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车站

###科瓦瑞

我们顺着立交桥的下桥匝道一路走到大街上,这里和城市的其他部分一样,停放着好些废弃的车辆,其中大多数的门都是打开的,一定是灾难降临时人们从被堵塞的车里跑出来,想要逃向某个地方,最后旅程却被冲击波硬生生截断,最后只留下不坏的钢铁作为每个人的坟墓。由于地势较低,部分月光被远处高楼的残骸挡住,另外一部分被高大的立交桥与火车站遮断,在我们所处的街道上形成了不少阴影。阴影则可能预示着危险。

耳边传来轻柔的咔嗒声,这是艾伊文把突击步枪保险打开的声音——难道他已经嗅到了危机的味道,准备自卫了?在黑暗的光线之下很难看清青年的面貌,因而我也无法得知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将枪械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内心不安的驱使下,我也跟着拿出了武器:一把2050年产的双连发蓄能手枪,枪身被涂成红色方便辨认所有者——这可是一把真正的当代武器。

抛开令人头痛的执念,专心致志执行任务时的艾伊文是可靠的 ,毕竟在这辆车上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到那件带分体斗篷和北极星标志的冲锋衣。

长期以来在探索者之间流传着一些术语来形容彼此之间的能力,比如说一个人的“听力好”,那指的可多半不是耳朵好使,而是他精于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判断,那艾伊文的听力可以算是好极了。

“蹲下。”艾伊文在街上走到一半,冷不丁拍了拍我的后背,等到我蹲在一辆汽车投下的阴影后面,他已经提前躲好,拿着枪进入了戒备状态。

远处传来一阵不和谐的隆响,就像有一只十吨重一千只脚的蜈蚣在朝我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那是什么东西?!”我轻声问道。

“你没看过?啊对,这是你第一次外勤。”艾伊文用手将我的身形往车后拉了拉,“等着看好戏吧。”

只见不远处的街角跑来一只野狗,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恶心的牲畜,借着月光,它蓬乱的毛发和伤口下大片裸露的红色皮肤都清晰可见。这畜生双足站起,在空气中嗅了嗅,我不确定它是否闻到了我们,但它很快就从另一个方向跑走了,跟在这狗身后的是无数只其他种群的野狗,他们就像草原上迁徙的野马一样狂奔穿越街道,跳上一辆车的车顶后又跃入地面,上下穿梭不停不息。

如此数量的野狗要是发现了我们,小队里剩下的四个人就只有收尸的份了,但幸运的是我们最终没有被发现,奇妙的躲过了这一次野犬浪潮。

“它们在干什么?”

“逃跑。”艾伊文说,“他们身后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某样非常大的东西。”

“我觉得还是赶快行动比较好。”听艾伊文这么一说,我有些心虚了。探索队的战士们经常会谈起的一大话题就是辐射对生物造成的离奇改变,这些都是达尔文做梦也想不到的进化道路。

“那是自然。”艾伊文像是听到了我话语中的不安,从汽车背后走了出来,“跟着我。”

艾伊文说着窜出车壳的阴影,在汽车中间灵巧地穿梭起来,我加快步子跟在他身后。

说起来真是令人奇怪,尽管已经轻量化到极致,艾伊文全身上下的装备也有十几公斤重,更别提如此黑暗的环境和随处都是的障碍物了,但他在一辆车又一辆车的缝隙中穿行就像是在操场的四百米跑道上长跑一样灵敏,步伐完全不为障碍物所拖累,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我不到十几秒就开始呼吸急促。

我曾看过几种外勤队员呼吸器的设计图纸,为了将便携性和安全性提升,这些装备的进气口都小的可怜,再加上漫长的气体净化过程,每吸一口气都尤其费力。但理性上知道是一回事,实际体验过一次就是另一回事了。

“需要我把速度放慢吗?”艾伊文放慢脚步,只是深呼了几口气整个人就平静下来,“你听上去很累了。”

“……我们离标定位置还有多远?”我靠在车站大厅外层的玻璃幕墙上,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的脸庞感受到此时有风吹过,但是风对丝毫不透气的连体防护服没有效果。

“让我看看,你给我的位置是在——啊哈!”艾伊文发出一声喜出望外的惊呼,“就在不远处了。”

