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迷失之翼

都历1825年8月19日,原本是晴。

凶猛的炮弹飞泻直下,如同湍急的瀑布将这片沃土化作焦炭。

经过连续数周的轰炸,龙京运来的高射重炮取得了惊人的成效。

原本水泄不通的丘莱利亚第一、第二道防线,在强势的火炮作用下迅速溃败——戍北军的炮兵和骑兵协同作战,步兵紧随着前者脚步纷纷脱离堑壕占领一个又一个据点,在过去这是难以想象的神速。

火炮数量不多,因而在防线的许多地方依旧保持着堑壕战时期的胶着状态,但是帝国军打出缺口的目的已经达到,只需要将足够的士兵派出来扩大战果,这颗插进丘莱军队防线内的钉子就会越来越大,最终把“解放阵线”的周密安排向气球一样撑炸。

在这颗铆钉的尖端,即沃罕军队最为深入的区域,来自沃罕尼亚的狙击手在这里建立了好几个固定据点对擅自出城的“解放阵线”士兵以及平民进行狙杀。

知晓其中缘故的并不仅是庇斯佛的居民。沃罕尼亚军官们分析:市民中的亡命之徒已经感到不安,他们出城寻觅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搜刮牺牲者的“脂膏”,将其作为等价物储存以备出城逃命使用,而之后的任务便是等待城破之日的到来。

持续的进攻卓有成效,这瞩目的成就为上阶骑士的奇思妙想构成了一定的实现条件。

“您确定要以这种方式去实施么?”

“除此之外没有更安全的办法了。”

“但是,”面容削瘦、身材精干的年轻男性匍匐在狙击点下,侧过身子担忧着,“一旦被人察觉,这个计划就会从一开始破灭……”

“无论你以怎样的方式混入,被发现绝对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金发碧眼的年轻女性举起望远镜慎重观察据点之外的情形,“万事开头难。即便是你,也想不到敌军的骑士会通过一介平民进城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布莱德利高阶骑士仍然惴惴不安,“您怎么敢肯定,现在就一定会有人……”

“根据狙击手的汇报,这些天狙杀的人头中,平民的占比迅速增加,”藤堂九渊上阶骑士收回望远镜依靠着堑壕,“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庇斯佛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强行征税的指令很快会下达。这一个小时的空当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毕竟是要‘做生意’的。”

“但愿吧……”布莱德利唉声叹气。

“布莱德利。”

“嗯?”

“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我有些傻?”

“啊……怎么可能!”布莱德利连忙否认。

“其实是有一点吧,因为我是老师,所以你不敢直接提出异议,”藤堂九渊怀里揣着望远镜,凝视脚下焦炭般的地面说道,“我的计划其实漏洞百出,环节过多。有哪一环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前功尽弃,甚至置性命于危亡之中,你不可能不明白。”

“是的……”布莱德利沉思片刻,坦白道,“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喜欢先生。”

“喜欢?”藤堂九渊诧异地望向高阶骑士。

“啊,不不不!”布莱德利意识到口误赶忙解释,“不是异性情感的那种,而是,类似于尊敬吧。因为……”

“因为什么?”

“唔……”布莱德利低头略加思考,便道,“换成其他上阶骑士,一定不会这样做吧。大家思考的都是怎样把敌人消灭殆尽,但您不同,您总是想着怎么采取武力之外的手段结束战争。所以,所以我很喜欢和先生待在一起,跟您学习、请教。这些都是在别的骑士学不来的。”

“还有理想主义的天真想法。”藤堂苦笑着自嘲道。

“市侩主义和唯结果论会让生活丧失值得细品的味道,这是伯廉一世皇帝的名言,”布莱德利道,“我不讨厌先生那股理想主义。”

“是么……那就好,”藤堂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我原以为,除了我没人会认同这个看起来荒谬不堪的计策呢。”

然而,他们的亲切谈话只好到此为止了。

“藤堂上阶,”一个侧卧的狙击手忽然欠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到藤堂身边,“目标出现!”

“继续观察。”

“Yes,your highness!”

