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喝!”

南城门和西城门陷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市中心,起先人们还在将信将疑,但当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兵向市中心撤退,残存的士兵急忙修着碉堡和工事,他们意识到,天启之日真的已经来临了。

在士兵们不由分说的眼神和喝令下,大部分市民被迫向北撤离,丢下他们的财产,甚至他们的亲人,母亲们悲痛欲绝,孩子们懵懂无知,尽管如此,“解放阵线”还是只能强行把他们拆散。至于理由,那是一句非常务实的话——

“生者要继续替死者活下去!”

而在总督府内,外界的一切都仿佛与此无关,两个家族的代表仍在进行着属于他们的血战。

哈布斯特在总督府内秘密布置了重兵,那些军士将希尔克里斯等人团团围困在门口附近,除非藤堂九渊能彻底打败哈布斯特,他们绝无被释放的可能。

哈布斯特不会杀了他们,但他们,却是藤堂九渊的筹码。

“难道你就这点能耐吗,哈布斯特·维希!”

藤堂九渊辟出犀利的一剑,那夺命的一击使得明晃晃的长刀浑身颤抖,老迈的哈布斯特脚下稍一哆嗦,略略向后退却。

“年轻人仗着优势,还只能和我相持不下,不感到羞愧么!”

哈布斯特再度挥刀,凌厉精湛而老道的手法不减当年,只是身体老迈,力度远不如从前。倘若他还年轻十岁,藤堂九渊恐怕不是对手。

“挑战是你发起来的,既然发动了战争,就要为战争负责到底!”藤堂九渊毫不留情地接下那一刀,向着台阶高处步步紧逼,“因为战争的失败,所以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难道不是很无耻么!明明是自己挑动的灾难!”

“你以为……”哈布斯特旋起一脚,扭转身子,躲过那一刀,“我是为什么而战?如果伯廉十三没有吞并丘莱利亚王国,维希家至今还是王族的武家,两国至今还能保持和平的邦交,这一切究竟是谁挑起来的?藤堂九渊,你扪心自问,战争的罪过究竟属于谁!”

这时,隐藏在宝座后面的一个卫兵抽出身子,在哈布斯特让开身位后接替他,向藤堂九渊挥起锋芒。

藤堂九渊显然预料到了偷袭,一个快跑向前突刺,在对方的剑抵达自己之前下了狠手,刀锋刺进卫兵的左腰,随后双手握柄,沿着肌肉的纹路向右腰劈过去,霎时间,腰斩了这名卫兵!

卫兵的身体被分成两半,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哀号,血海泛滥,野蛮的红霸占了她的全部视野。

“破绽!”哈布斯特隐遁在血液之后,对其发起冲刺。

“你的计策被我们一一破解,也不欠这一次,”藤堂九渊猛然甩起剑鞘上的血液,那飞溅的血流霎时间蒙蔽了哈布斯特的双眸,“改悔吧,哈布斯特,这场战争的胜利属于沃罕尼亚,‘解放阵线’必败无疑,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

“为什么?”哈布斯特继续向高处撤退,现在一半以上的台阶都被藤堂九渊攻克,“作为藤堂家的子弟,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

“我想也是,”藤堂九渊踢开卫兵的残肢,摆出再度进攻的架势,“如果这只是单纯的家族之战,我还会收敛一点。现在和你对决的不是藤堂家的九渊,而是帝国军的督军,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下去么?”

“枭雄者,因战而生,不战而亡,”哈布斯特揩去嘴角的血迹,红色的液体沾满了他的胡须,凶神恶煞的眼眸依旧虎虎生威,“一味的征战只会失去民心,无尽的掠夺只会让欲望越长越大,看看伯廉十三吧!他留给你们的真的是盛世么?在他之后,每一代帝王都背负着他的罪过,不断和境内的民族相互讨伐。他企图建立一个只属于沃罕尼亚的东洲,想让全世界的人民都接受他的价值观,都成为他的附庸!但是除了暴力统治,他没有给你们留下任何宝贵的遗产,除了这空虚的膨胀到极致的国土面积,他还给你们留下了什么!”

“他创造了史无前例的大一统!”藤堂九渊的利刃咬住了对方的钢刃,相互黏合,不分上下,“只要后代使用和平的方式共处,最终我们是可以融合的。放弃吧,哈布斯特,历史已经确定了,主动投降,庇斯佛的百姓还有机会免遭鱼肉之苦。大炮已经打进了城市,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完成所谓的光复和解放么!?”

“你们的国家又没有被异族统治过,凭什么去理解我的心情!”哈布斯特的力量骤然间增强,“你们沃罕尼亚,是无可救药的败类。什么‘东洲共和’?什么‘超联邦国家’?都不过是你们那虚伪愿望的代名词罢了。不就是国家大一点么,不就是有最强的军队么,不就是有钱么,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藤堂九渊被迫踉跄着退却,她没想到在经历如此疯狂的决斗后,对方还有多余的体力去压制她。

看来,“原生之汤”的效果依旧存在,现在的我仍然只能使出平时七成的实力,再者,在上阶骑士中我的臂力本就是倒数。

“看来,要想尽快解决你,只能走这一步棋了……”

“哦?要来了么,”哈布斯特残忍地冷笑着,“正好,我也快到谷底了。那就来一场‘王目’间的对决。”

似乎心有灵犀,他们纷纷将各自的刀剑扔下阶梯,数秒之后,传来了空谷传响般空灵的击撞声。

将“王目”的极致能力压制到极限的十五分钟内,由第一阶段过渡到第二阶段,“王目”最为可怕的实力——“王兵”!

