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叶锦云的事情。官方向民众表示，晚会的取消是“复杂的技术问题”造成的。很明显，集体隐瞒了真相。
闻洛青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早有预料。上午，警察们通过“灵言”收到了上头传达的信息，要求相似案件再次发生时必须迅速处理，避免群众的猜疑。
方晓翼特地打电话过来慰问洛青，抱怨了上头布置的繁杂报告后便匆匆挂掉了。方警官在洛青心中是一个勤劳朴实、时而会害羞的年轻男人。作为学姐，才到苍渠市就任不久，就已经把自己成堆的任务往学弟身上推，内心有点自责。
苍渠市的天空下起蒙蒙细雨，由于多山、多高楼的地势，四周雾气弥漫。星河区的楼房早早亮起照明的霓虹灯，团团水汽包裹彩色的光芒，人们穿梭其中，潮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仿佛是钢铁之树上沾满露水的叶片。
通常星河区的人们活跃在建筑群中上层。聚集在山脚的大多是没有资格购买高级公寓的工人。洛青顺着室外简陋的铁铸楼梯往下，边上的高楼装修逐渐简陋，灯光逐渐昏暗，最后她踏上泥土与碎石混合的道路，来到店铺所在的那条街。
街角一根闪烁的路灯下，乌黑的排风扇旋转，发出震天的噪音。下方是一个霓虹招牌，蓝色的字体写着“211装备店”，玻璃门敞开，一名身着背带裤的短发女人忙碌地攀附在杂乱的零件堆里。
闻洛青嗅到一阵机油的刺鼻气味，打出的喷嚏成为了向赵忆言打的第一个招呼。
“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忆言停下手中的工作，脱下滑稽的护目镜，墨蓝色的刘海沾满汗水一簇簇地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她转过身，欢迎进来的洛青。
“抱歉，任务中失误，把你的作品搞坏了……”
“小损伤的话没事，”赵忆言要洛青伸出左臂给她检查，但瞅见对方空荡荡的左袖子，她尖叫起来，“闻洛青！怎么整条胳膊都没了？”
“墨警官先帮我拆了，说全部报废，给你看也是受气。”
“你个疯女人！下次再把辛苦给你定制的义肢搞成这样，我保证让你四肢全无，别想走路！”
“好了，忆言。洛青也是为了保护我嘛。要没有她，我恐怕已经人头开花了。”
戴着黑色口罩与墨镜的叶锦云从移动屏风后走出，她解下全副的武装，黑发扎成高挑干练的马尾，粉色的眸子望着面前扭打起来的两人，继续说道。
“刚好洛青在，你找到企图杀我的凶手了吗？”
洛青握住忆言挥来的扳手，两人见平时喜笑颜开的叶锦云一脸严肃的模样，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回应对方。
“都抓捕归案了，大伙忙活了一晚上。是四名中学生和一名女教师。”
“中学生？看来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是太少了。他们可不知道成绩低到一定境界后注定只能住在这乌烟瘴气的底层？”
忆言听见锦云对店铺环境的评价后翻了个白眼。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台边，打开同时与五个显示屏同步的主电脑。摘下厚重的防护手套，磨出老茧的手指自动伸长，银色的金属骨骼与人造皮肤分裂为多个小块，在十根手指的基础上，忆言又多出一倍。她风驰电掣般地敲击键盘，中央的显示屏上显示一张地图，蓝色的线条圈出几块区域后，绿色的字体组成一堆读不懂的代码。
“墨警官清晨给我发来了那些小孩的灵枢报告，请求我帮忙分析。你的话使我灵机一动！我查询了一个月内他们的位置信息，不出我所料，他们处于苍渠一中的代码并非来自灵枢，而是用一种特殊手段发送的。”
“所以，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手段逃过灵枢对行程表的监视？”
“是的，在大公司，数据云的审核都是通过那些非智能的机器完成，它们只知道程序里编写的东西，并不会辨认巧妙的、细节上的问题。”
左上角的显示屏出现一张义肢的设计图，洛青从外形辨认出，那是小睿的鲨鱼刀。
“翼-0499-SY79，俗称'金鲨鱼'，是义肢黑网的新玩意。这个小孩真是大胆，还能从苍渠市淘到它。可我看不起哗众取宠的设计。”
忆言离开工作台，进入了商店内部的仓库，一番寻找后，她搬出一条左臂和许多不知名的长线，爱惜地放在屏风后的移动推车上。她向发呆的洛青挥挥手，示意她坐下。
