔的眼睛使用‘王目’能力,就足以唤醒那一直被光所封印的记忆——在光的封锁下,人对该记忆的认知会逐渐模糊,倘若不加以外界干扰,它们便会像废纸团一样被扫进垃圾堆里。真是辛苦你了,索洛尔,突如其来的记忆风暴不禁没有压垮你的心智,而且还能在此之上你还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过奖了,mylord.”德克里特谦卑地鞠躬道。

“索洛尔?喔,我知道了,你的本名是么……呵呵,真是个滑稽的姓名,颇有沃罕尼亚人的风范。”希尔克里斯干笑着。

“所以说……”一直大气不敢喘的克罗米洛斯鼓起十二分勇气,胆战心惊地说道,“今天早上……那个突然,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修女,原来是……”

“那是我用太阳光做出的幻影,”藤堂九渊谑笑着,满眼装满了遗憾,“如果你们用手去摸一摸,便会发现那是一片空气,除了投影,一无所有。通过阳光,我把一部分能力融入到那个幻影中,以此为媒介唤醒索洛尔。”

“啊!那那个幻象的低语……”希尔克里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那光学创造的幻象似乎念念有词,却毫无声响。

“暗示罢了,”藤堂九渊耸耸肩,“没有经受过‘王目’操控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到那直达大脑的‘声音’。”

“可是,”希尔克里斯气色不太好,“一旦德克里特忘记了关于沃罕的记忆,不就成为丘莱的忠实部下了吗?”

“欺骗别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忘记欺骗本身,”藤堂九渊低声笑道,“在军中,还有不少我沃罕尼亚的卧底,一旦索洛尔做出不利于沃罕的事情,卧底们就会想法设法把他杀掉!一旦决定要进行间谍作战,像德克里特这样早已深入敌军内部的成员就是最好的定时炸弹。”

沃罕尼亚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她所说的间谍作战,正是今日这般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么!那么,类似的人物在军中还有多少,莫非就藏在我的左右吗……仔细思忖,希尔克里斯不禁心头发毛。

其实,德克里特只是个例外。帝国远没有那么多“王目”能力者可以做到九渊这个地步。当年,帝国政府希望派出一个合适的间谍混进“解放阵线”高层,拥有特殊“王目”能力的藤堂九渊想出了这个特殊的办法,考虑带丘莱人普遍的反沃情结,她特地选择了一位南塞尔汗人作为特务,进而形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她承认自己这个计策有赌博的成分,但从实效来讲还是立竿见影的。

被我的妄言吓住了啊,希尔克里斯。藤堂九渊想着。

“父帅一直告诉我,‘王目’就是这个世界的魔法,看来并非夸大其词,”希尔克里斯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他抬起头颅正视着眼前的藤堂家人。没过几秒,他深深呼吸,语气再度生冷——

“那我直说了。你意欲何为,藤堂阁下。难不成你是想就此把我们一锅端,里应外合瓦解庇斯佛吗?”

“喔,您可真会问问题。”

“你的回答决定我的态度,藤堂九渊。”少帅咬了咬下唇。

“您把我看的太坏了,希尔克里斯少帅,”藤堂九渊阴鸷的眼神从未动摇,“对您的父帅,即便是我的父亲也了解甚少,说不定他的‘王目’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四楼以上似乎由令尊的近卫军守护,我们轻手轻脚收拾到二楼,能把计划进行至此已实属万幸。”

“那你的目的会是什么?”希尔克里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道,“和谈?和我这个少帅?”

“我更喜欢用‘调停’这个字眼。”

“文字游戏一点也不有趣,藤堂家的少当家。”

“我们希望与您达成‘调停’协议,”藤堂九渊说起话来单刀直入,“您很清楚我军的实力,我敢担保,五日之内,沃罕的重炮就回把炮弹撂到庇斯佛上空。”

“所以?”希尔克里斯眯起双眼,歪过脑袋道,“你找我有什么用?真正的权力掌握在父帅手中,你要是幻想拿我当筹码要挟大帅,那我只能说你们沃罕人太天真!”

