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的海洋里钻出了一个人类的身影，而那具身影，却毫不在乎身边的环境。
空无一人，即便是远方也鲜有人烟。
破灭，破灭。庇斯佛已经破灭，和这帅府一起破灭。
哈布斯特衣不蔽体，爆炸的余晖没有将他吞噬，他和这幢古老的建筑一同迈进了无底的深渊，被称为废墟的墓地。
然而，却有人把他从这片墓场里刨了出来。真是不合时宜。
“咔！”
漆黑的枪管对准他的头颅，才从废墟里掏出半个身子，刚拯救完自己的恩人就向自己展示了武力。
也许，把我刨出来的理由就是，想要亲手把我杀掉，而不是假手他人吧，不管这个“他人”是真实的人还是客观的环境。
“哟，希尔克里斯，”哈布斯特正色面对手持枪支的恩人，“咱们又见面了。”
“把你挖出来，目的就是亲手了结你！”希尔克里斯面无惧色。
在卫兵的保护下，希尔克里斯没有被石板所伤，他拨开层层尸体，用自己的力量从暗无天日的废墟里挖出一条路来，并最终抵达了废墟之上。其实这一切都是哈布斯特有意安排，不让希尔克里斯接近争斗之地，而命令士兵将其围在门口附近，即便被楼房深埋也能轻易爬出。
“我知道。”
“那就受死吧。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如果是以父亲的身份，我愿意回答。”
“克罗米洛斯呢？他在哪？”
“死了。”
“你胡说！”希尔克里斯怒不可遏，枪口抵近了父亲的脑门，“他怎么会死？你不是最关心他了吗！？”
“我对你们的关心，都是一致的，”哈布斯特冷言冷语，“只是方式不同罢了。不然，我又为何要命令卫兵以血肉之躯保护你呢？否则，你现在也和刚才的我一样，仍在废墟下挣扎，哪有机会在这里和我犟嘴？”
“好吧，”希尔克里斯眯起眼睛，“既然弟弟不在了，那你就和我一块出城去，明白么？”
“哼，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枪毙了呢……”
“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你自己选择。”
“为什么，非要一起呢？”
“因为……”希尔克里斯忽然泄气了，缓缓把步枪放下，语速低缓，“一个人，活不下去啊……”
哈布斯特沉默了。在儿子面前，他头一次感到这么无助。他双手称其地面，吃力地从废墟里彻底钻出来，在儿子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
“我造您的反，是为了保护市民，”希尔克里斯安静地说道，“但是现在，唉……”
“所以，你想和我一起走吗？去东山再起？”
“随您便，”少帅低下脑袋，“但是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但是，我是不可能停止战争的。因为，我也活在我的父亲，你的祖父那个‘城墙’里面啊。”
“父帅……”少帅抬起双眸，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他。
“北城门旁边，还有一个马厩，那里的养马者也是‘解放阵线’的人。你去找他，他会带你离开北城门，虽然败局已定，但是北城门应该还是我们的天下。听到枪声了吗？”
“听到了，挺近的。”
“沃罕尼亚人快要攻打到这里来了，之所以四周没有人烟，怕不是全都去组建防线了，”大帅款款而言，“现在军队的指挥者一个都不在，这个徒有其名的临时防线即将溃散，要走的话，得赶快。”
“您和我一起走！”
“希尔克里斯，”哈布斯特拍着儿子的肩膀，一向冷酷的双眸里充满了老者的慈祥和安宁，“这是你父亲，最后的命令。你说一个人活不下去，那是不对的，我们都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又孤身一人离开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但是，你和克洛米，都不在了……”
“听我的话，跟着那个人，离开北城门。我在北城门外布置好了一切，去了你就明白了。你老爹的智慧，还没有穷尽呢！”
突然，趁着希尔克里斯尚在犹豫，哈布斯特夺过希尔克里斯的步枪，将枪口吞进自己的嘴巴！
“父亲！”
“砰！”
太迟了！随着那最后的枪响，哈布斯特沉沉地倒在地上，再也翻不起身子来，一代枭雄，竟然会被小小的子弹打倒。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父亲……”
希尔克里斯连忙夺走步枪，将枪支甩在一旁，搂起哈布斯特的后颈，只见哈布斯特口吐鲜血，满面鲜红，已然康复无望。
“哈哈，不愧是我的儿子……”哈布斯特一边大笑一边吐着血污，“克洛米那个胆小鬼，拿枪都不敢填子弹。你不一样，我很欣慰，能够继承我维希家的家业！”
“您说什么呢父亲！您，为什么……我……”希尔克里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大帅低声呜咽。
“我们维希家的秘密，在于‘原生之汤’，这个我曾和你提过，”哈布斯特摇起一只手指艰难说着，“但是内幕却无人知晓。你祖父仙逝后，我的‘王目’才开始觉醒。我们维希家的‘王目’和藤堂家不一样，他们是天然的血统，而我们是依靠一部分天资以及‘原生之汤’的刺激产生的‘王目’家族。虽然‘也可以代代相传王目’的能力，但是有一个弊病，那就是只有上一代的能力者去世后，下一代的能力才能激活，这也是你一直未能觉醒‘王目’的原因。打小，我就把你放在‘原生之汤’里养大，一直到五岁，骗你说是为了教你游泳，其实不然：那时我已经选定你为继承人，为了培养你，我不得不让你尽快接触‘原生之汤’，从而获得拥有‘王目’的资格。没有‘王目’的家主是不合祖训的，克罗米洛斯一开始就不在我的候选人中，因此我把对你的愧疚都倾泻在对克洛米的溺爱上，这样就能让心里好过一些。这么多年，实在对不起你，希尔克里斯……”
“父亲，不要说了，”希尔克里斯握住父亲的手掌，“我一定会好好成为维希家的家主，‘解放阵线’绝不会就此消亡！”
“对不起，希尔克里斯……”哈布斯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最后再说一句，谢谢你，能理解我的苦心……”
言讫，父亲的手从他的手掌中滑落。
一代枭雄，哈布斯特·维希，就此溘然长逝。
枪声，越发的近了。
希尔克里斯默默地凝望着死去的老父，父亲的面容如此安详，全然不像杀人无数的刽子手，也不像权势滔天的独裁者。万般无奈，都恍如昨日，仅此一刹，便终结了永恒。
他拾起步枪，头也不回地奔向北方，去寻找父亲口中的养马者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