布莱德利不在吱声。他依旧低着脑袋,伸手示意旁人收起望远镜以免被对方发现。藤堂九渊递给狙击手一个眼色,那个士兵心领神会地爬向一旁,似乎在寻找着某个合适的位点。

没错,为了这场行动,狙击手们预先挖掘好一处被掩饰成焦土与岩石的观察哨点,而可供窥伺的区域就设置在“岩石”中央,仅漏出一只眼睛便可以掌控半个战场的信息。除非对方长有鹰眼,否则绝不可能发现这隐蔽的埋伏点。

藤堂掏出怀表,静静等候着狙击手的报告。

“一个男孩,”那个狙击手歪过脑袋低声回告,“掏出一具尸体,正在对尸体检查。”

“男孩吗。如何?”

“从动作来看应当是老手,相当精明。不知道鞋底做了什么手脚,他把尸体上的贵重物品都塞了进去……还把腰带给割开了,不知想……天哪,他居然把皮革生吞掉了。”

“哦?看来是个聪明小鬼,顺手牵羊的惯犯,”藤堂不假思索,语速平缓,“继续汇报。”

“……”

“怎么了?”

“禀告大人,”那个狙击手说道,“又出现一个壮汉,他把男孩打翻,抢走了他的‘收获’。”

“有点意思。让我来看。”

狙击手让开身位,藤堂九渊取而代之。她透过狭小的缝隙向外张望,总算找到了男孩和壮汉的所处位置。

“那个男人还被蒙在鼓里呢……”藤堂九渊一边观察两人一边冷笑着,“年纪不大,但头脑灵活,我看可以利用。”

“但是这种人往往思忖过度,不见得会老老实实地协助先生。”

“可以一试,再说了,我现在干的事情本来就是赌博……嗯?”

“先生?”

“可恶,”藤堂恼火地咂咂嘴,“那个汉子把男孩赶走了。”

“要不,我们换个对象?”布莱德利于是说道。

“孩子比成人更容易把握,”藤堂回眸道,“差强人意的事情本家不想干。而且这个家伙粗暴无比,贪婪讨厌,不会是个好帮手。”

“可是,孩子已经逃走了。”

“唔……咱们赌一把,”藤堂咬着指甲盖沉思着,“我赌那个男孩只是‘战略性撤退’,他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了一大半,壮汉不会善罢甘休。不久后,他一定会折返的。”

“即便如此……”

“下士,”藤堂忽然对狙击手伸手示意,“你的狙击步枪,射程如何?”

“上阶大人放心,这个距离内不成问题。”

“好,”藤堂用手指轻轻摁了摁焦黄的地面,“你用钢珠射击,把那个壮汉击毙。”

“Yes,your highness.”

“先生,”布莱德利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连忙回首,“那个男人发飙了!”

“动手!”藤堂低吼道。

狙击手立即直立身体,扣响扳机——并非是震耳欲聋的火药爆炸,而是轻快迅捷的钢珠飞射,转瞬之间便已经得手!

“报告上阶,对象已被击毙。”狙击手回复道。

“好。布莱德利,立即实施计划。”

“先生,难道你是想让我趁机潜伏到那些遗弃的堑壕里,给折返的男孩一个突然袭击,藉此故意使银镜被他偷走?”

“没错,如果少年的智商和胆识还不至于偷走怀表,那我也只好放弃他——精明却懦弱的人难以成大器。”

“顺便再套一些话,问出点城内的讯息?”

“布莱德利,你的头脑平日里也这么聪明就好了!”

“呵,呵呵……”布莱德利不禁满头黑线。

“之后就按原计划进行,”藤堂再度提醒道,“我开启‘光王目’,将自身形体融入到银镜的镜面之内,你在‘送’出银镜后立即返回作战指挥部,雨空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有紧急预案,切记切记,东线一旦发生不测,带着雨空以上阶名义,前往西线司令部借兵增援。”

“学生明白!”布莱德利宣誓道,旋即,他却略加疑惑地试问道“只不过,先生,您真的相信沙米尔么?万一他……”

“还记得么,咱们沃罕尼亚对丘莱利亚人的蔑称?”

“喔……是‘黄皮猪’,对吗?”

“然而我更希望遇见‘猴子’。”狡黠的闪光剪影掠过碧绿的湖泊,藤堂上阶的眼眸里满是期许和阴霭——

“本家只相信自己的眼光。况且,机敏的猴子有足够的实力来证明自己不是蠢笨的猪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