“我们不指望和您的父亲谈判,他的执拗全国有名,”藤堂露出诡异的笑容,“如果现在的维希家主人是您,想必会好谈得多。”

希尔克里斯立即站起身子,仇视的火焰从他的双眸中迸发——

“你想谋害父帅?!”他低吼着,几名卫兵立刻端起步枪指向藤堂,而六神无主的克罗米洛斯也顿时紧张起来。

“岂敢,”藤堂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想把您推上元帅之位,至于令尊,全部交由您来处置,只要在你们撤出庇斯佛的过程中保证他老人家不捅出篓子便是完美了。”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希尔克里斯咬紧牙关,“你是想和我联手把父帅轰下台或者软禁起来,抢班夺权,然后我拱手让出庇斯佛,你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进城;作为交换,我军可以顺利出城,至于是否图谋东山再起,则是‘解放阵线’自己的事。”

“八十五分,”藤堂说道,“我认为这是个划得来的条件,总比在此全灭要好得多,而且城内的百姓也不用再受炮火之苦。”

不过,藤堂显然低估了维希家对她的排斥和怀疑。

“你我都是成年人,”希尔克里斯对此嗤之以鼻,“只有小孩子过家家才会想到和解之类的戏言,我军绝不会接受尔等的任何劝降!”

“您对我的误解颇大啊,”说着,藤堂九渊换了条腿骑在另一条大腿上,“血腥镇压并非我们所乐见的,重复奴隶制时代的暴行只会败坏帝国的名声。莫非,阁下乐意用几十万平民的性命来换取岌岌可危的江山吗?”

“你真恶心!”希尔克里斯毫不留情。

“这番话难道是不可理喻的吗?因为面前坐着的是刽子手的家人,所以她的提议您就毫不理会、付诸笑谈吗?”藤堂九渊冷笑道,“别再幼稚了,希尔克里斯!该怎么办,您心里跟明镜似的。”

“至少要在惨败之前,维护丘莱利亚的尊严,”希尔克里斯眼神凌厉,口气果断,“丘莱人已经被沃罕尼亚羞辱的够多了,我不希望我的子孙后代,会继续品尝脖子上栓镣铐的奴隶滋味!”

“所以我才说,是‘调停’而不是‘和谈’,”藤堂九渊淡淡道,“我们藤堂家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去说服内阁和议会的顽固派分子。战争可能会继续,但那取决于双方高层的态度,只有您成为‘解放阵线’的唯一之时才能改变这一切。年轻一代总归是要做些什么,来给上一代人赎罪,比如我这样的人。”

“你不需要赎罪,因为你们藤堂家本身就是罪恶,”希尔克里斯如铁一般坚硬冰冷。

看来,不把他的观念扭过来,对话是无法继续了。

“说到罪犯,维希家还不是一样,”藤堂九渊咧嘴一笑,“那几百万的生民,难道是被帝国的士兵屠杀的吗?自称受到了敌人的压迫,便学着敌人的模样变本加厉,化身为比罗刹还要罗刹的恶魔。出于正当理由而发动的屠杀就可以被原谅?何况这理由还并不严谨!”

“你沃罕人不也是这样!”希尔克里斯怒不可遏,“除了伯廉一世,还有哪位帝王认真遵循‘不征之誓’?践踏了先辈承诺的正是后辈的沃罕尼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犯整个东洲人民的权利,沃罕人的王朝就是踩着异族百姓的血肉建立起来的!”

“你看到了么,”藤堂九渊沉下脸来,低声拷问道“沃罕人屠杀丘莱人的血腥场面?”

“当然。”希尔克里斯脸上的厌恶又多出几分。

“那你亲口命令过,让自己的士兵去屠杀沃罕的平民吗?”

“从未有过!”希尔克里斯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现在的丘莱人不是你们眼中的恶魔!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我见过,丘莱人屠杀沃罕人的图景。”

“哈?你……”

希尔克里斯看到那双碧绿的瞳孔中的倒影,原来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辉光,而藤堂九渊不轻不重的口吻反倒令人紧张。

“而我同样,没有亲口下达过杀戮丘莱人的指令。凡是遇到落单的丘莱人,我反而会派遣军士把他们护送回家。”

藤堂九渊斜躺在椅子上,瞳孔微微上翻,倾斜目光的余晖落到希尔克里斯身上,一言不发。

“信了你,又能改变什么?”少帅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即便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也想论证一点。”

“说。”

“我们都是罪犯的孩子。”

“……”

空气顿时化作凝滞的沙漏,令人窒息的寂静统治着听者的身心,几乎只剩下既沉重又轻微的呼吸声。

“而且是拥有同样秉性的人,”九渊依旧凝望着沉默的少帅,碧绿的眼眸并未转动,口吻清晰而微弱,“可是我们的下一代也将是杀人犯的后代,就像我们的父辈对待我们一样,把那些本应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民族主义’灌输给我们,让我们去接受。”

“但我不会这么做。”

“但有人会,而且是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朋好友的人。”