说着,青年把架在手臂上的显示屏递到我眼前,还有两百米的距离。

“只消穿过车站大厅就到了。”一眨眼的功夫,青年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好了一条线路。说话间的功夫,他用背包里的铲子撬开车站门上的铁锁,然后轻轻将门推开。我跟在艾伊文身后走进车站大厅,脚下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所幸没有跌掉。

大厅里很暗,斑驳的玻璃透不出明亮的光线,地板上似乎是铺了一层沙,踩上去吱吱作响。

“我的妈啊……”不出数秒,走在我前面的艾伊文就发出了一声惊呼,而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发生什么事了?”我把声音憋到最小。艾伊文的双眼久经锻炼,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但我还不行,不过他还没有让我转身快跑,这说明能够直接威胁我们的事物还不存在。

他的声音像刚吃了条蚯蚓:“……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手电筒,然后向前照过去,一下子感到头皮发麻。

车站一楼的大厅里满是野狗的尸体。刚刚拌了我一脚的是一条死狗的腿,此刻它就趴在门边,舌头吐出,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其他的野狗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前足和后足都交叠着,基本维持着走动的姿势,就像走着走着忽然就忽然死去了。至于走动时听见的莎莎声,则是死在地上的成千上万只苍蝇。这里简直像一座坟场。

幸好我此刻闻不到任何味道,否则面具一定会被呕吐物灌满的:“这是……怎么了?”

艾伊文用另一架手电筒照亮一只死狗的尸体,然后手持工兵铲在狗的大腿动脉上划开一个口子,只见近乎漆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染脏了地表。

“尸体没有腐败,血都还没干,是最近才死的。”青年紧急着又注意到,在靠近血液时盖格计数器立刻吱呀乱叫起来,“……是辐射?”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虽然这是头一回踏足地表,但我曾在医务室里见过因防护服损坏而受辐射濒死的战士,他们的血液也因为血细胞大量死亡而变了颜色,并且带上了体表无法检测到的放射性。

但多强的放射性才能在一瞬间将这群动物全部杀光?我想起一本讲述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书,那里面写美国曾在森林里建造一座小型核反应堆以测试辐射对生物的影响,结果和眼前的情形极为相像——反应堆半径四百米以内的所有生物全部在一瞬间死亡,连尸体腐败时需要的细菌也一样,科学家将其称为“标本化”。但是,核反应堆?在底特律车站?

“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前进吗?”我问道。

“在外面走得绕路,还可能会遇上变种野狗群。”艾伊文用事实反驳了我的疑虑,然后把头靠近放在肩头的无线电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告诉渡鸦他们——嗯?”

“怎么了?”

“试试你的通讯器。”艾伊文指了指我的肩膀,“我的好像出问题了。”

我试了试我的,发现除了杂音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似乎有一股莫名的电磁干扰将通讯器瘫痪了。我对着艾伊文摇了摇头。

艾伊文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们先找你的无人机去。”

斥候轻飘飘的态度让我有些诧异:“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们现在可是孤立无援了。”

“担心未必要写在脸上,这又不是拍电影,犯不着一举一动都那么有表现力。”青年用手电筒向四周照照,像是在确认还有没有没死透的生物,“在野外的第一要义,就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能做到的事情上。”

“这些东西——”我用脚踢了踢一只死狗的腹部,把它翻了个面,“你打算怎么和上面说?”

“毫无疑问,这片车站需要全面的清理。”艾伊文意味深长地说,“到时候的场景会很壮观的。”

我们在大厅之中小心地前行着,战前快步走不过五分钟就能穿越的空间如今却变成了一条天堑,艾伊文和我每走一步就得观察一下四周,记录下任何风吹草动,毕竟谁也说不准那个一瞬之间“标本化”这么多生物的罪魁祸首是不是还藏在里面。但如果我们真的和那可怕的存在遇见了,恐怕也留不下任何印象。如此强烈的辐射,人的大脑会先于皮肤被烧坏,海马体里肯定什么信息也留不下就和这群狗一样变成标本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在野外,艾伊文对情绪的嗅觉像狗一样灵敏,“以我的经验,想自己的死法对好好活下去没什么帮助。”

“那你有何高见?”我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青年说,“讲讲你是怎么从一个战争之前的普通人,变成麦卡的爱徒,机修部未来的女主人。”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