藤堂九渊的右眼里浮动着微妙的闪电,圣洁的光辉蜗牛一般在瞳孔里旋转着——猛然,那令人眩晕的弧线绽放出异彩纷呈的光辉,球形的闪电在墨绿的瞳孔里交织盘旋,化作利剑的形状。

那利剑逐渐放大,并脱离了眼眸的束缚,最终来到了主人的手掌心里,越来越大,夺目的光彩令人胆寒。

终于,利剑褪去了光芒,化作一柄金黄色的,骑士佩刀般锋利,野狐獠牙般可怖的利器。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王兵”。

“王目”的第二阶段,在第一阶段的能力基础上结合能力者自身的灵魂、身体秉性,凭空创造出只属于“王目”能力者的武器,在使用之时本人的身体素质会达到与之适应的“超人”地步。但是受到身体本质和氤氲在空气中的魔力份额限制,“王兵”每天只能活动十五分钟,且在使用之后,剩余的一天内不可使用“王目”。

“王目”是奇迹,“王兵”就是由奇迹缔造出的奇迹。

哈布斯特的“王兵”与之相差无几,也是进攻型的武器:长矛。

战斗继续进行,和总督府之外的骚动、炮火一般疯狂。

硝烟散尽,人已苏醒,

“这,这是怎么了……”

老人抖掉肩背上的灰尘,在他的左右,都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和无尽的灰烟,粉尘在他的脚下死死粘附着。

没有人,没有生机,别说平民了,连个军人也没有。

果然,已经被打扫过的战场么。也就是说,至少在他所站立的街道上,暂时不会爆发新的战斗了

“马克,李尔,露西娅!”老人向四周张望着,无助地呼唤着家人的名字,“你们在哪?科伦坡先生在这里,马克……”

这时,他感到一阵刺鼻,狠狠打了个喷嚏,衰老的骨架差一点因此而断裂。经历了这场风波,他的身体越来越坏了。

灰尘么?他看到落在自己衣服上的灰烟,捏起一小撮放在鼻尖闻了闻——没错,引起喷嚏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但是,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他曾经闻到过。

突然,他的脚尖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事物。他低下脑袋,只见那个“物体”浑身被厚厚的灰尘掩盖,看不清其本来面貌。

于是,他好奇的蹲伏下去,将厚厚的尘埃拨开。

“啊……”他瞪直了眼睛,战栗的手掌合拢在嘴边,一时哑然。

马克!是马克!

“孩子!”

他连忙将孩子抱起来,但是重量超出他的想象,于是他又将一旁的灰尘剥掉,这才看清了事情的原委。

幼小的男孩怀抱着小提琴,用自己的身体拥住它。

恍如隔世,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从他的脑海里飞过。

没错,马克把自己摁倒,救下了自己的祖父;不仅如此,还死死地抱住被爷爷视若生命的小提琴,至今依然崭新。

“蒙蒂纳啊,求您保佑这个好孩子……”

霎时间,科伦坡先生泪如雨下。

他伸出手掌,抚摸着孩子的脸颊——然而,手臂顿时僵住。

皮肤又冷又硬。再试一下鼻息,全然没有了。

他呆住了,蹲伏在孩子面前,双目失神。

天边飘来的粉尘再度落到他的鼻梁上。看着小孙子马克的尸体,他猛然回想起,这烟尘的真面目究竟为何。

他不止一次地闻到过它,其中最记忆犹新的,是按照丘莱利亚的传统葬俗,把父亲送去火化的时候。那时,科伦坡仍是壮年。

骨灰。

漫天飞舞的,全是骨灰。

他扬起头颅,缓缓地迟钝地站起身子,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患上了一场恶疾,随着北风飘散的灰尘慢悠悠地洒满大地,不动声色。

科伦坡不知道的是,许多丘莱利亚居民被集中到了广场上处决,多出的尸体无法被塞进“万人坑”里,于是被沃罕尼亚军队就地火化。

漫天飞扬的,全是丘莱利亚人的骨灰!

足以改变天气的数量……到底焚烧了多少条生命……

他用自己微妙的双手,捧起那完好无损的小提琴,被孙子保护好的小提琴。

“呜……呜呜……呜呜……”

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膝盖摇摇欲坠,终于跌倒在地,他整个身子跪倒在马克的尸体面前,泣不成声。

骨灰“雨”还在继续。

良久,他总算爬起身子。这里太大,死的人太多,要想找到李尔和露西娅的尸体,宛如大海捞针,是徒劳无功。

忽然,他打开了小提琴的木盒,掏出了那几十年如一日,被保存的完好无损,因而历久弥新的小提琴在灰色的天空下显露着古朴的油润的光泽,颇有生命的气息。

于是,琴弦被拨动了。

寿命长达数十年的提琴,在时间和岁月的磨合下吐露着浑厚有力的音乐,尚未被蛀虫腐蚀过的琴面古色生香,悠扬的乐曲在琴弦的波动下余音绕梁,穿云裂石,倾诉着生命的歌曲。

见证了历史的乐器,在苍白无力、死气沉沉的大地上唱着赞扬生命的歌曲。科伦坡面如死灰地行走着,行走着,如同失去灵魂的僵尸。

炮火和枪声为他伴奏,骨灰和尸骸充当观众,见证着歌颂生命的乐章,还有一片无助的炽热过的心肠——即将结冰的心肠。

讽刺的旋律在大地上回响,浑厚有力的生命在隐隐作痛,悠扬绵长。

然后,一枚炮弹落在老人与小提琴上头。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