洛青半躺在手术椅上，忆言拖着推车与小圆凳来到其左方，开始复杂的修理工作。
“我好不容易逃开无趣的采访竟是来听你们讨论更枯燥的专业知识的？”
叶锦云则坐在工作台上，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晃动着黑皮红底的高跟鞋。
“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分享办案时的一些事吧，如果可以，你们说下对此的看法。”
见锦云与忆言点点头，洛青慢慢地复述与周紫云和小睿的对话，从“平原”到“白花”，从“竞争”到“支配”，从“束缚”到“飞翔”，从“集体”到“天堂”。
“偏执狂的胡言乱语罢了。怪不得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死于自杀。”
叶锦云说道。
“集体的规则体系迟早会被质疑。'监管者'、'服务者'、'制造者'和'生产者'不过是缓和了更直接的'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灵枢的控制界面在不共享的情况下只有主人可以看见。受到等级评分时，比如购买食物，人们看不到对方的菜单，只知道自己能买到什么，再加上集体日常的正能量传递，大多数人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而已，很少人会想到是等级在作怪。”
赵忆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作为一名甲级，她的想法是同等级的人群中少有的。
“等级评分是能为我们指出最高效率做出贡献的一种方式。比如总有人像我一样去取悦他人，不然苍渠市可少了一个精神支柱。”
“人是生而拥有自由意识的。被束缚在一个看似单纯而又禁欲的框架下是有时效性的。你的表演和正能量语录只适合经历过战火，需要舔舐伤口的老一辈。”
“你的想法很危险哦！你等级那么高，思想那么超前而又高尚，为什么不像那群学生一样反抗呢？”
“能推翻一个系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新的、正确的系统。在此之前我只愿意做一个旁观者。我是甲级，我过得很好。”
忆言闭上蓝色的眼睛，按下眼球最顶端，脸颊上以眼睛宽度为直径出现圆形的裂缝，两根圆柱体从她的眼窝里弹出，每个柱体上都有细小的插口。她取出带有连接线的工具，连接到圆柱体上，工具的顶端是极细的针头，与自己的机械眼同步后，忆言可以更加精准地调整细小零件。准备好工具，忆言说完话，忙活起义肢与洛青本体的融合工作。
洛青默默倾听其他两人辩论，她并没有完全赞同某一个想法的冲动。她希望的是一个能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她毫无头绪。
“他们说我会拯救他们，可能吗？”
“挺好，小子说的没错。洛青可是没受灵枢控制的人，因为脑部疾病是吧？得依靠我设计的接收器去与数据云联系，从而获得尽量多的信息。少了点方便，多了点安全。”
“我能做什么呢？”
“这时候就应该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叶锦云见对话戛然而止，冷清的氛围使她感到不舒服，可她不想再与忆言讨论有关“集体”和“等级”的事情。
“修完手我们喝酒去吧。离这不远，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昨晚幸苦了，趁休息，好好玩一会儿！”
洛青的义肢已经装好，忆言取下工具，眼睛回到原位。她收拾起杂乱的手术室，见洛青摆弄起崭新的左臂，又阻止她，让她等待之后的调试。
一番折腾下，外面的雨停了。
锦云与洛青站在泥泞的道路上，等待忆言锁上装备店的大门。
雨后是难得的天晴，太阳光艰难地穿过星河区的铜墙铁壁，将最后一束光芒留给山脚的世界。
锦云发现自己的黑高跟鞋上沾有几个泥点，尖叫起来。她冲向忆言，询问有没有纸或布给她清理干净。
洛青见两人喧闹的样子，只好望向远处，她仍然在思考着那些偏执狂的胡言乱语。
她们不知道的是，故事尚未落下帷幕。
——第一部分结束——
预告：
第二部分：存活的规则
视觉转移到苍渠市一名普通市民的身上。
那人的改变会引发什么呢？
永远记住，你为集体付出的每一份力，你遵守集体的每一条规则，都是活下去的关键。
