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天启之日
都历1825年8月23日,晴转多云。
雨点般落下的火炮敲开了庇斯佛的城门,天启之日已然降临,任谁也无法阻拦。
十点三十六分,帝国军少将迈克尔·凯瑟夫炮轰庇斯佛南门;
十点五十分,南门守军被全歼,南城门破;
十一点整,帝国军队攻入城池,开始向腹地挺进;
十一点零七分,西城门破,帝国军队两线进城;
十一点二十分,第一个社区沦陷,沃罕尼亚帝国军针对丘莱利亚平民的屠杀就此拉开序幕;
…………
“轰隆隆隆!!!!”
硕大的火球吐泻着恶毒的怒火,复仇的箭矢向死有余辜的丘莱利亚人射去,用凶猛的爆破宣泄着来自一位父亲的愤怒和悲伤。
无数的房屋的屋架被掀起,被“解放阵线”破坏的体无完肤的街区陷入一片火海,本就肮脏混乱的街道失去了暗无天日的机会,因为太阳一般炽热的光和热将它们悉数吞并。
商人,农民,工人,服务者,教师,乞丐,学生,主妇……
无数的人流茫然无措地凝望着巨兽一般庞大的火球,以及雨点般的炮弹带来的巨大冲击。他们被淹没在地狱的业火里,他们被淹没在房屋瓦砾的碎片中,他们被淹没在橙红色的炸药里,他们被淹没在古罗希尔什的仇恨之海当中……灾难面前,众生平等。
如同古埃及的悲凉颂歌,来自天际的“流星”向地平线上的奴隶投下了上帝的怒火。化为灰烬的人们伫立无言,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火灾的深渊当中,一个接一个,瞳孔不住地战栗,直到,自己也深陷这诡秘地火焰当中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张口结舌,他们举足无措,他们无能为力,他们魂飞魄散!如惊弓之鸟,他们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都要把他们吞噬掉,如同一只只从红莲之汤里钻出的魔鬼之掌,迎面而来的是让人失明的白光,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空虚的黑暗,失去一切感情和财富的孤寂。
沃罕尼亚人来了!
拖家带口的男人和女人们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拉起颤颤巍巍地家中的老人,高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等到了坠落的这一天,无数的箭头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乌云密布的苍穹如同炽烈的血脉,橙色的筋脉在云彩里游走,球形的闪电向他们施以报复。
然而,那些高射于空际的“龙京巨炮”炮弹却是毫无感情的,它们只晓得把发射者的感情集中在爆裂的那一击当中,全然不知真正的敌人会是谁。
真正的逆贼在府邸里祈祷着命运的饶恕,无辜的苍生在火海里艰难求生,复仇的触角终究伸向了承受着一切的代罪者。
沃罕尼亚的骑兵破门而入,数百名背负长枪,手持马刀的骑兵张牙舞爪,在凌厉炮火和步兵的掩护下冲进富饶的古城!
尖叫四起,在街道上奔走逃命的人们犹如惊慌失措的灰鼠,面对着天敌的要挟毫无抵抗之力。
骑兵挥起了马刀,将不幸撞到战马跟前的平民砍翻在地;他们驱使着骏马,突然身子一斜向外挥出钢刀,霎时间便是一颗人头落地;步兵闯进普通人的家里将一切拥有价值的物品击碎,家具砸烂,然后毫不留情地放上一把火,把整栋屋子烧得干净。
鲜血、火焰、瓦砾、残肢……
哭闹、咆哮、哀求、奸笑……
脑浆、心脏、大腿、舌尖……
灰烬、乌云、弹幕、钢盔……
沃罕尼亚帝国军如潮水般涌进这座城市,对城市的居民进行无差别的屠杀!他们狂啸,他们嘶吼,他们屠宰,他们支配!
马蹄把在街上逃命的幼儿踩成烂泥,屠刀将街边抱头鼠窜的平民剁成肉酱,火药将成群结队的难民化作尸山,鲜血把千年古城变为人间地狱,恶魔之都,天启之地。
被长时间的堑壕战折磨得心智疯魔,沃罕尼亚士兵们难以抑制地发泄着他们的怒火和不安,丢掉了全部的理智,在上级的应允下,他们欢乐地洋溢着杀心,摒弃一切让自己愁苦烦郁的人性,以蹂躏践踏生命的方式挥霍着自己的兽性。
把头发凌乱的妇女拉扯到大街上胁迫也好,在富人的别墅里肆意纵火也罢,怀着满腔杀意的士兵将阻挡在面前的男人枪决,然后将男人的孩子用刺刀挑起掼到地上,不顾一旁哭喊崩溃的女人,再挥起枪托把“胡搅蛮缠”的孩子母亲砸昏在地,一枪轰掉她的脑袋……
警察和巡逻兵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他们哆嗦着拉起枪栓,然而在反击之前,他们就已然跪倒在地;某些勇敢的士兵企图站起来反抗帝国军,在看到同伴们都跪伏在地后也只好跟着跪下去投降缴械。
骑兵砍掉了他们的脑袋,凡是持有枪支的丘莱利亚人都是他们制裁的对象,尽是应当被沃罕屠戮的物种!
“奶奶!”