希尔克里斯无法批驳,随即陷入了沉寂。

陷入沉思了。果然没看错,他是个理性的人,关心民情和军士,所以才会陷入思考。那么……

藤堂九渊轻微的嗓音化作缥缈浮云,短短数秒间再次消失。

少顷,那冷冰的、温润的;理性的、感性;哽咽的、宁静的;铁血的、和平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也不想当罪犯吧,杀人犯、战争犯之类的。”

“我不当,谁来当呢……”希尔克里斯仰望着天花板,以无可奈何的口吻接下话茬,“难道要让我把那些人的流血牺牲都给否定掉吗?忘记历史,背叛过去,那我们的斗争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下一代。”藤堂九渊十指相扣并置于小腹。

“正是为了下一代的和平,我们这一代必定要尝尽鲜血。”

“上一代也是这么告诫他们的同伴的。”

“斗争尚未成功,但终究会迎来胜利的那一天!”希尔克里斯面不改色,“一代不够两代,两代不够三代,总有一日……”

“但那是以追求和平为前提的,”藤堂九渊冷淡地敲打着,“扪心自问,希尔克里斯。我们现在的战斗,还是为了和平与民主而进行的吗?”

希尔克里斯来不及回答,藤堂九渊便已经给出了答案,残酷而又现实的答卷,众所周知却无人敢于抬到明面上的真实答案——

“不,不是这样的,希尔克里斯。是仇恨!先辈遗留下的仇恨与不甘把我们绑上了战车,让我们这一代人继续生活在敌对与抗争当中。我们背负着他们的亡灵,并且心安理得地把亡灵塞给后代人,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皆符合正义。无论在哪一方看来,自己都是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而对方则是代表邪恶势力的丑陋嘴脸。这么显而易懂的道理一旦被说破,就会被当作滑稽可笑的妄言,随波逐流的大众何其傲慢!”

“所以,这就是‘调停’的理由。我可以这么理解吗,藤堂家的少家主。”希尔克里斯罕见地没有反驳对方,而是抬起脑袋低声质问,“你只是不想做先人的傀儡,而不是为了我丘莱的和平以及沃罕的胜利,难道是这样吗?”

“上一代犯下的错误要让下一代去偿还,否则是对历史的叛变!”藤堂九渊捏紧了双拳,“但仇恨绝不是应该的手段。若想为上一代犯下的过错赎罪,惨绝人寰的压迫与屠戮,就决不允许这只是单方面的补偿——同样犯下了滔天大罪的维希家绝不能逃之夭夭。因此,我需要你来配合我,去完成这场关系到百万人口生死存亡的演出。”

“我们两族的仇恨早已根深蒂固,一代之内不可化解,”希尔克里斯试探道,“你我百年之后,战争也许还会爆发,那时候你我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那不是后人要去考虑的事,而我要做的只是完成历史,”藤堂九渊正襟危坐,眼神犀利,“每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责任,上一代的任务是流血牺牲,我们的任务是制止流血,下一代的任务则是开辟繁荣与太平。希尔克里斯少帅,这是你解救生民的唯一机会。”

“少帅,”一旁的卫兵终于忍不住进谏道,“不要被藤堂家的人蛊惑了!她说的这些,说到底不还是想让您和她签订合约么!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哥……”

一直插不上嘴的克罗米洛斯小心翼翼地扶着墙面,挪移到兄长身旁——

“一切都交给大哥决断……”他嚅着嘴唇,言辞断断续续,“但是,我希望大哥,能够遵从自己的本心去决定。”

希尔克里斯僵硬地转过头来,凝视着弟弟因不安而无神的双眼。

“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哥,”克罗米洛斯语速低缓,“但我不好发表意见,毕竟大权都在你和父亲手里。你说什么,我就听你的,因为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丘莱人的未来。”

“克洛米……”

克罗米洛斯无言退下,等待着哥哥来决定他的方向,毫无怨言。

“我们虽是大帅的部下,可这条命却是少帅救回来的,”为首的卫兵回首望向犹豫不定的希尔克里斯,似乎业已沉思良久,于是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说道,“不管少帅是支持大帅,还是反对大帅,兄弟们都会听从您的决定。”

那个方才劝阻少帅的年轻卫兵先是一愣,不久后陷入沉寂。几名卫兵相互确认着眼神,踌躇模糊的意志逐渐变得明确清晰。

“我等誓死效忠少帅,”为首卫兵在确认各位的意见后,低声向少帅汇报,“只等少帅一声令下,是立即反击还是与之合作,我等一定至死相随。”