几个小男孩钻进一条隐蔽的小巷当中去,大街上游荡着的全是来自沃罕尼亚的杀手,一个接一个平民倒在血泊当中再起不能。
他们跑向巷道的深处,在那里,安然静坐着一位面容和蔼慈祥的老妇人,穿着教堂时期的法衣,受人崇敬的前任“巫婆”。
“奶奶!”孩子们血流满面,抱着老妇人的大腿哭喊着,“快走啊,外面的兵来了!”
“孩子可以先走,奶奶就不走了……”巫婆和善地望着他们,伸出长满老年斑的皱巴手掌,揩去他们眼角的泪渍和脸上的血污。
“不!”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紧紧搂住巫婆的手臂,“如果奶奶不走,我们,我们也不要走……呜呜呜……”
孩子们哭泣起来,他们都是些孤儿,或者早已成为孤儿,或者刚刚成为孤儿,或者马上就要成为孤儿。他们不愿放弃平日里一直关照他们,给予他们糖果和安慰的祖母般慈祥的年迈修女,固执地待在此地不愿离去。
“所以啊……”巫婆无奈地笑了,隆隆的炮火声在她的耳边继续嘶鸣,“藤堂家的少家主啊,我才想借着仅剩的寿命,多品味一点凉茶的甘甜和芬芳啊……”
她抱起最幼小的男孩和女孩,让他们盘腿坐在自己的怀里,七八名满脸污秽和血迹的孩子嘤嘤哭泣,围绕着他们唯一的保护人。
“已经……到此为止了,我要和这座城市一起见证的时刻啊。”
她安详地阖上双眸,抚摸着孩子的脑勺,喃喃自语着。
“奶奶不走,奶奶陪着你们,好不好?”
“嗯!”
“好孩子们啊……”
这时,一发炮弹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巷道附近的一座钟塔,那座钟塔摇摇欲坠,最终根基动摇,向着巫婆和孩子们所在的位置倒过来!
“你们,害怕么……”看到了倒下的钟塔,巫婆凝望着几名孤儿询问道。
“害怕……害怕……”
“是啊,奶奶……”巫婆疼爱地吻着一名孩子泪水斑驳的脸颊,“奶奶也害怕啊,但是和你们在一块啊,就不害怕了……”
“和奶奶待在一块,我们也不害怕……”
“轰隆!!!”
钟塔彻底向巫婆这边压倒过来,散落的瓦砾、玻璃乃至钢铁的房梁,向血肉之躯倾泻着沉闷的叹息和轰然咆哮。
在孩子的簇拥下,巫婆低下眉眼,和他们一同陷进无边的黑暗当中去……
街上的行人乱作一团,熙熙攘攘的逃难者把四周的人挤向一旁,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挣得一份生机,却全然不知,他们的身上同样流淌着丘莱利亚的血液,他们注定要一同失去宝贵的生命,在沃罕尼亚血染的剑鞘之下没有例外,只有死亡!死亡!死亡!
“夫人,快,快走……”
苏柯尔特管家拎起一份手提箱,一手拉起主人的遗孀——伽伽利特夫人的右手,脸色匆忙,唇齿不清。
“快呀!夫人!”苏柯尔特已经顾不上主仆之别,连忙把行动迟缓的贵小姐拦腰抱起,将她塞进马车里,“赶快走,到了总督府那边,我们就安全了……”
“苏柯尔特,不要,不要离开我……”伽伽利特夫人看着街面上的惨状,抛妻弃子的男人,散发绝望的女人,还有揉着眼睛在路边哭喊的孤儿,恐惧填满了她的内心,“求求您,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
“当然,当然!我不会辜负老爷的……”苏柯尔特连忙下车,回眸迅速呼喊着,“还有行李,等我一分钟,就一分钟!”
“哦,哦哦……”夫人惶恐地应答道。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过去了,依然没见到苏柯尔特管家的人影!
“喂!”伽伽利特夫人已经顾不上身份了,她急忙透过马车窗户对外望去,冲着路人喊道,“你们有看见苏柯尔特先生吗?拉斐尔卫兵长家里的管家!有人看见他么?他去哪里了!?”
“苏柯尔特?”一个行色匆匆背着行囊的路人忽然抬起脑袋,双目无神而空洞,“伽伽利特家的?你是拉斐尔大人的……”
“我是拉斐尔的妻子!”
“尊贵的夫人,您还没走么!”路人惊奇地睁大眼睛,“我刚从那边跑过来,管家他已经带着家眷从后门跑掉了,连同家里的金银财宝一起!”
伽伽利特夫人顿时满面苍白,她呆滞地凝望着眼前的路人。
路人连忙低下脑袋逃走,他的时间同样宝贵,可不愿意在这位贵妇人身边多浪费生命。
“回来!”伽伽利特夫人毫无颜面地哭喊起来,企图挽留那个行人,“求求您,救救我吧,我给你钱……”
“砰!”
出人意料,一发子弹射中了夫人的后脑勺,只见那高贵的脑袋刹那间没了力气,死气沉沉地挂在马车上,失魂的眼眸注视着虚无的大地,毫无生气。
开枪的沃罕尼亚骑兵看都不看她一眼,驱使着骏马向前奔去,继续着沃罕尼亚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