那么,我应该同意吗……

倘若我不同意,我和克洛米的性命就……

藤堂九渊的说辞句句扣准了他的心门,这些正是他一直以来迷惑不解且为之犹豫的。可是这些听似富有道理的长篇大论却是从藤堂家口中传出的,这让他原本些许动摇的心灵始终不得安宁。

他还是难以承认对方的正确与自己的执迷不悟,在良心上……

我就是那个不肯抛弃“仇恨”的人么……

长期的对峙、战争,真的有什么意义么,战争的目的不应该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父帅口中的“世仇”么……

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不敢于承认罢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谁都能理解,可谁也不敢说,因为一旦脱口而出,就会使长久以来建立起的观念如大厦崩塌,从而民心涣散,一败涂地,同时也会让自己那空中楼阁般的信仰就此崩溃。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层不可言传的道理则是,谁也不希望因打破了既有的政策而损害自我的利益,自平民至官僚,无一不是如此……

父帅的话没有错,各级军官的选择也没有错,沃罕人和丘莱人都各有各的理由。所有的“正确”最终点燃了“不正确”的导火索。

我……

正当他纠结于是与不是之间,可与不可之别时,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大事业已悄然发生——

“笃笃笃!”

急切的敲门声击打着每个人的鼓膜。索洛尔抽出胳膊打开房门,只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卫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大汗淋漓。

“有,有变……”

众人顿时失色,唯有藤堂九渊一人面容不改,始终凝视着正前方,但表面上的故作镇静并不能掩饰住她手指的微微战栗。

“说。”藤堂似乎不为所动,瞟了卫兵一眼命令道。

“警戒线附近……的卫兵,正在向教堂集结!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

她骤然间抓紧了兵装,但是严肃的脸庞依旧冷静沉着,仿佛不为所动。转瞬之间,优势回到了希尔克里斯这边。她心里悄悄打着鼓点,等候着对方的答复,同时酝酿着新一轮的说辞。

教堂之外,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士兵打着火把向此逼近。

“哼,哼哼哼……”

藤堂九渊单手抚起下巴,下颌微收,轻轻的冷笑声再度传出。

“你笑什么……”

咕咚一声,他悄悄将口水咽下,藤堂的冷笑让他浑身发麻,并非有多么毛骨悚然,而是那笑语间的志在必得令他顿感诡异。

似乎,依旧信心十足呢。希尔克里斯想着。

总不会是承受不住失败的压力而崩溃了吧……

“希尔克里斯少帅,”藤堂忽然收住了笑声,平静如泊的眼眸不泛起半缕波纹,“现在您的部队终于赶回救驾了,刹那之间的抉择,就会决定您和令弟的性命。”

“什么……”

“千军万马固然可怕,但他们此时此刻,在您身边吗?”藤堂九渊露出凶恶的虎牙,“如果他们试图攻入房门,那我也只好玉石俱焚,和您同归于尽了。”

希尔克里斯立即意识到,士兵的围困并不能颠覆胜负的天平,反而会加剧克罗米洛斯的性命之忧!

“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希尔克里斯瞥着胆战心惊的弟弟,“你不是也说,要摒弃仇恨么……”

“那我也不能白白送命啊,”藤堂九渊悠然自得地站起身子,“一个藤堂少主换得两个维希少主,稳赚不赔。藤堂家人才济济,我的后辈将会继承这杀亲之仇,变本加厉地迫害丘莱人。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庇斯佛一城之危亡了。”

藤堂家家门兴旺,失去了一个藤堂九渊并无大碍。可是维希家的嫡系只有希尔克里斯和克罗米洛斯二人,一旦殒命,后果不堪设想!

可恶!希尔克里斯不禁攥紧了头发,手心渗出了汗滴来。

“我给您五分钟时间,”藤堂淡定地坐下,掏出一只漂亮的怀表,“五分钟之内,不管外面的士兵有没有攻进来,我都要得到您的答复,毕竟……”

她稍稍停顿,润了润干燥的舌头:“为了这场谈判,我也是得罪了不少人,搭上性命冒死前来的。”

她冷冷地将设置好的怀表推到希尔克里斯面前,只见秒针不慌不急地匀速运动着,每逝去的一秒钟都弥足可贵。

少帅望着无情的秒针陷入沉默。时间有自己的价钱,有时任君蹉跎,有时千金难买,决定人生的往往只是那短暂的一刻。五分钟以内,他的抉择将会决定这座城市,乃至两个家族,两个民族的命运。

骚乱的脚步步步紧逼,教堂外的烽火如箭在弦上,亟待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